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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章 微笑着远行 ...

  •   那一天负行囊离开家园,那一天后哭泣不再有陪伴。
      ——叶暮雨《那一天》

      也不知道在这注定的命里我究竟会漂泊多久,更不知道灵魂中两个对峙的自我要经历多少的摇摆,我怎么去找前行的方向,当我的生命里已有牵挂。也许我本来就应该是个唱着哀歌负着行囊走遍山山水水的浪子,却最总舍不得放开,你手心的温度。
      一直不知道,你可曾在乎过我,你可曾在乎过那个一直小心翼翼生怕扰乱了你的生活的我。不敢拨通那个号码:我有预感你一定会让我走的,就算你很不想让我离开,你也会考虑我的未来。
      委实,芳一定要我报一个好一点的学校:这样的成绩报一个一般的重点都不成问题,她说如果不想走远可以考虑留在省内,但如果只是留在省内而不是留在有你的这座城市里,芳,我留在省内还有什么意义——
      最终又没有勇气说出口:我只是不想离开她,但其实我很想离开这个省。
      ——我这人可真当是矛盾得要死,矛盾到连我自己都无奈了。
      根据老爸的意思,为我的未来考虑最好是去大城市,如果留在省内就去省会。不过若留在省内,像我这样的学生一箩筐接着一箩筐,若出了省只论成绩估计就是拔尖儿的。
      出省去闯荡江湖,这本是我一直的愿望,若我注定不能牵在这座城市里,那我就走。
      又真的好怕,怕如果相隔太远,无常的我,会忘了对自己的承诺。
      竟然谁都没办法给我一个确切的意见——他们统一希望我留在省里,去J市或者Q市——可如果不能留在家乡,我留在省里做什么:除了这座海滨的小城,任何一座城市,也不再有我的牵挂。
      ——走?

      走或留下,我好矛盾。然而,无论我是在这里还是离开,支配我的最根本因素还是,要你好。委实,我现在已经过了18周岁,我是大人了,不应该再像小孩子那么冲动,做些自私的事情。我要你好,不管我最后会不会回到你的身边,我始终不应该伤害你。若走,其实我很怕,怕时间风化不了的记忆会被距离阻隔;若留,我将就这样平庸地过了一辈子,黏在你的身边,永远做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可这也不是我想要,更辜负了你对我的一片殷切的心。
      记得高二的时候你刻意疏远我,我好难过,不知所措,于是横冲直撞、遍体鳞伤,几乎要把自己毁灭。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慢慢地懂了,你的刻意,也是为了我好。那时候我从未考虑过你会为此背负多大的压力,你总是默默地,原宥着那个不懂事的孩子的一切的一切。你不仅原宥着她,也在帮扶着她,你知道她有一天会在痛苦中苏醒。于是高三一整年,我开始发愤图强,我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我没有背景、没有金钱,只有靠自己的努力去赢得一切。我知道只有我跳过了这道坎,你才会真正感到欣慰。你对我的情感,爱我也好,只是疼惜也罢——若是后者,我知道我报答你的唯一方式就是凭着自己的实力出人头地;如果,是前者,那么我就有责任守护你、照顾你——我需要有足够的守护你的能力,而不是光靠着强出头跟人打架因为运气好而死里逃生。我必须为自己赚够资本,爱你的资本。
      所以,我必须走,带着微笑,微笑着远行:只有离开家乡到一个真正能发挥我潜力的地方去,是我自己变得足够强大,我才有可能把我爱你说得更有底气些——只有让我自己有足够力量爱你疼你,我今后才有可能让你幸福。所以,芳,我决定了,听你的话,我走,展开翅膀去飞,飞向更高更远的天际,直到有一天,我有了足够的力量,可以带你翱翔。
      芳,如果你会在意我的爱,你要等我,那个时候,就是要我带你们一起飞,也没关系。
      决定离开,我走。
      填了Z市的师范,中文系。
      学师范,告诉自己有一天,我会回来。

      接到芳的电话时心里没来由地忐忑:她竟然主动打电话找我了,意味着什么,让我一时缓不过劲来——我实在有些难以设想。
      “雨儿,周末有空吗?”
      ——真的不敢相信哎……找我?不,不会吧——她以前从来不会主动找我的……
      胡思乱想着,只说我一直是空闲的。她说那我们出去走走罢,我简直是受宠若惊。
      本来是想找个时间请她的,反正志愿都填过了,索性做一次温柔的告别:我曾有过很多种幻想,幻想我捧着一大束雪白的玫瑰守在她家楼下,抑或挽着她在海边慢慢地走,彼此间不语,心里却想着很多。记得毕业前还幻想过眼泪滴在她的肩膀的场景,那更不过是我痴人说梦罢了。
      想去握她的手指,温润而和暖……
      可是,当我要走了,我有好不想离开——
      突然好怕,好怕我这样离开又在另一种层面伤到了她——也许是我自作多情罢,只是我一直都不曾真正了解过她在想些什么。我以为她不喜欢被打扰,也许,甚至不喜欢我介入了她平静的生活。然而,这些年的若即若离是否不仅仅是她在为了让我懂得用功懂的走出去,是否在她的内心深处依然希望我能留在她的身边,是否有些想法委实不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不知道。到现在了,我还是只能按照我自己的想法来做,毕竟,谁能真正了解谁的心呢……
      这并不是普适的,譬如芳,最起码我觉得她了解我。只是我还是没有办法真正了解她,也许是因为我的阅历还太浅罢。
      譬如这些年来我的踌躇不定与横冲直撞,彷徨在冰与火的两端;譬如从选文科到这回的决定一次又一次地让自己离开,我的本意是不让她失望,可她的心里究竟是为我可以自主地选择而感到自豪,还是因我的犹豫与狠心的放弃而感到失落;譬如从前一直以为自己不该太黏,能不打扰她的时候就尽量背过身去,把一切留给自己解决,那么我究竟有没有打扰到她——这三年的自作聪明,我究竟是大爱无私还是自欺欺人——
      我给自己定义了后者,又很想再抽自己一个嘴巴。
      但不管怎么说,这次都是她在邀我:拿什么送她,果真是,我纯洁的爱么?
      小心翼翼地捧出一直珍藏的蝶恋花,把自己的一枚挂在颈子上:我和她,浅紫色的晶莹的蝴蝶,我收藏了三年的珍贵的爱。
      爱你就像蝶恋花,原来我好黏啊。
      回想起当初的日子:天天跑她办公室,就算良心不安也要死皮赖脸地凑过去——原来我这么黏的啊。
      早上起来刻意地打扮了一番,让自己总体看上去帅一些。长发终于可以潇洒地甩在脑后,虽然这夏日里有些闷热,但这全不妨碍我的心情。
      毕竟要见她,即使是忐忑,心中也好甜蜜。一个人守在那个熟悉的十字路口,通往我家与通往她家的交接点——咖啡馆的屋檐下,等她,耳边各式各样的音乐,舒缓的,嘈杂的,听不懂的呜噜呜噜念课文儿的,一把年纪还刻意扮小朋友装嗲的,纷纷敲进耳鼓,恍若昭示着这个世界的芸芸众生。
      等她姗姗而来,等了好久。挽着她的手走进咖啡厅,里面几乎没有人,静静的,只有钢琴的声音在四周流淌。我的芳不喜欢吃西餐,我就给她叫了些中式的点心:我这个人比较懒,吃什么都行——选这个地方我只想要个浪漫的情调。
      钢琴的旋律,一点一滴,细细地敲在我们的心田。温柔地对视,长久地无言——突然就还想把手探过去握住她的手,突然就好想一直这样坐到地老天荒。外面的世界下雨了,雨声和钢琴声一起,错落地架构起我们之间的画面。把小小的蝶恋花捧给她:我真的好想在那盒子上面别一枝白玫瑰。可惜花店里卖完了,连一枝的希望都不肯留给我。
      小小的蝶恋花,我终于放在了她的手心里——手轻轻地探过去,腕上还戴着那彩玉的手串,那串除了洗澡之外我从未摘下过的珠子。她微笑着打开,紫色的蝴蝶,在昏暗的灯下,泛着剔透而纯粹的光。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我在那张泛着淡淡香气的笺上誊过三变的这一阕《蝶恋花》,她展开,读着,两靥泛起淡淡的笑意,而我随着她,却又不觉间看得痴了。
      “雨儿,”恍惚中是她在叫我,“雨儿?”
      猛地回过神来,连忙掩饰着自己方才的失魂落魄,心下却又在踌躇起来。在她暖而熟悉的眼光里,一瞬间先前的概念全被打破,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又占据了自己的全部,于是未经任何理性思考,我就那么本能地脱口而出——
      “老师……我想复读。”
      “复读?”对面的芳如此讶异的表情,“你高出重点线十分……”
      “是九分,很难得的超常发挥,”我就只在用叉子反复拌着盘子里的通心粉,“可是我想复读,因为我改主意了。”
      “我想留下来,也许可以……”
      “你留下来可以做什么?”她大抵以为我疯了。
      “我想留下来帮你照顾博雅,我知道,他经常不在你一个人很忙……”
      一口气说下去,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
      “博雅已经大了,不需要你照顾。”
      她语气平淡,却仿佛是抓起桌上的刀捅进了我的心脏般的——
      不——
      只是,只是我能感觉到她说过了这样的话之后的一种憋屈与痛苦,也许她的表情上都掩饰得很好——可我看得出她是在掩饰。
      那种相通的感应,一起笑一起痛早已变成习惯——我一直不太敢直视她的眼睛,可是久而久之,原来我已经可以感应她的心……
      “雨儿,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
      相视一笑,尽管有些牵强。时间仿佛静止了,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我终于明白前面我也只能是心血来潮随便说说的,最后的我,终究要走。
      “想听个故事吗?”
      还是她打破了空洞的安寂。我点下头,就把吸管在红茶杯里不停地搅拌着。
      “很多年前,有一个女孩,她一直醉心在精神的世界里。她从来没想过未来,只是尽情地享受着她自己平淡而一帆风顺的日子。她的生活里只有诗意只有美,还有另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她们是朋友,”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如同窗外的雨,轻得很寂寞,“她们之间无话不谈,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就这样一直度过了大学四年,而后两个人分配到同一所学校,在同一间办公室里,坐对桌。”
      “那很好啊,”我慢慢地抬起头来,知道她在说她自己,却也开始咀嚼她的经历:她讲起她学生时代的女伴,却又是想要对我说明些什么?
      也许,她只是回忆起了一些往事,当个故事讲给我罢了。
      “是啊,那真的很好,”她委实是沉浸在浓浓的回忆里,“两个人就像以前一样形影不离,直到有一天,女孩的父母对她说,他们给她说好了一个对象,要她去看看。她从来都没有违拗过父母的意思,就去了。男方是军人,还是她哥哥的战友,各方面条件都还不错。她的父母很看好,她也觉得还可以接受——你知道,那个时候军人依然是很让人看中的职业。由于两方父母催得都很急,他们很快就决定结婚了……”
      ——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原来我的芳,她一辈子的大事就是这么草草了结的。也许她也预料过未来会是无边无际的寂寞,而且她和他几乎没什么感情基础——只是因为她是好女儿,她不想让父母失望,仅此而已。
      “后来,她把这个消息带回了学校,她以为她的朋友会为她开心——以前,她取得了一点点的小成绩那个女孩都会为她兴高采烈好几天,”她继续这般娓娓道来,“可是这回她没有,她只是劝她不要这样敷衍。她知道好朋友这么说也是为了自己未来的幸福,可是她已经答应了父母,也答应了那个人,在那个时代,这基本上就可以说是已成定局,无法改变了……”
      “她看到她的朋友好失落,还以为是自己嫁人了她会寂寞,就一直在开导她,说我虽然嫁人了可我还在这里还和你在一起呀,说你以后会找到属于你自己的幸福的。她的朋友只是笑着说没关系,还答应她婚礼的那天,她会去做她的伴娘……”
      我明白了,听到这里我已经全然明白了。那是一个很爱她的女子,只可惜,当初她一直不能理解;而那个女子也一直把自己的情感深埋在心,直到最后彼此错过。也许今天我还可以慨叹我们彼此生错了时间,可是那个女子,当她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穿上一个男人的嫁衣,也许还是她亲手为她穿上的,别人的嫁衣,她的心里,究竟会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我想你听懂了,”她朝我笑笑,笑得有点儿苦,“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明白你的感情,因为你和她,太像了,连最后的选择,都是一样……”
      “最后的选择……”我已经全然不知所措起来,“退出……”
      “嗯,那之后没多久,她就辞职了,走得很突然,招呼也没打一声,她就那么走了,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留下来……”她轻轻地太息着,如冷雨敲窗般的凄冷,“后来随着阅历的增长,我才慢慢明白了,这是一种爱,只不过那个时候太年轻太稚嫩什么也不懂,就这么不知不觉地伤害了一个最不想去伤害的人……”
      不知道怎么就堕下泪来了,泪水绽放在杯中的红茶里。她温柔地递来纸巾,我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抬头看到她满眼忧郁,却泪水全无。
      “我一直很喜欢你,雨儿,你比一般这个年龄的孩子懂得更多,也更成熟,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可是,你要知道,现在是你最最风华正茂的年龄,在这个年龄里,应该好好地去追梦,而不是一直把自己锁在这样的一片小天地里。我很庆幸你选择了离开而没有沉浸在一种情感里不能自拔,也希望你可以继续这样清醒下去,好好地生活……”
      “可是,可是我……”怎么刚收起的眼泪又这样决堤,“可是我一直都没有清醒,老师你知道吗,我一直都没有忘记过,我怕我以后会忘掉,所以我不知道该不该就这么一走了之,所以……”
      “所以,你还是忘了的好,”她还是那么中和地说。
      “我不想忘,我是认真的……”
      昏了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我知道你是认真的,雨儿,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的感情,”我只感觉她手中温软的纸巾轻轻拭着我的泪,“从一开始我就说过,被爱的感觉很美,没有人可以拒绝别人对她的真爱,尤其是在,自己能够深刻领会的时候……”
      “可是……”我止不住眼泪,不由自主地握住她停留在我脸颊的手,“可是我真的犹豫了……让我留下吧,只要你不讨厌我……”
      “你还太小,雨儿,”她缓缓地把手从我的手心里抽开。
      沉默良久,剩下的菜,都凉了。
      “读过张籍吗?”突然问这个。
      “以前古诗文阅读出现过几次好像,”我答应着,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一首《秋思》,一首《凉州词》……”
      “还知道别的吗?”
      ——怎么突然考我。也罢,转移话题也好,让我想想,张籍?唐朝一个不太出名的家伙,好像以前从一本解析诗歌的书里也看到过,好像是——
      “《节妇吟》?”
      “哦。”
      她没再说什么,而我也在一瞬间明白了:也许,这就是成熟女人与青春少女的不同。一个成熟的女人,她的身上背负了更多的责任,从而即使是心再甘、情再愿,她也不得不考虑那些关于家,关于社会,关于众人的眼光,以及关于未来的种种,最终只得还君明珠,徒留下所谓“恨不相逢未嫁时”的幽幽一叹。
      只是她说雨儿,将来无论怎样,都要找到一个,自己爱的人。

      我走了,一个人,背负行囊,远下江南,包里装着她送的钢笔和日记本,那将是以后的日子里,记录我一切欢喜与哀愁的,恍若我的随笔。
      一个人在火车上,望着窗外匆匆远逝的风景:这是我第一次独自离家,那座我熟悉的城市越来越远。发短信给她,说我会写信给你的,寒假会回来看你,我要你欣喜地拆开我的每一封信,会要你惊奇地发现我出现在你的门前,要……
      我走了,你要好好珍重。
      删来删去,到最后却只发了这个:
      “要保重,好好照顾自己。”
      我慢慢地合上手机,望向窗外,那些蛮荒而无际的蓝天绿野映入眼帘又消失在视线之外。生命中的许多画面就正如这车窗外的风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我们每一刻都在前行,而前行的途中总有一些景色会镌进灵魂深处,纵使时过境迁,也风化不掉。
      也许,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第四十章 微笑着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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