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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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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长安到灵州约摸一个多月的路途,颜子睿吃得饱睡得好,脸色不复蜡黄,两颊红润,目光炯炯,越发丰神俊朗,沿途有不少女孩子偷着看,颜子睿每每都得意洋洋,青城子看他一团活泼,倒也颇有乐趣。
一路上,两人除赶路打尖外,青城子开始教颜子睿读书认字和一些粗浅的基本功夫,颜子睿天资聪慧,领悟极快,再加上要饭时与人干架时的实战经验,功夫学得飞快。只是看到书本笔墨便大摇其头,对着纸页不到半个时辰便抓耳挠腮东张西望,要不就是直喊头疼。
青城子说教不成,只得沉下脸立下规矩,必要做完当日功课才教他新的功夫,颜子睿对师命倒很敬畏,自此老老实实。等到灵州地界,功夫的根基已经打得不错,《百家姓》和《三字经》也已经背得烂熟。
灵州属朔方节度使治下,北临突厥,后近吐蕃,是战略和商旅枢纽,本就鱼龙混杂,再加上当地突厥、铁勒、回纥、党项、吐谷浑与汉人掺杂,朝廷控制得不十分严,且外族人自成一体,朝廷政策以安抚为主,轻易不兴兵戈。青城子也是考虑了这些,这样一来便可以避开朝廷纷争,颜子睿也可以安心学习。
灵州灵武郡有座不起眼的小山名为夷落山,山上有坐半破败的道观名曰灵妙观。灵州数个名族混杂,汉人的道教自然不兴盛,道观里仅有个秃顶的老道和两个没精打采的道童,靠给山下的汉人做些法事勉强维持生计。
颜子睿此时已经认得不少字,他跟着青城子来到灵妙观,看着观前落漆的破匾上无甚气势的“灵妙观”三个字,有种想抽搐的欲望。他颤抖着问青城子:“师父,这不是你说的灵妙宫罢?”在颜子睿肤浅的认知里,凡是摊到一个“宫”字的,都像皇宫一样气势恢宏,他甚至还幻想过走进灵妙宫的时候成队的仆从丫鬟向他行礼的样子,然后颜小爷就颇大度地摆摆手,懒洋洋来一句“平身”。但现在——
颜子睿咯啦咯啦转过僵直的脖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师父青城子。青城子心下暗笑,这一个月相处下来,他自然知道这个徒弟那点心思,一路上颜子睿不晓得旁敲侧击地问过他多少回灵妙宫的样子,却总被他不着痕迹地转开话题。
他拍拍颜子睿的肩膀,压下笑意故作平淡地道:“这里当然不是为师所说的灵妙宫。”眼见颜子睿眼中现出光芒来,青城子慢悠悠地加了一句,“灵妙宫在这灵妙观的地下。”
颜子睿的幻想坍塌成一地绝望的碎片,他喃喃道:“地窖……原来是的地窖……灵妙宫是个地窖……还不如我要饭时住的破庙呢……”
青城子自是不理会他,径自踏进灵妙观。老道久不见有客来访,听得道童的通报,狐疑地迎出来,却在见到青城子后欢喜得胡子一翘一翘,赶忙一揖到底道:“小的恭迎宫主大驾。”
颜子睿看着这疯疯癫癫的老道,一时摸不着头脑:公主?哪来的公主?想了一会儿他才醒悟过来:敢情叫的是师父青城子,灵妙宫,那师父可不是宫主么。
他琢磨的这当儿老道已经引着青城子往观内走去,颜子睿忙不迭地跟上,绕过三清殿,几人来到飞仙台,老道在台边候着,青城子带颜子睿站到台中伏羲先天八卦阵中,拿出一块花纹古怪的玄铁,喃喃算道:“今年是甲辰年,属土。”说着正、反、上、下顺序各不同地插入八卦阵的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各一次,颜子睿此时对奇门遁甲之术一无所知,看着青城子神神叨叨地做完这些,只见八卦阵中少阴少阳两象缓缓转动,接着老阴老阳二象也转动起来,颜子睿站在当中一个站不稳险些跌倒,幸而青城子提起他衣领飘然离地,只一瞬间八卦阵中开出一线缝隙,堪堪仅容一人身出入,青城子一撒手把颜子睿抛入缝隙中,随之也纵身跃入。在他跃入后不久,八卦阵缓缓闭合。
颜子睿被抛入后直觉得地下空气阴冷,自己正不断地往下坠落,颜子睿吓得手在虚空中乱抓,却冷不丁触到一个温热的物事,接着便被纳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青城子在黑暗中揽着他道:“莫怕,我在呢,就到了。”
果然片刻青城子便揽着他一个旋身卸去落地冲力,轻飘飘落地。颜子睿摸摸一脑门的冷汗,长吁一声:“师父,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青城子不答,熟门熟路地摸到墙壁上铁碗所盛燧石,一振衣袖四散投掷而出,只听接连不断的嗤嗤声,四周嵌着的壁灯尽数被燧石打亮,呈现在颜子睿眼前的是一座华丽空旷的地宫,他们所处的正是地宫正殿的门口。
颜子睿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结结巴巴道:“这……这是什么地方啊?”
青城子带着他缓缓步入正殿,他的眼神缓缓拂过雕花贴金的汉白玉厅柱、八角琉璃顶灯、水墨丹青挂画,眼光最后在正中的搭着白虎皮的紫檀镶云母的座椅上顿了一顿,才敛去眼底诸多感慨,回身对颜子睿和煦地笑道:“这便是灵妙宫了,比你心中所想如何?”
颜子睿一直瞠目结舌地瞪着眼前的一切,呐呐答道:“他娘的……绝了。”
青城子忍俊不禁。在来时的路上他已规定颜子睿不得口出秽语,颜子睿也一直谨记遵守,此番颜子睿又爆出“他娘的”这样的市井粗口,可见是已经被眼前所见镇住了。
直到青城子领着颜子睿在灵妙宫粗略转了一圈,颜子睿才勉强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师父,你能不能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我好像才听见你说话。”
青城子方才瞅见他直愣愣的眼神就知道这孩子的魂被这华丽的地宫带到九霄云外了,心下早有了计较。故而闻言也不气恼,只微笑着道:“要我重复一遍可以,不过你以后每天要多看一个时辰的书。”
颜子睿的脸色立时堪比生吞十斤黄连,苦得能挤出汁来,声音更是撒娇可怜到十分:“师父——”
青城子但笑不语。
颜子睿便知无可转圜了,心下凄苦更甚,那袖子抹起莫须有的眼泪来,还假作抽噎道:“徒儿听凭师父安排,唉……”一口气当真叹得肝肠寸断。
颜子睿也不知自己是着了哪路魔障,想自己在朱雀大街也算是一呼百应的叫花子王,手底下几十号小兵对他服服帖帖,打架斗狠不消说,街上的地痞流氓更没一个能在他颜小爷的嘴皮子地下讨得便宜去,偏生遇到师父青城子便和孙悟空遇到如来佛似的,每回青城子一个眼神,一句说辞,自己就乖乖就范。每次颜子睿都在心底下骂自己撞了邪了,却到了下一回还是原样照搬,一点辙没有。
青城子看着他的泼皮样闷笑,脸上仍旧八风不动地笑道:“如此,甚好。”
便看着颜子睿斗败的蔫毛公鸡似的耷拉着脑袋,把灵妙宫的由来和构架一一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