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微寒秋》蓝咖啡

21、第二十一章

　　是否每个父亲在自己的女儿出嫁时，总是担心那个抢走她的混小子是个十恶不赦的家伙。至少，父亲是真的这样担心着。他眼睛里看不到更多的未来，他一心只是希望生活的苦难别再继续折磨他面前这个渐渐体无完肤的女儿。
　　等待结婚的日子，我已经不再写作。连载小说的网站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版面被人恶意操作，让编辑无能为力，那个大气的男人在电话那端无可奈何的说，这些都不是本意，事情发生时，只是希望能借机宣传，谁知道你们的故事真的成真了。假如，下一次写小说之前，换个马甲重新开篇也不是什么艰难困苦的事情。我告诉他自己暂时要休息一段时间，完本的小说会在开始后交出的。他暧昧的呵笑着说他知道，所以在封推结束后不会对我的小说有任何的举动。他还问了一些关于亦和的事情，见我含含糊糊便只是几个无关痛痒的话题，他说祝我新婚快乐。
　　有些人是否永生不见也没有关系，曾经刻在皮肤上的痛苦都能消失，淡漠的记忆不过只是深海一簇来不及聚拢便散去的浪花。我常常希望并且一直劝导自己不要轻易的去恨一个人，那是一件伤人伤己的事，你憎恨对方的种种，却总会发现你身上一直带着那些，人与人之间是多么的相似，做着同样一些事情，说着同样的一些话，将别人苍白疼痛的事情变成了自己的过往经历。
　　林娜在一个午后探访，母亲将她领上楼时，我正坐在窗户前的阳光里看书。从剧烈的光线转入阴冷的室内，一时恍惚不清。听见林娜叫我的名字，手中的书坠落硬生生的砸在脚背上，疼痛很快蔓延了身体每寸皮肤。母亲直到我们之间的事情，便下楼，临走前，替我们关上了门。林娜站在房门口，一如她刚进这个屋子。
　　“然然。”她叫我的名字。“消息不是我放出去的。”
　　“我知道。”拾起书，摇晃几步，走回伏案。
　　“可是你结婚的事情，我还是从别人那里听见的。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她还站在那里，脸上有堆砌的微笑。
　　“不是。”我说，“我们是曾经的好朋友。”
　　“然然，真的不是我出卖你和钟亦和的，我真的没有。”她解释着。
　　“我知道你不会做那样的事情，这点我还是相信你的，毕竟出名这样的事情对我没有什么好处。”我说。“你来找我有事吗？要是喝喜酒还要等上几天。”
　　“不是的，然然，我知道这几日钟亦和不在，你不希望我见到他，所以就只能这几天过来看看你。你……”
　　“看见了，你可以走了。”我打断她的话。林娜有点尴尬的站在那里，我攥紧手，不让自己走近她。
　　“我说一件事情，说完，我就会走，可以吗？”她上前几步，深呼吸，从包里取出一叠照片。
　　“你还记得上次见面时，我告诉你，有人说我不久就会因为一场意外死掉吗？我想了很久，总是觉得那个男人我在哪里见过，但是，想不起来，怎么也想不起来。我这次回来，从我爸爸公司的保全系统里考出了那一天的录像，这些就是那个人的照片，我想你会想要看一下。”她将照片放在桌子上，我没有动。
　　“那是你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冷冷的说，我见过她的手段，为了她的目的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然然。”林娜被我冷漠的表情气得几乎跳了起来，平常，我这样对她，她早就会甩门离开了。今天她却依旧站在那里。“然然，你不看这些照片，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的，就是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的。我承认，在你那里看见钟亦和对我的确有很大的冲击，我从来都没有想过，那会是真的。你一直都那么的喜欢他，可是我们都只当他是明星，遥不可及。然然，人间真的会有免费的午餐吗？天上掉下来的是馅饼吗？”
　　“你到底要说什么？”
　　“你看照片上这个人的这张脸，难道你就不像我一样，觉得在哪里看过吗？难道你就不去想为什么钟亦和在那么多人当中找到你了吗？你真相信缘分可以牵引的吗？还有，为什么当时在你的屋子里，钟亦和看见我是那么的紧张，他把你挡在他身后，就像我会冲过去杀了你？然然，你看看这些照片上，这个人，你真的不认识吗？”
　　林娜将照面几乎举到我眼前。

　　照片上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背着黄色的帆布背包，斜跨在肩头，蓬松凌乱的头发几乎遮挡了他大半张脸，但是我认识他，闭上眼睛都能认出他。他举着照片对一脸戒备的林娜说着什么，目光狰狞。
　　可是，我记得他的眼睛，记得他灰蒙蒙脸下面的样子。我还能确定自己见过他，在我和亦和等候大巴时，他就站在我不远处，跟对面的司机讨论着什么。
　　这个人，有着跟钟亦和一模一样的脸，甚至举止，甚至神情，甚至全部……
　　唯一不同的是，钟亦和像是身边生活的人，而照片上的男子风尘仆仆似是从千里之外赶来，形色匆匆。我一直没有将自己在车站看见的那一幕生死告诉亦和，并不是担心他不相信，只是当做没有必要。人偶尔的错觉总是会出现的。比如我常常看见萌萌，不会有人能解释这样的事情，多半，只会将我送去医治，最后毫无办法囚禁我一生。可是，照片中的男子却让我心生胆怯，仿佛看到了亦和多年后的模样，那份破败没落不是言语能形容的。
　　只是，那个时候的他还在想办法挽救我吗？
　　我几乎瘫坐在地上，林娜伸手扶起我，坐在床畔。
　　“你也觉得熟悉是不是，在你家见到钟亦和我就这么觉得，可是你从来都不肯听我多说一句。然然，你现在相信我吗？”她问我。我紧紧揪住她的手心，拉她正视我的眼睛。我的目光中一定有惶恐和不安，不过更多的是坚定，否则，她是绝不会答应我的。
　　“林娜，你要替我保密这件事情，对谁也不要说。就当他没有发生。”我急切的说。
　　“可是，你都不好奇吗？”她问我。“他去找我爸爸，接着我就被我爸爸关起来，你难道都不想知道吗？”
　　“那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你知道，他是个演员，化妆成这样肯定是没问题的，不是吗？说不定只是一个玩笑呢？”我紧握着林娜的手臂，攥得力气连自己也疼，但是她只是疑惑的看着我，自始至终。劝说别人相信一个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谎言，真的不适合我，那些诚惶诚恐都清晰的写在脸上，这些年，林娜怎么会不知道。她只是没有追问下去，并且答应在我允许之前，不会外传。至于视频，她会去删除的，没有人在意那些事情，作为条件的是，我必须告诉她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于是，我将车站那一幕也告诉她。
　　林娜细长的高跟鞋在我的地板上，发出铿锵的响声，每一下就像是踩在我的心上，而昭示着，我与面前女子之间的纠葛将永无宁日。
　　她确定我再无多隐瞒时，一千个保证她会删除视频以及保证我们之间的秘密，而我对此的相信完全取决于我必须相信她，没有其他的办法。林娜离开后，我面色苍白的在屋子里不停的走动着，希望萌萌会出现，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了，可是，自从我准备婚事以来，她就像抛弃我一般消失了。
　　自从那日之后，林娜已经是我房间里的常客，她比那些筹备婚礼的人更轻易的见到我，在我的房间里陪伴我试婚纱。原本简单的婚礼一再的扩大，父亲说邀请函就整整也几千人之多。他也不清楚，一下子这些人是从哪里出现的。林娜一脸承担的说，至于公关这一块就叫给她好了，她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的。就这样，连我的婚事她也参加了进来。

　　我是真的恨透了林娜吗？恨之入骨吗？
　　没有答案。

　　亦和在婚礼的前两天赶了回来，而我被糟糕的睡眠已经折磨得头昏眼花，消瘦干枯。彻夜只能睁大眼睛等待天明光亮的出现，我总是跟父亲抱怨，前面一入夜便嘈杂不已的声响，甚至可以听见路人经过皮鞋擦地的声音。母亲说我是因为日期将近而日渐变得紧张，似乎我这样，才能在他们眼中更像是一个正常人，会焦虑不安，担心自己出错。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我总是在迷糊之间听见一个醉酒男子哭泣着敲打房门，为此我一夜都能守在门边。
　　像是时空的差错，我从来没有看过一双哭泣的眼睛，有的只是一夜夜叨扰的不安。失眠如同旧有的噩梦，步步紧随着我。大部分时间，我无法再像以前，清晰的分辨自己对人的感情，如同盛夏过后的繁花，苍白着等待凋零。林娜总是在日出前赶到我床前陪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关于从前的，以及她希望的以后。她还告诉我，当时我跟亦和离开后，她租下我当时住的房子。因为我找不到更好，而且价钱也不是问题。她面露羞怯的说，也是因为这样，她才得以认识樊睿，也就是那个家电维修员，她是在垃圾桶里看到那张名片，于是打电话邀请他来给自己装空调。林娜说起樊睿时，脸上全是怪诞的表情，连她自己也不相信会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认识一个可以爱上的人。
　　人与人之间有注定的缘分，这是你逃到哪里也避不开的，只是有些人遇见得太晚，并非每一段故事都能想林娜这样的遇见在恰当的时候。亦和要比电话中提到的时间早回家，我正和林娜在房间试穿定做的婚纱，我站在镜子前，林娜帮我整理裙摆，萌萌坐在一边的窗台上，她出现了，可是她选择不跟我说话，特别是林娜在的时候，她保持着冷冷的沉默无法靠近，可是，她迫不及待想要在亦和之前看到我穿婚纱的模样。萌萌对我眨眨眼睛，双手在空中交替比划了两个S形。
　　婚纱的主色是白的，中间稍微点缀了一抹淡淡的粉色，平添了很多的设计感。高腰的设计让原本矮小身材的自己，突然增高不少，这样看来，即使站在183的亦和身边也不会看上去很突兀。蓬松的裙摆搭配流沙般礼巾，缀满轻盈的流苏。林娜很喜欢我这一身的打扮，问了好几次设计师的名字，希望下次她的婚礼也可以请他来设计礼服。林娜帮我整理好头纱时，亦和跟母亲有说有笑的推门进来。
　　只是，一瞬间，在我还没有看清楚他的脸时，自己便被重重的推倒在地上，身体与木制地板激烈的撞击着，那种刺痛直达骨子里麻木的神经。洁白的婚纱像一朵盛开的雪莲花，摊开在地上。钟亦和的脚从婚纱上无情的踏过。他从林娜手中夺过头纱丢弃在地上，绢帛发出清脆的破裂声，母亲惊恐的劝阻着什么，还有亦和对林娜难以控制的咆哮声，他几乎将林娜逼迫到墙角边，而萌萌却冷眼看着屋子里的一切，从布满阳光的窗口消失。
　　“我告诉过你，不要靠近她。”钟亦和大声的说。“你到底想要怎样？”
　　“那你呢，你看看你做了什么。你不告诉她事实，难道她就真的没有必要知道吗？”林娜冷酷的声音传入耳内。
　　“我有我自己的分寸，不用你来教育我。”亦和的声音里更多是一种极力掩饰的心虚。
　　“钟亦和，我不管你想怎么样，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们时间不多了。”林娜说完就离开了。钟亦和将我从地上抱起，放会床上，他回头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一眼我的母亲，再也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