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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背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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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下山去,卓立言才从卧室走出来。
岳骁把筷子递给他,两个人无声地嚼着饭菜,其实尝不出什么滋味。
“纪铭从来没睡过这么久。”岳骁随口说道。
卓立言没有接话。
“阿言,你要不要回来住。”
卓立言放下碗。
“月底我会向张董的千金求婚。”
岳骁一愣,又迅速反应过来,“联姻?”
“嗯。”
“红枫的股东造反了吗,都逼得你要找靠山了。”
“我这几年很少参与董事会决议,父亲一倒下,这些反应也是预料之中。”
岳骁看了看卧室的方向,“那纪铭……”
“先不要告诉他。”
岳骁无奈地摇摇头,“好吧。”
“还有顾稳的事。你找人盯一盯,祁明一个人恐怕不行。”
祁明乘夜去D市,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的车刚驶过收费站,就被人拦截下来,然后一路严密地护送到东区。
顾稳的家,永远是那么冷冰冰的样子。麻灰的地砖、白净的墙。他推门进去,正好看到顾稳端着碗,耐心地喂顾家六岁的小祖宗吃饭。
扎心的感受回流到脑子里。祁明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顾稳看见他,高兴地放下碗,大步朝他走过来,一把将人揽进怀里。
“终于回来了。”
祁明没有出声,也没有伸手回抱,就这样安静地任由顾稳勒得他的心口泛酸。
小祖宗甩着两条小粗腿跑过来,拉扯他爸爸的裤子,表情可怜得仿佛被丢弃的孤儿。
顾稳松开怀抱,仍然将一只手臂搭在祁明肩上,朝着小家伙喊道,“顾思理,叫叔叔。哦不,算了,叫爸爸。”
“是大伯。”祁明面无表情地纠正。
“……”小家伙不知道应该听谁的话,看了半天干脆又跑开。
“你儿子都这么大了。”
顾稳笑,“是啊,你走的时候他才一岁多。”
“是吗。”
顾稳不喜欢他冷脸的样子,索性拉着人朝楼上去,“既然回来了,就老实呆着,别再TM的想跑了。”
祁明撇开他的手,停下脚步,严肃地看着他,“我可以留下来,你能收手吗?”
“不能。”
顾稳敞开脸上的笑,不管祁明的表情有多凝重。
“你来晚了,游戏已经开始了。”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听过祁明的话,母亲早已入土,谁还能阻止他呢?
祁明回头看一眼在客厅角落自顾自玩耍的小家伙,眼中黯淡。
谁也回不到小时候了。
三月的阳光透射进来,很暖和。
纪铭坐在窗沿,手里拿着碳笔,静止很久了。
他想得到卓立言任何的样子,皱眉的、生气的、严肃的、坏笑的,可是他勾不出自己。他抬头看着穿衣镜里的人,在日光的照耀下,苍白得没有一点气色。
好像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长时间的连续失眠,让他的头发干枯失色,难耐的药瘾让他的眼眶凹陷泛青,抓痕还没有消失,弓腰佝背。
这不是他所认识的自己。
“先吃饭吧,纪铭。”
岳骁端饭菜进来,拍拍那个对着镜子发呆的人。
纪铭回过头来,眼里有不明的低落。
“怎么了?”
“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岳骁笑了,“过段时间就好了,生病的人总是比较憔悴的。”
纪铭放下笔,乖顺地坐到桌边,安静地吃饭。
岳骁看着他,就像看着脆弱的瓷器。如果知道卓立言即将订婚的事实,纪铭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他同情纪铭,也不得不承认,这段时间,他的善心泛滥过度。
“阿言这两天很忙,应该不会过来了。”
纪铭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绪,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一下,只看着面前的菜,缓慢地咀嚼。
“哦。”
半夜1点多,卓立言还是赶回家。
正在衣柜里疯狂找药的纪铭,回头看到他,突然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想把自己藏进衣柜里。
卓立言走过去,心疼地把他发抖的身体抱出来,摸到他脸上的濡湿。
“对不起,我控制不了……”
卓立言把那张委屈的脸埋进自己怀里。
“别怕,我陪你,每晚都抱着你睡,我们可以说说话,想想其他的事情,很快就会过去,很快的。”
把人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卓立言脱掉外衣将他圈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你画的插画大家都很喜欢,今天去公司看到几个女同事用作电脑桌面,干脆就让信息部的人把画做成了公司通用桌面。”
“我下午出门的时候,有一只金毛跑到我面前蹭我的腿。突然觉得好像你,你喜欢狗吗?或者是猫?我们养一只怎么样?”
“这几天公司那些老古董被我气坏了……”
“红枫上个月的盈利环比上涨13%……”
卓立言不断地说着,磁性的声线就像安适的催眠曲,纪铭几乎没有回答,努力地集中注意力去听,可心痒的恍惚难以抑制。
旁边的声音越来越缓,越来越沉。他咬着牙不敢动弹。
卓立言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说累,也从来没对任何困难的事情放弃。可他看得出卓立言的疲惫,看得清他嘴唇上的死皮和额头的油光。
这样的一个人,对他好到宁愿背负全世界。
可是自己,肮脏得再也配不上他了。
四个多月,纪铭画了一幅又一幅的肖像,最终都被撕掉。
即便瘦弱的身体长了一些肉,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所谓的气色。可他仍然从灵魂上唾弃自己的肮脏。
每当卓立言的脸上露出一点点的欲念,他就会很僵硬很惊慌。每次洗澡,他都把自己搓过一遍又一遍。
他的心生病了,长了蛀虫,谁也清理不了。
网络上的各种小道消息跑到他的眼睛里,岳骁只是问:“你相信阿言吗?”
他不回答。
他想象得到卓立言的辛苦,也明白他的苦衷,只是心里的难受不会减少。
“如果,阿言要有孩子,要有家庭,你还会陪他吗?”
祁明当初说的话,直白又戳心。要留下来吗?要强迫自己忍受吗?他把画笔扔到垃圾桶里。看着画布上那个浑身赤/裸又双目失明的孩子,在无知地笑。
就像从前的纪铭,固执地看不到前面的路。
明天,一切或许就不一样了。
他用白布盖住画,将它放到门口的角落里。走进浴室,仔细地冲洗身体。
没有眼泪流出来,可是心里疼得要命。
“纪铭?在洗澡吗?”
卓立言还是回来了。
“要不要我帮忙?”
“不,不用。”
纪铭抹掉眼睛上的水,对着镜子,用毫无温度的浴巾擦拭身体。身上的伤几乎没有痕迹,只有几个浅浅的疤。肋骨依然突出,腰上和手臂上都长回一些肉。
用牙刷把嘴里清理了三遍,他才打开浴室门,走出去。
“怎么这么晚才洗澡……”卓立言顿住两秒,又快步地走向他。
“怎么不穿衣服,会感冒的。”
纪铭一把抱住卓立言,把脸埋在他的脖颈。
“不会的。”
他感觉到卓立言屏住呼吸,搂着他的手臂紧了,心跳加快了。
“纪铭……”
“我已经好了。”
卓立言亲吻着他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忍耐。
“不害怕了吗?”
纪铭摇摇头。细末的发梢扫过卓立言的喉结,让他憋闷太久的想法迅速地燃烧起来。
他捧起怀里的脸,仔细地看着。从额头吻到鼻尖,又从脸颊亲到耳廓,直至感受到纪铭的颤抖和乏力,才将人放到床上,用嘴唇摩挲着明显的锁骨和站立的红缨。
“别怕,我会慢慢的。”
身体的每一处都在滚烫叫嚣,纪铭感受着每一秒卓立言带给他的欢愉。是不一样的,跟幻觉是不一样的。
他拼命地麻痹自己,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尝试着放松身体,尝试着不去翻开甬道撑裂的记忆。
指尖的力道很温柔很缓慢,不会造成一丝一毫的疼痛。卓立言额头的汗滴在他的胸口,纪铭捧起他的脸,似乎永远都看不够。
清晨阳光铺洒在纪铭的睫毛上,就像个天使。
卓立言穿好衣服坐在床边,撩开还在睡梦中的人额头的发丝,眼底的不舍浓的化不开。
“你会一直陪我吗。”
他问完,却自嘲地笑了。
现在的卓立言,还有什么资格问这样的话呢。
订婚仪式定在红枫总店,很大的排场。
Y省酒店业的新掌权和西南地产巨头千金的联姻,没有任何媒体会错过。张家千金还在化妆间整理妆发,卓立言独自坐在休息室,拿着手机发呆。
九点半,纪铭也许还没有起床。
昨天的自己就像发疯一样,但纪铭一直没有吭声。
他是在压抑自己,还是在做最后的道别,卓立言不敢去想。如果纪铭真的要离开他,他只能强迫自己默默接受。
十点整,仪式开始。
卓立言牵着张舒遥的手,从台阶上一步步地走下去。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却走着这辈子最僵硬的步子。
如果那是纪铭的手,他会将它紧紧地握在掌心里。可这只手带着蕾丝手套,纤细小巧得没有一点温度,他的指尖不断地冷汗。
父亲坐在轮椅上看着他,面部神经的局部失灵让整个人看起来和蔼又天真。下面的人有谁会在意他今后的日子过成什么样。人人都是带着虚伪面具的戏子,没有一个会像他的纪铭,那样真实地想着他。
午宴的间隙,岳骁发来的短信,让人心里苦涩得就像酒杯里烧辣的液体。
纪铭一个人出了门,除了钱包,没有带任何东西,也没有收拾任何的行李。岳骁远远地跟着他,看他一个人走到商业街的购物中心,漫无目的地闲逛。
在一家男装店门口驻足,走开。
在一家餐厅门口的等位椅坐下,又走掉。
看完一场美式科幻片,就到外广场上看人溜冰玩滑板。
买了一包烟,抽了两只。周围的霓虹就变得耀眼起来。
他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灯变绿变黄又变红,好像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卓立言下午四点就回了家,一直坐在沙发上。
可是七点,八点,空荡的房子没有一点的声响。
他无法向纪铭承诺,订婚只是个欺骗世界的幌子,红枫的内部动荡很快就能平息。也无法让自己变得像独裁的统治者一样,将人囚禁起来,一辈子都束缚着。
他只能等,等迷路的小混蛋回家。
或者,痛心地抛弃他。
“纪铭去了谢骏那里。”
卓立言闭上眼睛。
“把他的药送过去吧。”
挂掉电话,中午的酒精仿佛在此刻上了头,他靠在沙发上,不能阻止那一瞬间眼眶里的热流。
明明不到一年的感情,却依然砸得心底钝痛。
也许纪铭只是想要冷静。卓立言无力地安慰自己,他打开卧室,揭开那幅早就被他发现的画。
赤/裸的纪铭,用纱布蒙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