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梦者]蕾丝与羽毛》空腹糖纸

1、全文完

　　“翠翠，我也说过好多遍了，什么都追求完美的话，是没法在这个成衣业界生存下去的噢。”

　　跨着八个小时的时差，电话对面身处伦敦夜晚的麻生香嘟囔着：“为什么我认识的人全都是理想主义者呢。”
　　居然因为市面上找不到好看的蕾丝面料，就想要自己设计花纹做一匹新的出来。

　　“也不是不可能实现。”
　　手上握着图样，想到刚才拜访的纺织工厂开出的价格，苍寺翠流下了辛酸的泪水。
　　“只是我没有钱买下来而已……”
　　好不容易说服父母独自上京来读矢泽艺校的服装设计科，虽然父母已经承担了学费，自己也打了两份工，但付掉房租和生活费后，剩下来能自由支配给布料和配件的钱就少得可怜了。

　　“来得及吗？”
　　“现在把布料搞定，之后还要在蕾丝上加串珠，手缝……应该勉强赶得上。”
　　“……快点找差不多的买下来！观众离台子那么远，根本看不清花纹长什么样的啦。”
　　麻生学姐叹了口气。
　　“如果是在巴黎就好了，几十年的蕾丝手工作坊，问题立刻就解决了。”

　　“无论如何。”
　　把这家工厂从笔记本上划掉，苍寺翠打算接着联系下一家。
　　“我都要赢下学园祭的服装秀。”

　　矢泽艺校的服装科二年级生的设计比赛，个人奖第一名的学生在明年就可以去伦敦的姐妹校留学，当然，费用全免。
　　几年前麻生香获奖的时候，甚至登上了老家的本地报纸。
　　她们的家乡是个连田里种出南瓜三兄弟都能上当地头条的小镇，虽然只是东京高中的校庆展出，却还是被当成大新闻登了出来。

　　“加油哦。”已经开了自己的时装屋的麻生香不说什么了，“我在伦敦等你，快点来吧，翠翠。”

　　要是咱们老家连着出了两个有名的服装设计师，那不是超有趣的吗？
　　苍寺翠几乎能想象到学姐的潜台词。

　　在挂掉一分钟两百日元的国际长途电话之前，余光忽然瞥见街角蹲着一个人。
　　像是某种雪天挨着洞口发抖的小动物。
　　她走了过去。
　　“那个，请问……你没事吧？”

　　.

　　谁能想到这周JUMP读者投票第一的看板漫画家新妻老师会在东京街头迷路呢？

　　边走边讨论JUMP的高中生路过了好几批，但谁都没有因为蹲在角落的怪人停住脚步。

　　明明十几岁就拎着一箱作画工具独自来到东京，可呆了这么多年，对这座城市还是一点都不了解。
　　为了让他的父母放心，服部编辑给过分年轻的漫画家租的是楼下带有安保的高级公寓楼，连过道之间都有感应锁的那种。公寓周围全是住宅区，好在新妻英二一年到头都在画漫画，几次出门最远也只是去绘画用具商店和出版社的办公楼，偶尔逢年过节搭编辑的便车去参加一些活动，这也就是他在东京的全部活动范围了。

　　他只是想补充用光的墨水。
　　三个助手，一个拖着骨折的腿来画画，一个贴完网点回家了，最后一个在赶明天截止原稿的背景。至于服部编辑，他似乎还在开会中，打电话也不接。
　　只好自己跑出来补货。
　　然而平时去的店今天因为店长休假关门，坐不熟悉的公交线路又坐过了站，好不容易找到有美术用品店的大型商场，偏偏只有他喜欢用的墨水卖光了。
　　今天真的太糟糕了。
　　而且好饿。
　　虽然画分镜的时候总能达到所谓天人合一的灵媒境界，但该摄取能量的时候还是得好好吃饭的。

　　……东京的人都好冷淡啊。

　　然后，有个女孩子朝他伸出了手，“你没事吧？需要帮助吗？”

　　新妻英二遇见了自己的天使。

　　“请成为我的女朋友！”
　　从小到大明明都没和女生多说过几句话，他却死死攥着天使的手不放。

　　“……给钱吗？”天使说了什么很糟糕的话，“按照关东地区法定的打工时薪就可以了。”

　　虽然这让新妻英二联想到JUMP对家期刊的连载题材，但那又怎么样呢？
　　谁说和租赁女友不能迎来HE呢。
　　恋爱经验为零的漫画家做了件世俗看来最不可理喻的行为，那就是试图用金援吸引自己喜欢上的女孩子。
　　“当然可以！我给两倍！”

　　.

　　和今年地里收获的小南瓜一起，妈妈寄来了上个月的地方报纸。

　　因为太多吃不完，苍寺翠去男友家兼工作室的时候，给每个人都发了一个瓜。
　　“好像是当地的名物，上过电视节目的那种。”

　　服部编辑心情复杂的抱着小南瓜。
　　“苍寺小姐半年后就要去英国留学了吧？真厉害啊。”
　　“嗯，不过现在就要开始做准备了。”
　　“新妻老师怎么说？”

　　虽然说是只有一年，不过服部编辑对这方面也有所耳闻。高三留学只是开始，相当于给对口大学提前筛选人才，实际上，很少有人一年就会回来日本。

　　苍寺翠看向英二，正好撞上他的视线，“翠翠希望我和你说不要去吗？”

　　“这是我的人生，我要自己做决定。”她摇头，“英二说别去也不行。”

　　“以上。”
　　英二拿起桌上用木制相框，里面装裱着苍寺翠在学园祭上的照片。
　　“我会勉为其难用这个来缓解相思的。”
　　“……直接打电话过来啦。”
　　“唔姆。”

　　两人说话间，一张刚画完的原稿就这么从空中飘落到了电灯泡服部编辑的头上。

　　.

　　苍寺翠的学校有很多公子哥，这些纨绔子弟的家族总喜欢给小孩起一些奇奇怪怪的名字。
　　比如比赛排在了第二的须上亚当姆。
　　一个连喝水杯子都是Hermes的家伙。

　　“那个蕾丝，是你自己做的？”

　　她还以为没人注意到呢。
　　……意外的是个好人。

　　.

　　JUMP编辑部。
　　服部编辑正在整理读者来信。
　　每期期刊都会附上的来信模板上有年龄性别等等的选项，把这些数据归类也是编辑的工作之一。

　　隔壁组的吉田编辑凑过来，看着红蓝一半一半的饼图：“咦？新妻老师的女性读者是不是变多了？”
　　“啊……”

　　服部编辑实在不好意思说，谁让人家有个学服装设计的女友呢。
　　毕竟连大楼另一层Ribon负责的少女漫画都已经成时下女生的服饰搭配指向标了，衣品也是角色魅力之一嘛。

　　虽然每张采用的形象设计图，新妻老师还是会给女友付稿费。

　　想到最近新闻里东大聘请女教授新设立的女性主义学科，和海野纲弥老师这样试图用漫画推广主妇劳动年价值的珠玉在前，服部编辑也就只剩下敬佩这一种情绪了。

　　.

　　对全年无休的漫画家来说，学生的寒假就很令人羡慕了。
　　“新年会？”
　　听英二提起，苍寺翠翻开了素描本。
　　本来临近圣诞，她积攒了一些礼服的设计稿。
　　“交给我吧。”

　　决定好样式，苍寺翠拉着英二去量尺寸。

　　“应该做点什么呢？”两个人在卧室独处的时候。
　　“把手臂抬起来。”
　　在笔记本上记完肩宽的厘米数，她接着举起软尺。
　　“翠翠——”
　　“！”
　　被抱住了。

　　“要是我穿西装太帅气，宴会上的女孩子都来争夺我怎么办？”虽然是小学生级别的发言，但他似乎真的在烦恼。

　　苍寺翠把软尺挂到他的脖子上，回答道。
　　“那不是最好了吗？你穿的可是我做的衣服，我当然希望所有人都能看到你。”

　　英二愣了会。

　　“翠翠……可以亲你吗？”
　　“不行，先量尺寸，快点。”

　　当然，JUMP编辑部的新年会，青春洋溢的女孩子是不可能有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有的，只有一群因为漫画家请假而被惩罚穿着动物睡衣跳舞的倒霉编辑（大叔）。

　　.

　　因为学校滨田老师的熟人早坂的请求，苍寺翠一年的最后一天也要去打工，地点是NHK电视台。
　　早坂是超人气摇滚乐队UNMATCH的造型团队的负责人，在准备乐队上红白歌会这种最忙碌的时候，一名员工生病请假，于是紧急求滨田找一个学生去临时顶替那个人的位置。

　　服部编辑载新妻英二去新年会的会场前，顺便送苍寺翠去了电视台。

　　知道她即使打了两份工，还抽出时间给自己做了礼服，就连每天只睡四五小时的英二也忍不住说：“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苍寺翠朝他一笑。
　　“即使坐在地狱的针山上，我也能继续做衣服。”
　　然后凑过去在他的脸颊上轻触即离。
　　“你要成为画出能说出这么帅气台词主角的漫画家啊，英二。”

　　苍寺翠下车后，后视镜里，新妻英二的脸红透了。

　　.

　　UNMATCH的吉他手看到苍寺翠包上CROW的限定版挂件，暴露了自己的粉丝身份。
　　“不知道新妻老师愿不愿意给我们下张单曲画封面呢。”
　　作为交换，可以让乐队成员作为联动出现在新妻英二的单行本里。
　　给艺人画CD封面，让漫画内的角色和艺人互动，是很正常的提升人气的手法。

　　“要不去问问吧……”
　　抱着一堆衣服的苍寺翠记下了这个念头。

　　新年过后，来到工作室的苍寺翠和英二提起了这件事。

　　服部编辑觉得是个好想法。
　　然而能最终拍板的人只能是英二。

　　“翠翠又不是编辑部的人，凭什么自作主张？”他没说好还是不好，只是板着脸，“即使是女朋友，也不能随便擅自踏入我的领域啊，不要多管闲事。”

　　“我只是问一下……”苍寺翠抱紧了一直随身携带的素描本，“不喜欢这个提议的话，拒绝就好了。”

　　“不是这个问题。”
　　英二停下画原稿，扭头撑着椅背，看了她和服部编辑一眼。
　　“正式的合作都要通过编辑部，会议讨论通过之后，才会来征求漫画家的意见，你一个……问也没有意义。”
　　他停顿了下。

　　“我一个做衣服的，是吗？”
　　苍寺翠吐出口气。
　　“我回去了。”

　　年初的第一次见面不欢而散。

　　作为这个房间里唯一靠谱的成年人，服部编辑追了上去，让楼下公寓楼的前台替女孩叫了辆出租车，陪着她等到车子来，然后给司机塞了一万日元的纸币。

　　回到工作室，他叹了口气：“一个画漫画的，也不至于说成那样吧，苍寺也是好心。而且漫画家老师和有名人之间私下有联系也很正常啊，编辑部充其量只是对外窗口罢了。”

　　“编辑部怎样，我才不管！”英二把画坏的原稿揉成一团球，愤愤朝墙一丢，“我只是讨厌有人借着漫画的借口接近翠翠罢了。”

　　“……”
　　行吧，漫画家的别扭他不懂，但有个道理却是恒古不变的。
　　“新妻老师，记得要好好道歉啊。”

　　.

　　即使是泡沫经济破裂后，一万日元的车费也足够去市内很多地方了。
　　苍寺翠在家附近的商店街下车，收好找零，去文具店补充了点纸笔，然后又绕路去了趟便利店。回家洗完手，连衣服都没换就坐地板上翻开素描本，咬开笔盖。

　　就着两升瓶装的乌龙茶，画出了好得令自己都惊讶的服装设计稿。

　　还在车上的时候，她真的很生气，一冲动就给学校的好朋友发了“明天有空见面吗？”的邮件。
　　“有。要做点什么？”朋友回复。
　　现在却觉得，自己人生里宝贵的时间却用来哭诉，实在太划不来了。
　　“来我家一起做衣服吧~/心”
　　苍寺翠笑着回了邮件。

　　“好啊！”深夜看60年代西洋片大受启发的朋友立即接受了邀请，“正好我也有新点子。那我烤点可可沙布雷曲奇带过来，明天聊。”

　　.

　　为了赶两份连载，新妻英二也没有去找貌似(?)气炸了的女朋友，依旧在桌前拼命挥洒着墨水。

　　一连几天苍寺翠都没有接电话，也没有回任何一条邮件。
　　服部编辑和助手们看着他在客厅上蹿下跳：“怎么办怎么办，翠翠真的不理我了！！”，只想喊一声活该。

　　其实苍寺翠是太忙了。
　　醒着的时候一直在裁裁剪剪，即使睡着了，梦里出现的也全是衣服。
　　连一点生气难过的空闲都没有。

　　她想英二其实也一样，因为他只要一拿起钢笔画原稿，就什么全都抛到脑后了。

　　隔了一周给手机充上电，发现服部编辑几天前发来的邮件，说JUMP编辑部已经正式和乐队取得了联系，那边通过他转达道谢。
　　下一条还是服部编辑，标题是对不起。
　　他把苍寺翠的住址告诉新妻英二了。

　　交往快半年，新妻英二还是头一次来苍寺翠的家。

　　位于近郊，面积较大的1LDK，唯一摆放的家具就是墙边的大型缝纫机和书桌，还有挂满衣服的可推拉衣架，没有沙发地毯。中间是一座立裁人台，剩下打版的纸样和布料全堆满了地板。

　　公寓里有一股很好闻的可可的甜味。
　　新妻英二走了神。
　　在老家，婚礼时会往新娘子床上洒满白花花的糖珠，有这么一种习俗。
　　……自己和翠翠结婚的时候，空气也会是这样甜甜的味道吗。

　　“这个，”他递来一个厚厚的牛皮文件袋，“给翠翠的。”
　　“可以现在打开吗？”
　　“嗯。”

　　服部编辑让他赶紧和女友道歉，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周围的人都说不能放走翠翠，他不仅想不到留住她的方法，还把人气跑了。
　　留在青森养老的父母认可他的成就，每年寄来的年贺状却总是嘱咐他不能再像个小孩那样，要学会担起责任。
　　什么是担起责任呢？
　　每月汇入账户的连载和单行本的版税，动画版权的授权收入，每年都能从大臣收到纳税奖状，他不是微不足道的二十代，已经有了不让别人跟着自己吃苦的能力，轻轻松松养得起一大家子的人。

　　可是，能够赚钱，和能支撑另一个人身心的能力，是完全不同的。

　　“至今为止，我只想着自己画漫画，以后也是如此，我想。”
　　新妻英二看着苍寺翠从文件袋抽出了一沓原稿。

　　“但是只有这篇，是只为了翠翠一个人而画的。”

　　苍寺翠扑进自己怀里的时候，英二仿佛听见了白色糖珠落满床单的幸福号角。

　　当然，如果自己没有不小心把脚边装着串珠的盒子踢翻的话，就更好了。

　　.

　　机场的便利店里也同样有漫画周刊的铺货。
　　自带邮票的读者调查表也能从机场直接寄出。

　　把梦想放于爱之前的短篇恋爱漫画还是没能让新妻老师从上一次恋爱漫画大乱斗的失利中翻身回来。
　　甚至，少女心被新妻老师无情粉碎的年轻读者会愤愤得要死。
　　但是——
　　这是她最喜欢的漫画。
　　从今往后也一直是。
　　这么在调查表上写了之后，苍寺翠加了一句，看完以后觉得和新妻老师共享以后的人生也不错。
　　毕竟互相成全对方的梦想也是爱的一种嘛。

　　把读者调查表塞进邮筒，苍寺翠拖着箱子通过了机场安检入口。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