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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师 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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嵩阳镇不过是嵩山脚下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镇,本就不怎么热闹,自从少林宣布封寺后这里更是冷清,除了一些闲人雅士少有人会来这儿找罪受。
镇上有一个官榜,在这种小地方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官吏也会秉着天高皇帝远的原则在这耀武扬威的,此时,官榜前就有一个官差在宣布事情。围观的人群很多,时不时还悄悄议论一下,直到这时那官差就会稍稍得意一下了,爱慕虚荣本是人类的通病,何况是这一个小小的官吏呢?
“大家安静安静!!听我说。”
那官吏环视四周,见得都安静下来了,才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接着说下去。
“那无恶不作的大盗盗珞又脱逃了,这斯狡猾的很,你们谁要是发现了他马上通知衙门!知道了吗?要是让我知道谁知情不报,嘿嘿...”
说着,他故作凶狠地瞪着人群,但那眼神实在说不上狠厉,甚至带上了几分猥琐...人群炸开了,他们知道,这斯肯定又要借机好好敲诈一笔了,唉,这些无良官吏哪年不找个理由好好压榨老百姓一下呢?
就在人们议论纷纷之时,人群中有一个人却始终保持沉默。
那人一身黑色装束,一柄十分普通的精钢剑束在了腰间,头上还戴着一个大大的斗笠,不过是十分普通的一个江湖浪客的装扮。但此刻他听见了官吏的话,却露出了一丝不为人知的笑意,悄然转身跻出了人群。
“看来,小珞已经没事了。”走在嵩阳街上,夜压低了斗笠,露出了一丝由衷的笑意,“那么,我也上少林闹他一闹,看看我夜枭公子的名头是否能比得上那所谓的三大公子,哈哈哈!”
上山的道路冷清许多。当一个个慕名而来的信徒、侠客都被拒绝山外时,人们便知道,少林是真的不管俗事了。十八年前,少林和武当这两个武林的泰山北斗忽然宣布封山,这在江湖可引起了轩然大波。没有人会相信,也没有人愿意相信,这可是意味着正道江湖的大洗牌!于是人们试探了再试探,研究了再研究,可是他们失望了,少林、武当仿佛真的是决心退出江湖,自此不再有任何动静,至少,到目前,他们都嗅不出有半点阴谋的味道。
“站住!”
但是少林不愧是少林,哪怕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安逸生活也不曾令他们放松警觉。
“这...”看着拦住他路的光脑袋,夜眨巴眨巴了眼睛,尴尬地说道,“两位师傅,在下慕名少林已久,今日特来求教,还请放行。”
“少林早已封山,施主还是请回吧!”两个光脑袋屹立如松,在夜面前就如立起了两座大山,那表情像极了大雄宝殿里的怒目金刚,不怒自威。夜知道,如若自己硬闯,必将被二人的大力金刚掌拍成烂泥,于是他也只好讪讪地笑了笑,慢慢地转身,朝着山下走去。
看着来人已走,那两个僧人对视了一眼,转瞬便消失在了原地,就如他们出现时那么突然,他们消失的也那么突然,果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嘿嘿。”
但夜是这么容易妥协的人吗?显然不是。
是夜。
少林僧人们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夜——嵩山第一次着火了!
那火光映亮了了天际,宛若白昼,使星月无光,夜色灿烂,任是谁见了都难免喟叹一句:好一个壮观景色!但这不是烟火,更不是少林僧人的烛光晚餐,此时的他们别说欣赏了,甚至连哭的心都有了。
“快快!你们去那边!”
“快点快点!慧意你快去多提几桶水来!”
火就点在少林边上,若让它漫延至少林又将添增多少遗憾?所以,少林几乎是倾巢而出,誓灭此火。
少林山门上,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静静地立在上头,他手中的禅杖已经微微颤抖了,他那四大皆空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副悲天悯人的神色,只听他幽幽叹道:“此火一起,又将涂炭多少生灵啊!”
少林寺内,夜正对着藏经阁傻傻笑着。藏经阁、藏经阁,又有多少经书将毁于这个小魔王之手呢?
“噼啪!噼啪!”藏经阁典藏了万卷经书,其中不乏早已失传的武林绝学,夜又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呢?他的想法很简单,有好书就拿走,顺带着烧他几本,让那些老秃驴好好心疼心疼。
“咦?好破的书。”此时夜的手上就拿着一本书,但是破破烂烂的,看不出哪里值得珍藏了,“易...筋经?唉,什么破书,没听说过,烧了烧了。”
于是他一把把书扔到了一旁,又兀自寻找起他的绝世宝典了。
“阿弥驼佛!”
忽然一声低低的佛号在夜身后响起,那沉沉的声音宛若重锤,一下下的击在夜的心里——佛门狮子吼!!
夜心中一突,一下子便转换身形,飞身而起,当一个贼被发现了无非两种反应,一便是马上溜,二便是行凶。夜此时正是这第二种反应,这无关个人思想,只是一种条件反射而已。
“逍遥游?!”
和尚心中一阵诧异,一转身便见得一剑朝着自己胸口袭来。
夜的步法飘飘渺渺,剑法更是盛气凌人,这两种迥然不同的功法竟被他配合的如此巧妙,哪怕功力远在和尚之下但气势竟丝毫不弱。
“这...这?”
分明是功力远高于夜,但那和尚却连躲也不躲,只是在那喃喃自语。黑暗中,一朵血花忽然喷薄而出,但那和尚却依旧宛若未觉,喃喃自道:“是你,真是你。”说着,他眼中还闪过了一抹柔意,竟没丝毫的责怪。
“你...你...”夜一步步地后退着,他虽然顽劣成性,但也从未杀过人啊,何况,杀的是一个毫无业障的和尚?此时他的眼中已经充满了惧意。
“我...没事。”说着,那和尚一把拔出了胸口的剑,血雾中,他缓缓地盘膝坐下,一句话缓缓地从他口中吐出,“孩子,帮我倒一杯水好吗?”
“啊?好...好。”听见了和尚的话,夜宛如梦中惊醒,此时他旁边便有一个茶几,他赶忙手忙脚乱地盛水,送了过去。
“好好。”那和尚盯着夜,缓缓道,“你可愿答应我一件事?”
或许是伤了和尚良心不安,夜脱口而出:“你说。”
和尚笑道:“你可愿在这陪我老和尚一段日子?”
“这...”夜犹豫了一下,要他在这不能走,那还不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旭日已东升,宛如佛光一般照亮了大地,忙碌了一夜,火总算熄灭了,大家都在一片合十声中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夜也已经照顾了和尚一夜,昨夜夜色幽幽,夜只知道此人内功雄厚,必定是一个健壮的人,却不曾想过他也这般枯瘦,就如秋风中还挂在枝头的孤叶,迟暮将落,这更增添了夜的负罪感。
“那火可是你放的?”和尚看着坐在一旁的夜,缓缓道,但语气中听不出一点责怪。
“是。”夜低下了头,不知为何,在这和尚面前他总有一种晚辈在长辈面前的感觉,此时他就如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在等待着大人的责骂。
“那你可知这火将涂炭多少生灵?”
夜诧异地抬起了头,他以为和尚会责怪他会毁了少林,却不曾想到他竟会这么说。
但和尚的目光深深,看不出半点开玩笑的痕迹。
“我...我没想过。”
“阿弥驼佛。”和尚合十,“一个人在这世上可以率性而为,但总要考虑到他人的。”
说着,他手指轻弹,弹灭了跳动的烛火,接着道:“你可听过飞蛾扑火?”
“嗯。”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可笑吗?”
“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大英雄。”
夜的目光中露出向往的神色。
“但我觉得很可笑。”
和尚声音幽幽,夜却以为自己听错了,脱口而出:
“为什么?”
“我笑飞蛾,将那弱弱的烛火当作盈世的月光,轻把性命相付。我也笑世人,他们在嘲笑飞蛾时却未曾想过,这烛火便是他们燃起的,一切孽障皆因他们而起。”
夜瞪大了眼睛,静静地听着和尚的话语。半晌,他才缓缓地低下了眉,道:“晚辈受教了。”
“嗯,很好。”和尚笑了,露出了赞赏的神色,“你去看书吧。”
“什么?”
“这经书无数,难道不够你看吗?”和尚眼露笑意,“记住,武功你可以从书上学的很多,但做人的道理却总是难以明白,你可明白?”
夜微思,忽道:“晚辈明白。”
步履轻盈,夜幽幽地走到了一个架子面前,却随手取出了一本《金刚经》,席地而读。
“很好,很好。”和尚露出了由衷的笑意。
“师叔。”
日过晌午,门外忽然有了一声呼唤。
夜长身而起,却发现和尚朝他摇了摇头。
“是了语吧。斋菜放在门口就行了。”
“是,师叔。”
少林的斋菜烧的很好,虽然无肉,但夜仍是吃的津津有味。
他自小便一个人,即使是义父也早早地过世了,天大地大,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甚至他连一顿饭都没好好吃过,更别说有人教他做人的道理了。这世上没有人会给一个孤儿好脸色看,所以见惯了世间冷暖的他对那些真正他好的人他一直会牢记心间,盗珞算一个,当年雪地里的那个小女孩算一个,眼前的和尚,也算一个吧。
“孩子。慢些吃。”捧着饭碗,和尚的目光中透出了丝丝慈爱,“和尚庙里没什么好吃的,呵呵。”
“不。我觉得很好。”夜抬起了埋在饭碗里的脑袋,嘟喃着说,他的嘴角还沾着白米饭,一缕青菜挂在那一颤一颤的,不禁令和尚笑了出来。
“呵,你看你...”说着,和尚拉起衣角帮夜擦了干净,和尚一向爱干净,何曾用衣角为人擦嘴?但他确确实实这么做了,没有一丝不自然。
“孩子。”
和尚忽然开口:“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似乎是打雷了?夜愣在了当场,就连嘴里的菜也忘了嚼动。
“当然了,只是俗家弟子。”
看着夜的样子,和尚笑着补充了一句。
“啪!”
筷子重重地落在了桌子上,夜一下子便跪在了地上:“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好!”和尚喜笑颜开,轻轻地扶起了夜,“少林封山了,但我的绝学可不能埋没。”
枯叶掌。
是和尚自创的成名绝学,当年他扬名江湖时,其名甚在少林第一掌般若掌之上。
“枯叶掌有三式,每式有九招变式。”
“这第一式,百花残叶,气势萧萧,看似无法无力,实则暗藏杀机。”
此时和尚正和夜在藏经阁内舞练着,一掌出,似乎秋叶萧萧,罡风阵阵,令人站势不住。
“这第二式,叶落伤心。”
气势陡变。落叶仿佛都扬起而飞,每一片叶子中似乎都包含了一滴伤心泪水,令人看了不禁心神恍惚,悲伤而泣。
“第三式,是我坐枯禅十八载,新悟出来的,枯叶逢春。”
掌法到这,夜已经停了下来,他的额角已经布满了豆大的汗珠,而和尚犹自舞了下去。叶变青绿,东风又启,伤心成逝,枯叶逢春。岂先的伤心早已不见,此刻是一派生机黯然,夜感觉自己仿佛是堕入了一片幽静的山谷之中,东风弹木,春音濯濯,好一派宁静景况!!
“师傅。”看着已经停下身形的和尚,夜不禁轻唤,“这前两式我都懂,但这最后一式...”
“这最后一式,你明白却无法施展出来是吗?”
“是。”夜恭顺地低下了头,他没有去探究和尚为何懂得自己的想法,在他心中这个和尚似乎已经是无所不能了。
和尚笑道:“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这是《般若波罗密多心经》里的一句话。夜听了依旧露出一副不解的样子,他挠了挠脑袋:“弟子还是不明白。”
“哈哈哈!”看着夜一副小孩子样,和尚不禁大笑出声,多久了?他没这般畅快地笑了,须臾笑毕,他朗朗颂出一首偈语:“红尘俗事多,笑看亭花开,动极思其静,否极泰自来。” 夜面露迷茫,和尚却不再说话,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夜知道这不可强求,也便放开了。他静静地捧起了佛经继续诵读。佛声朗朗,木鱼阵阵,少林,似乎又陷入了一派宁静安详的氛围中去。
陡崖巅峰之上,有两个身影在追逐着。脚下是白雾滚滚,万丈的深渊,但二人却无丝毫畏惧,那身形如同御天的鸿鹄一般灵巧敏捷,翔游九天之上,潇洒悠然。
“前辈。”单脚落在了云雾中突出的石块,盗珞唤出了声。
那石头如海中现出的礁石一般,只有一脚之地,但盗珞却稳稳站在上面,任狂风涌动,竟毫不受其影响。
“怎么?”无尘飘渺的身影瞬间停止,那由动转静的一刹那本来是那么的突兀,但给他做起来却是浑然天成,潇洒无比。
“呵。前辈轻功天下无双,晚辈自叹不如。”
“哦?”无尘轻笑道,“那你可看出你我的不同?”
“晚辈愚钝。只知前辈功法精妙,晚辈难以追上。”
无尘道:“你我功法很是相似。但我注重步法,而你注重的是快!只追求快。所以按理说你是可以追上我的,但为什么你又追不上我呢?”
盗珞心中一动,道:“还请前辈赐教。”
“是你执着了。”
“执着?晚辈不明白。”
“逍遥物外。你追的只是有形之质,而我行的却是无形之道。”
看着盗珞若有所思,无尘接着道:“想要追上我,你首先要放下追上我的念求,只有这样你才能逐上我的脚步。”
“晚辈明白了。”思索良久,一句话忽在风中扬起。
盗珞微微颔首,却忽见前头的已然消失了,只有一个声音还回荡在这片虚空之中:
“侠之为字,不分正邪。君子有侠,盗亦有侠,望你好自为之。”
盗珞轻轻地握住了腰间的鱼肠,目光中却露出了一丝了然。无尘不知道,盗珞也不知道,只是这一句话,便已经免了江湖一场劫难。
“小丫头。你可知我最拿手的是什么吗?”
陡崖边上,独孤不风边自在地喝着酒,边和林雅儿说话。
“你号称疯刀客。平素最拿手的无非是两样东西。”林雅儿嘟着嘴,一副不爽的样子,看来她还未被绑来当徒弟耿耿于怀呢。
“哦哦?你知道?”独孤不风目光灼灼,自从十八年前封剑,有多少人忘了当年的独孤剑圣了?想不到一个小女孩竟然知道自己。
“我当然知道,你第一厉害的是刀。”林雅儿瞥了他一眼,幽幽道,“第二嘛,就是疯癫了。”
“噗.....”听了这话,一旁正做出一副洗耳恭听姿势的独孤不风不禁一口把刚刚喝下的酒喷了出来,他无奈道:“你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还真对我老头儿的胃口。”
“唉唉。” 林雅儿百无聊赖地揪着崖边的草,看也不看独孤不风。
“咳咳。”但独孤不风似乎指定了要说下去了,“我老头平生最厉害的不是剑,也不是刀。”
“哦?”正望着天边的林雅儿忽回过头,“那你什么最厉害?”
“刀剑双绝。”
风云涌动,崖上顿时刀光剑影,谁也不知道,谁也不会想到,从今日起,乃至今后的十年,江湖都将改变,这是历史涌动的潮流,是除旧迎新的必然历程,一切只因这些崛起的少年们,十年后又有谁会不知道这些名字?这些名动天下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