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旅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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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离京的旅途时，梁若留恋的看了看身后尚是黑暗中尚未苏醒的尘世，两个硕大而耀眼的金陵也在黎明前看不出一丝的雄壮。也不知那小子会不会老老实实的练武，梁若拂了拂□□马匹的鬃毛，嘴角挂着疏离的微笑。
“梁大人是舍不得谁？听闻梁大人还尚未娶亲。”马车里清朗的声音透过帘子，微微摇动，露出一双交叠在腿前如玉修长的手指。
梁若转过头去，“想念我家的人。”
“家人么？这个词听起来还真温暖。”车里的人并没有注意，但这话语中却带了轻微的讽刺，无恶意却不能不叫人在意。
梁若只是盯着浮动的帘子一会儿，又看了看天际的远处那一抹苍凉而壮丽的白色，“要日出了，沈大人不出来看看。”
良久，车里才转出一声回应，他说：“日出，没有兴趣。”
梁若也不再言语，□□的马儿不耐烦的转了转脸，似乎是寻找着更美味的鲜草。梁若低着头看看也不做阻止，随着马儿自己的性子走走停停。
“陛下看来是不来了，我们出发。”车里人也被磨完耐性的时候，天空已然一片霞红，红彤彤的太阳不吝啬的温暖着大地，却也只是大地而已。这边的太阳的升起也就意味着另一边一定有一抹余晖在收尽苍凉落山，放弃了另一边作为代价罢了。
车轮转，马蹄急，两人却时不时的交流着。
“我很好奇，与保护使者团这一职务来说，随本官去淮南抗旱，可不是一个好差事。而且也不能保证，这使团里就没有梁大人的旧识，故人相聚，算得上是一件美事啊。为何，梁大人会如此坚决的要随本官出京？”
“在下没有想到，原来沈大人喜爱打听别人隐私。”梁若脸色微变，语气一如往常。
“呵，果然有故人在，让我想想，莫非是带队而来的当朝驸马？”
“高攀不上。”
“不算高攀，梁大人不是有职在身，也是朝廷命官。”
“莫非他乡遇故知却是债主？”他的口吻里莫名让梁若觉得有一种笃定。梁若的脸上看起来就如同秋风里打过的霜叶，心底突的一下，也不知应是接应什么，只好默不作语。
“哎呀，这么说梁大人的运气真不错。”他顿了顿，故意扬扬最后的尾音，“听说，因为驸马与公主新婚燕尔，所以，呵，现下正在兆吁县，尚未抵达京都。说起来，下一站，我们是不是要在兆吁县休息片刻？”
梁若一言不发，此刻她的脸难看的比被人砍了还要抑郁。绝没有想到原本打算躲过去的人，却无论如何躲不过去。梁若也清楚这沈谦本就对他有所猜疑，这一次万不可能不弄个水落石出。
叹了一口气，梁若再次开口已恢复常心，“沈大人，真不愧于这南朝第一才子之称。我确然如那驸马有过一段……交情。是债，少不了这一次是要还上的。”
“如此？不知梁大人欠了什么？”
“欠了人情。”
“人情债？这可是不好还的。”
续续断断，到了兆吁县已是傍晚时分，飞鸟掠过长空各自朝着自己的巢疾驰而去，在空中留下几抹浅淡的痕迹。梁若一下子就看见了站在县上石桥上的人影，舞动的柳枝拂过他的脸颊，一分未变。只是他的眼中再没有原先浅色的温暖柔和，身上的一身蟒服也说明了他现在的身份高低。灞桥折柳？相送难舍？
实际上是与公主新婚燕尔，耽误了路程。梁若脸上掠过一抹讥讽的笑。低下头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见过驸马爷。”
而他没有说话，身后的沈谦也端坐在车中没有动静。仿佛他们两个都被点了穴似的，竟让梁若心中生了恐惧。念及此，梁若又忍不住嘲笑自己，若是他们清楚自己曾经做过些什么，会真的惧怕他才是。
“不必多礼。”这是他僵硬的声音。
总会有这么一天，梁若站起身，微笑的看着眼前的男子。总有一天，你会因为你的梦想而选择背弃，如此，还不如先离开你，也不必如此狼狈。就如此刻，尚还能对你说一句，‘见过驸马爷。’
月华初上，梁若站在驿馆抄手游廊上，负手而立。庭院中有一株尚未开放的桃花，红粉的颜色如在宣纸上渲染开来的浅淡，暗香浮动，阴影斑驳的枝杈间镂空流泻而下的银光，照亮了梁若的一袭青衫，宛若山涧青竹挺拔俊秀。
而他眉宇间却是满腹愁绪的惆怅，月夜清风，摇曳了零星飘落的绿叶，白色宣纸上黑白分明的字迹化开在他的心中。‘盼归，子文。’寥寥数语，只是一个盼字写得的力背纸透，黑色的墨汁渗过一边，就如他的曾经殷切的声音。
“子文？梁大人与驸马看来交情颇深呀。”沈谦坐在回廊上，一旁是暗色木纹的拐杖，一头银发在黑夜中尤为显眼，连他浅笑的表情都有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问道，却分明是在权利漩涡中挣扎的欲/望之人。
梁若的视线回转，不错双瞳的瞧着半开的桃夭，不过是春风情浅，它却全力绽放，到最后不过也是零落成泥的结果。昔日他还曾艳羡过桃花的美艳，今日却是憾它不遇良人。梁若抬起头，漫天的繁星耀眼刺目，明亮的都让他觉得想要流泪。
“沈大人，你可知有些时候恨不得、爱不得、怨不得，甚至盼不得的心？”
家乡那板上的桃花也要开了吧，可惜的是不曾有人坐在那桃花树下日日留恋，妄图看遍每一朵桃花的盛放，也没有人日日前来，漫天红霞之下相携而归。终究，只剩下那桃花没落的开放。
“那不过是盼过、爱过、怨过、恨过之后，妄图得到的心。”
梁若蓦然转头，沈谦的脸上温柔到苦涩的表情像极了那日的他的样子，这也是一个被命运，理想与情感相悖而在缝隙中挣扎的人。
“沈大人，唤一声余之。可好？”梁若脸上带了一抹不忍，也只有不忍。半阖的眼中遮掩的未曾宣泄的情愫。
“有何不可？”沈谦抬起头，莫名有些笑意，不再是温柔而是漠然到平静，如一曲埙低沉柔和的声音，鸣唱歌谣的自由。
两人相视一笑。
霎那间，桃树最顶端那饱满艳丽的桃花蓦得乍开，层层叠叠明丽柔媚的花瓣在夜风中摇曳生姿。那记忆中的风颜少年与眼前男子的笑身影重合。
梁若抿着嘴角勾起，余之说得对。这人情债，确然是不好还的。这一次少不了是要还上的。被在身后的另一只手里攥紧的指缝间宣纸墨色的字迹留下轻浅的印迹，隐隐约约看的清楚是：
‘定要于沈……好……关系……重要……不可轻慢。’
蹂躏褶皱的宣纸上字迹还依稀可以辨认出‘轻慢’与‘盼归’二字如出一辙的用力。
“听闻余之喜好美酒，驸马这一次给若留下一壶北朝的名酒‘阳关雪’，不知，余之有没有兴趣？”
“阳关雪？传闻是从阳关落雪的最后一次的雪溶出而成的佳酿，更因为不知什么时候是最后一场，所以尤为珍贵。看来在下这次能够一包口福。”沈谦扬眉一笑，月色下阴影笼罩的脸庞有了一丝阴翳，连那笑也显得不甚柔和。
浮云流转，弯月清华，正照的早开的桃花花瓣颤动，凋落下来。佳酿香气迷人，琥珀色的阳关雪宛若肤质凝华豆蔻青葱的少女，飘渺怡人。对酒相酌，沿路的焦急不耐，探试交锋如今只留下同为杜康的酒下之臣，相惜向欢。
酒入愁肠，两人迷离的眼中都有些许的微醺，“来，喝！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梁若才知余之乃是若的知己。”
“不行，不行了。”白发晃动，沈谦端起手边的酒杯，摇摇晃晃端了起来，“这酒，好是好，就是啊这酒意太浓，醉酒正好，可是品酒却不是一等一。”
“哎，阳关雪又称天下第一烈酒，喝它若是不醉，倘不成了千杯不醉。”
“不醉不醉，又有什么趣味！”
“说得好！”梁若咕咚咕咚将酒壶里剩下的酒水灌入喉中，似雪冰凉又似火般炙热，熨帖的滚入咽喉，梁若喟叹一声，醉酒不醒。不一会儿的功夫呼吸均匀的睡了起来。沈谦见他这般，只是摇摇头，端坐起来，眼底清明，没有一丝的醉意。手指一动，杯中仅剩的琥珀色酒酿在杯壁上盘桓流转，沈谦闻了闻，没有饮下。
“子文，我没醉。”孱孱弱弱几不可闻的声响从梁若口中穿出，“都说了，师傅近日不在，喝些又怕什么！子文，子文。”最后这几声倒有了撒娇的意味。
沈谦双眼一眯，轻声道：“师傅不在？莫非也是列子门生。”
“什么列子传人，我才不要做。子文师兄。”梁若最后一句验证了沈谦的话，沈谦此刻反而收了笑，低声道：“来人，将梁大人扶回房去，好生伺候。”言罢，沈谦拾起在一旁的拐杖，缓缓离去。
趴在石桌上的梁若略一偏头，如同在睡梦中受到了惊扰，不自在的扭了扭头，黑色的阴影下遮住他嘴角一抹极淡的微笑。
这一觉梁若睡得极不安稳，庭院中那株桃花不时入梦，摇曳飘舞在他灰白的梦境中。一同而来的也有他那记忆中剥离了颜色的容颜。
“你怎么了？是需要帮助？”他浅笑的伸出双手，温暖了冬日里猎猎寒风中蜷缩在墙角的孩童，乌黑混沌的双眸微睁，梁若看着孩童迟疑的伸出一只手来，放在他干净而显得尤为温暖的大手里。雪白的狐狸围脖缠绕在孩童的脖颈之间，他身上恰浓似浅的墨香弥漫开来，一瞬间遗失了心。
梁若怔怔的瞧着，伸手过去，想要留住他那么温柔的笑。他的脸却在一霎迸裂，破碎的记忆提醒着，自己已然不是能够攀勾到他双手的人了。
“回去吧，这桃花明日才开。”他站在孩童的身侧，原本也是同样身量不高的少年却伟岸的如同山一样，忍不住让人相信，依靠。孩童痴痴的望着含苞待放的桃花，“子文，它不会在夜里开吧？嗯，不会的。”孩童重重的点头，搭上他的手。红霞漫天，两个一高一低的身影徐徐走着，消失在天际。
梁若却抬着头，看着那株板上桃花，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想念手掌暖人的温度，即便这桃花在夜间开遍，与自己又有何干？
影像破碎，又看到他今日独立在桥边的身影。“不必多礼。”他僵硬的声音传来，而自己却小心翼翼的躲过他伸过来的双手。
一夜辗转，梁若忽的坐起身，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中没有一丝的温度。“还不到日出。”弯着眸，梁若喃喃自语，划过瓷枕的手指却是一片湿凉。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旅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