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有只鱼游过》马励

27、冤家路窄

　　第二天一早我们便返了回去，一路上我一直看着窗外，昨晚虽然让我第一次尝到了辗转反侧的滋味，但是最后我还是迷迷糊糊睡去了，所以坐在车里的时候，很多人都疲倦地靠在椅背上睡了，我却还是清醒着，身旁的葳葳也睁着清明的眼睛，安静地坐着，没有和我说话，她知道，我现在并不想听任何劝慰，更不想开口说话。

　　到了的时候，我和葳葳一起沉默着走到公交车站牌前，我的车先到，等我上了车，准备和葳葳挥手的时候，却发现她也上了车。

　　我疑惑地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微微一笑，我心里一暖，搂住了她的肩膀。车上人特别多，我和葳葳一直走到最后边，勉强找了一个地方站了下来，因为挨着座椅的地方都已站满了人，我们两个人只能站在那些人的背后，伸长手臂抓住横杆。因为拥挤得厉害，我和葳葳都紧贴着，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就听见最后面的座位上几个人在谈着什么，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突然有一个人惊异地叫着：“看，看那个人。”

　　车里靠向我们这边的人都往外看着，我和葳葳也借着缝隙向外看，就看见一个男子正背对我们走着，头发凌乱，走路有些颠簸，裤子屁股上破了一大块，布子向下耷拉着，随着他的走动一颠一颠的，他跛着一条腿，走到车子的左侧，这时我才看清他的脸，大约30岁左右，脸上很脏，头发凌乱，而最引人注目地是他怀中用布兜兜着的一个小男孩，大约1岁左右的年纪，他正扭过头，睁大双眼看着那辆车子里的人。那名男子拿着一块破烂的抹布，面无表情地擦拭着车子的玻璃，而车窗却一直未向他打开，他不灰心，又跛着脚走到了下一辆车前，继续擦着，见车窗依然不开，他仍然不放弃，又快速走到下一辆车子。

　　“这些人也太铁石心肠了，都开着车，肯定有钱，就施舍上点呗，看那小孩儿也挺可怜的。”

　　“小孩儿是可怜，不过这大人太可恨了，这些小孩儿都是被租来的。”

　　“租来的，真有这事儿？”

　　“是啊，偏远山区穷人家没钱，生的孩子倒不少，过不下去了，就把孩子租出去了，电视上都曝光了。”

　　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着，我的目光却随着那个身影移动，直到在一辆黑色的车子前停了下来，我的心不由揪紧，这时众人谈论的话题突然也转向了那里：“你们看那个车，劳斯莱斯啊，他拿那么破的抹布擦，不会把人家玻璃擦坏呀。”

　　另一个人的声音：“这些人都见惯了这些，越有钱的人心越黑，我估计这个人就是把这边停的车子擦遍了，也没人会……”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那黑色车子后面的窗子似乎开了，就见那个男子接过一张纸钞，嘴里说着什么，还微微鞠了一躬。

　　红灯已过，车子慢慢驶离，那辆黑色的车子因为要左转，所以依然停在那里，我的身体随着车子移动，眼睛却依然看着那辆车子，直到再也看不见。

　　“真难得！”公车里有人感叹，“看过这么多，倒是头一次见有人给钱的。”

　　另一个声音：“我以前见过，不过这次这个人给的好像是一张大钞票。”

　　“这人真笨，这些人用得着给他们这么多吗，你看那个男人，回去肯定住得好，吃得好，穿的裤子也肯定是不破的。”

　　“唉，有钱人么，你看那车就能看出来，给100块就和我们给1块一样，人家就当捐款了。”

　　众人又开始议论有钱人和没钱人的区别，进而又上升到了对现今社会状况的探讨。

　　我却没了心思，只是低着头，耳边听见葳葳低低叫了声，“笑妍。”

　　我抬起头，抓着横杆的手有些累，想要抓竖杆，却见一个女孩搂着杆子，整个身体靠在上面，正低头看着手机，其实上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了她，不仅仅是因为她穿着比较惹人注目，更主要的是她搂着杆子，如果有人要握一下杆，她都要厌恶地瞪上一眼，瞪得那人松了手为止。如果能够选择，我绝对不愿意惹来她的怒视，无奈只好换了一只手继续抓着，换好了姿势，终于看向葳葳。她却不理会我刚刚故意打岔的行为，继续说着，“笑妍，你应该看开点，那车是谁的你知道吧，刚才伸出的那只手是谁的，你大概也看出来了，死了心吧。”

　　我当然看得出来，那只手并无什么特别，但是那袖子的颜色我却是认得的，淡紫色，那是薛苏这次旅行时穿着的裙子的颜色。

　　我咬了咬嘴唇，没说话，偏头，看见身旁那个搂着竖杆的女孩状似无意地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低头看着手机，我的视线穿过缝隙，看向窗外。凝神间，突然看见一辆长途客车猛地靠过来，人们都惊讶地大叫，包括我。公交车为了躲避，慌忙向右打弯，刺耳的摩擦声响起，车上众人顿时东倒西歪，我拼命抓着横杆，却还是稳不住身体，正摇晃间，车子又向左打弯，我们齐齐向后倒，眼看着葳葳向我摔了过来，我猛地伸手抓住那个女孩紧搂着的竖杆，包括她的头发，不顾她的哀号，只用另一手搂住了葳葳，拼命稳着身体。车子终于恢复了平稳，我们都站正了身体，我和葳葳相互看了看，这时就听见身旁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带着极大的愤怒，“你抓了别人的头发，怎么不懂得说对不起，有没有点儿教养？”我看向那个女孩，本来想说声“对不起！”但是当我看到她那傲慢的眼神，心底猛地涌起一种深深的厌恶。抿紧了唇，转开视线，不想理她，良久，却听到她冷哼了一句：“贱货！”我没想到居然能听到这个词，抬头狠狠瞪着她，她扬起头，回瞪着我，葳葳推了她一把，“你说什么呢？”女孩伸出食指一指她，“你再动手试试？她是贱货，你也好不到哪儿去！”那样子飞扬跋扈到了极点。

　　一把火猛地在胸中点燃，瞪着她，胸中的火越烧越旺，“不要随便用这个词形容别人，我先请问一句，这个杆子是你的吗？”

　　那个女孩瞪着我，似乎在斟酌着怎么回答。

　　不等她回答，我轻轻一笑，“既然不是你的，那你也承认它是公共的了？”

　　女孩冷哼了一声，“谁先到谁占，这公交车坐座位不也是这样的？”

　　我也冷哼一声，“那你意思是占上了就是你的了？”

　　女孩撇撇嘴，似乎觉得问得挺可笑，“当然！”

　　周围人们七嘴八舌插进话来，“哪有这么说的？”“这是什么想法哪！”

　　女孩儿却还是扬着头，别人说什么，似乎并不放在眼里，一双大大的眼睛瞪着我，满是怒意。

　　我轻轻一笑，“大家都知道，公交车是谁想上谁上，这车上的东西都是公用的，这座位是随便坐的，这杆也是随便抓的，如果说你占了便是你的，你可以搂着和这杆子合二为一了，也代表你也是这公交车上的东西了，是不是也就可以让人随便抓，随便摸了？”

　　车厢里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那个女孩脸越来越红，最后终于聚到了眼里，抬起一只手，“啪”就打了过来，幸亏空间不大，她的力道没有使劲，否则我的脸就要遭殃了，我摸摸微感痛意的右脸，心里想着：看来这人是个左撇子，否则左手打耳光怎么能打得这么顺手。

　　女孩见我不说话，以为我怕了，气焰更加嚣张，双手环胸看着我。

　　葳葳上去撕扯她的衣服，她使劲甩开，“怎么，想以多欺少呀，也不看看我是谁。”

　　我咬了咬牙，扑上去，拽住她的头发，她呀呀大叫，也抓住我的头发，就这样，混战在了一起，隐约感到周围有人拉扯着我的胳膊，我却还是拼命撕扯着她的头发，直到被赶下了公交车。

　　三个人站在大街上，头发蓬乱，脸上都挂了彩，要多狼狈有多狼狈，那个女孩却还是维持着趾高气扬的样子，拿出手机，边拨号码边挑衅地看着我，“陆笑妍，你现在给萧沁打电话，只要他来，你就没事儿。”

　　我有些讶异，“你怎么知道我？”还有萧沁。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是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这时她的电话通了，她走到一边说着电话。

　　我和葳葳看着对方，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又都无可奈何地笑了。

　　这时那个女孩儿走了回来，看了看葳葳，又看向我，“怎么，不求救？那待会儿可别后悔。”

　　我笑了笑，“如果你喜欢萧沁，你是想他来还是压根就不愿意他来？”

　　她眼神微寒，“陆笑妍，你也别得意，你以为你打了电话，他真就会来？”

　　我轻笑，“我没有把握，所以我不会打，倒是你，既然想让他来，不如你打着试试。”

　　她咬了咬牙，“我要是能打通何必费这么多周折！”

　　倒是够坦白。我扯了扯唇角，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就这样僵持了不知道多久，突然看见有一群人快步走了过来，领头的那个人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罗海潇！

　　真是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