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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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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呆呆地站着,如僵住的木偶,目光一致投向不远处雪地上那个惊恐万分面容扭曲的男子,他以一种舞蹈员般柔韧的姿态卧倒在茫茫冰雪上,痛苦地抽搐着。就在二十分钟前,他还是一个亡命歹徒,手里握着沾血的柴刀,砍了三四个警察杀出一条血路,逃到了这冰雪纷飞的极北之地,骄傲地宣扬着自己最后的胜利。
这是一个杀人犯,十年前犯下了滔天大案,被警察追缉而逃往国外,从那时起漂泊至今,就在人们即将忘却他的时候,内心深处的黑暗蠢蠢欲动,暗黑火苗重新燃起,于是他再一次瞄准了这块生他养他最后被他亲手埋葬的土地,打算实施自己最伟大也是最后一次的疯狂杀戮。
这次有三人惨遭他的毒手,命丧柴刀之下。三个,不多不少,正好和十年前的那个数字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他成为了杀人犯,而在十年前,他却是一个绑架犯。对他来说这是一次快意的复仇,报复这片他从未热爱过的土地,这群他一直憎恨的人,从绑架犯转变为杀人犯,也都是一个死字而已。
他嚎叫着,咆哮着冲出了警察的包围,中了两弹,不致命,那群警察还不会开枪射杀他,因为他口中有一个他们急于知晓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他至死也不会说出口,就让他们永远困惑下去吧,想到这里,邪恶的笑容泛出嘴角,带着疼痛,直到刚才,他都感觉自己是个胜者。
十年前的那三个人,至今生死未卜,踪迹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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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视里播出那条新闻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吃早餐,那台古旧的黑白电视机摆在客厅的柜子上,发出刺耳的噪音,即便如此,音量足够让我听明白是什么样的新闻,洪辉路附近的商业街轮番遭到抢劫,罪犯不明。洪辉路离我家隔开三条街的距离,但是就在学校隔壁,可无论怎么想总觉得学校应该不会成为抢劫犯的目标,所以我很淡定地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事实证明,这篇被我不当回事的小新闻,是我将来不幸的根源。
用完早饭就该去学校了,因为已经初二,我坚持一个人上下学,无论爸爸怎样劝说都置之不理,其实我也觉得这样做很对不起爸爸的一片好意,但是只有这种方法,我才能获得和那个人靠近的一点点时间。
她叫叶莞,是一个文静而带点冷漠的人,眉目清秀,皮肤白皙,一头令人羡慕的乌黑长发在阳光下泛出耀眼的光芒,有些不苟言笑,大我四岁,就读于校高中部三年级。我从一年前入校后就开始注意她,看着她在每个升旗仪式上台主持,清脆婉转的嗓音传入我的耳中,沐浴着朝阳的她的窈窕身姿,宛如天降神女一般,令我无比崇拜。
我开始暗暗打听关于她的信息,死党小雅正好是社交部的活跃分子,通过她得到这类信息简直易如反掌,当得知她每天上学路线和我有所重合时,我立即拒绝了爸爸的每日接送,然后按照着她的时间等候在路口,在她的身影出现后,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一开始的几日里,我这种笨拙的跟踪行为并没有被她发现,因为她大多数的目光都集中于身边的人,那是一个比她小一点的学姐,我也打听了一下,她叫王亦萧,扎着可爱的马尾辫,脸颊上有两个小梨涡,不同于叶莞的冷漠孤傲,那个学姐很爱笑,笑起来的样子如三月里的春风般舒暖人心,叶莞看她的神情也和对待他人不同,不再是疏离和漠视,带着一种淡淡的喜悦和温柔,还有一点点的,就像我望向她时的那种眼神。
发现我的小动作的是王亦萧。那时我正重复着不知第几回的跟踪行为,默默地低着头,盲目地看着四周的景色,红的花,绿的树,流淌的小河,我也不明白这种行为有什么意义,但直觉告诉我如果硬闯入她们的生活,会带来不可预料的坏结果,因此我一直与她们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就在我陷入空想的时候,前面正在走着的两个人突然间停了下来,我吓了一跳,王亦萧正好笑地看着我,眼神温柔而亲切,我的内心突然平静了,但是脸“腾”地红了起来,因为不敢直视叶莞的眼睛。
“我见过你很多次了,你也是住在这一带的?” 问我的是王亦萧,她甜甜的声音很温暖很好听,我羞涩地点了点头,看来她不知道我是故意跟着她们的。其实我也撒谎了,因为我家离这里远了点,我每天都要早起半个小时,多绕两条马路,才能“正好”碰到她们。
“那可巧了,看你的校服也是我们学校的,今后一起上下学怎样?” 这话于我听来宛如天籁,立忙答应了下来,倒是遭到了叶莞的反对,她说得很随意,但在我听来却是彻彻底底的拒人千里:“这样不太好吧,她看起来是初中部的,放学时间比我们早很多。”
王亦萧也有些犹豫了,可我哪能放弃这个绝好的机会,忙说:“那么一起上学总是可以的。” 我看得出来叶莞并不是很乐意的,这让我挺伤心,好在王亦萧同意了,我也能名正言顺地和她们走在一起,多少弥补了我内心的遗憾。我小心地走到了叶莞身边,她看也不看我一眼,扭头和王亦萧聊天,我安静地听着,却没有插嘴的机会,有时候王亦萧会很好心地想起被冷落的我,时而找些话题和我聊,可都会被叶莞冷冷打断,我明白她有些不满意我的加入,但那时的我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论她怎样明示暗示,我死也不会放弃这唯一和她相处的机会。
好在她后来对我也渐渐友好起来,但始终没得到和王亦萧相同的待遇,我心里也明白,她们是邻居,又是校友,关系不能和我这个外人相比,而且我也没王亦萧那么讨人喜欢,小雅常说我的脸缺乏一种善意的元素,游离于三界之外,美则美矣,却不生动,无法打动人心,对于她这番古古怪怪的话我无法理解,后来我摸索着想通了些,无非是在说我表情呆滞,少同情心,不友善而已。
我只是不想关心那些琐碎的事,但又没有叶莞那种高高在上的气质,所以被归结到了不受欢迎的那堆人里,初中生的话题无非是讨论那些电视节目上常常出现的明星,球赛等诸如此类的八卦新闻,我和他们没有多少共同话题,也有人拉着我去参加他们的讨论会,结果失望地发现我不善言辞,且没有表现出多大兴趣,没过几天便把我踢出他们的行列。只有小雅是我小学时代一直维持至今的好友,她有一张可爱的娃娃脸,稚气未脱,但比任何人都热爱八卦,性格与我截然相反,对我十分包含。
时间回到新闻播出的这天,我如往常一般等候在路口,等那两个熟悉的人影出现时,兴冲冲地奔了过去。王亦萧一如既往热情地和我打招呼,叶莞仍是一副冷冷的样子,只是对我微微颔首,我也不指望她会对我露出微笑或者更加友好的神情,她是学校的冰雪女王,对谁都一个样,除了王亦萧这个例外。
我喜欢和王亦萧聊天,她常常和我讲书上看到的小说,或者是曾经旅游时见到的事迹,我还没离开过这个城镇,所以很向往去旅游一次,王亦萧虽然比我大三岁,但是就像我的同龄人一样,天真,可爱,比我还像个孩子,又富有同情心,让我羡慕的同时又生出一丝丝嫉妒来。
我们聊着聊着,王亦萧说到了早上的新闻,她有些害怕地说:“洪辉路就在小区旁边呢,会不会……” 她看了眼叶莞,期待得到回应,叶莞微微一笑,安慰她说:“不用担心,那群人的目标是商业街,还不会大胆到闯进生活小区里。”
王亦萧舒了一口气,估计是觉得她自己胆子太小,因为就连年纪最小的我都没有任何置词,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说:“姐姐真是没用呢,连小纱耶都不怕,我在胡乱担心些什么呀。”
我很反感她叫我“小纱耶”,因为就连妈妈也不会这么称呼我了,而且我不希望自己和叶莞之间表现出任何无形的距离,比如年龄上的,我曾弱声地提醒过她这个问题,可是王亦萧不采纳我的建议,并且很热情地对我说,我可以叫她亦萧大姐姐。我才不会咧。
所以我坚持叫她王学姐,就如她坚持叫我小纱耶一样。
我抖落了身上的一两片树叶,是从路边的梧桐树上飘下来的,现在这个时候都有落叶,真是匪夷所思。对于王亦萧的话题我不是很在意,社会的黑暗面是与我无关的,至少那时候的我这么认为,因此我很无心地说了一句:“抢劫犯都是冲着钱去的啊,王学姐只要把钱藏藏好就行了。”
估计我这话说得蛮符合她心意,王亦萧倒是认真想了一会儿,让我受宠若惊,只有叶莞在一边不满地反驳我说的话:“不要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杞人忧天。你也是,说这种话做什么,害人白担心的。” 她话中的“你”指的就是我,语气中淡淡的指责让我有些伤心,看来我在她心里仍旧只是一个普通学妹而已,就连朋友也算不上。也亏我年少气盛,如牛皮糖一般死缠烂打,始终希望着她能对我敞开心扉,接受我的好意。
这个话题就这么被一带而过,后来也没人提及此事。到了学校后,只有我恋恋不舍地看着她们离开的身影,只恨自己晚生了四年,不能和她一同学习。回到班级,小雅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拿着报纸跑到了我跟前,指着首条新闻解释给我看,我一瞧,不就是新闻里播出的那条吗?脑子里又想起了叶莞闷闷的话语,我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挥手打掉了小雅张牙舞爪的手,托着脑袋说:“烦,哪儿清净哪儿呆着去。”
“哟?怎么了?” 小雅死皮赖脸地凑上来,装模作样地摸了摸我额头,展露本性吱哩呱啦乱嚷说:“不好了,烧起来了,烧坏脑子了。”
“哎呀,我心烦,你一边去。” 我推搡着她,这人再叫下去我头就真该疼了。
小雅嬉笑着和我打闹,她知道我这只是一时的消沉,但不知该如何好好安慰,只能用她的方式劝解我:“小小年纪心烦什么?天塌下来有高个撑着,我们还有一大把的光阴呢。”
我无力,任由她自我发挥下去,小雅见我懒得和她搭话,也失了兴趣,拍了拍我的头,去找她的那一票八卦朋友了。我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心里琢磨着该怎样和叶莞进一步联系,过了今年她就毕业了,而我却仍在中学里学习,我怕来不及抓住她就这么离我而去,况且按现在的情形来看,这种冷冷的局面十分不乐观。
我又不可能跑去高中部找她联络感情,高中的校区管得很严,学校的保安一见我的穿着,就会把我轰走,可是只靠上学前的那一点点时间远远不够,另外总有个王亦萧在中间掺和着,而且我怀疑万一王亦萧不在,叶莞就会彻彻底底地不理我。
当时的我也不明白为何如此执着于叶莞,被她吸引,紧追不放,我觉得有必要向她表明我的心意,我想我喜欢她。
虽然无法理解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情感,过去的十四年里我从未喜欢过任何人,可现在却喜欢上了叶莞,我很困扰于这个事实,喜欢上和自己一样是女孩子的叶莞,我该怎么办?不过这个问题没有纠缠我很久,年少时的我很想得开,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得等到我表白心意后说。
可是我始终没有机会对她说出自己的心意,抢劫案发生后,市里对于附近几条马路的巡查次数多了起来,家长也担心孩子的安慰,爸爸也不顾我的反对,坚持每天送我上学,见我进校门才离开。我从那天以后就断了和她们的联系,偶尔在校园内闲逛,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周围的人群,希望能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说上两句话,可是过了两个礼拜,毫无结果,我也有些失望。
可在当时谁也不知道,涌动的黑暗攫住了我们,伺机出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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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转变发生在王亦萧出车祸以后。
事情我也是听来的,来源自然是小雅。据她的可靠消息表明,王亦萧在过马路时被一辆刹车无能的桑塔纳撞飞,血溅三尺这是小雅自己添加上去的,所有的事情都只有前面一句话,很短,概括了事件的大致情形,她现在正昏迷不醒,家长朋友都很着急,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我觉得叶莞肯定会很着急,因为女孩子敏感的心灵让我觉得叶莞肯定也对王亦萧抱有好感,这个事实让我很伤心也很无奈,我自认为比不过王亦萧那么人见人爱,所以有那么一个强大的情敌让我充满压力,但是我绝不放弃。可是我不讨厌王亦萧,她是个人畜无害的生物,对每个人都温柔可亲,理应得到好报,可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不幸?
我向爸爸简短解释了一下去医院的原因:王亦萧算是我的朋友,我要去探望她。爸爸送我到了她所在的医院,又帮我买了一篮水果,而后表明他会在门厅里等我回去。我的执拗遗传自父亲,无可奈何,我只能快去快回。小步走到病房前,我就听到一大片人的哭泣声,心下一惊,推门而入,王亦萧插着针头带着氧气罩的脸让我害怕,她的表情是死一般的沉寂,整副躯体犹如失去了灵魂一般贴在床上,我脚下一个踉跄,撞到了呆滞着的叶莞。
很少会看到她这副表情,担忧,恐惧还有心痛,她正了正身子后也没有看向我,丝毫不在意我的到来,她的全部目光聚焦到了病床上那个瘦弱的身体,微微颤抖,一点也不像她平时高高在上的样子。
死亡的恐惧和威胁笼罩在我头上,虽然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那个人不是我,但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死亡,有一种粘糊糊的恶心的感觉逐渐漫布全身。水果篮在我手下跌了个粉碎,我惊骇地跌倒在地,其他人以为我是在担忧王亦萧的状况而失态,她母亲上前抱住了我,低声哭着,我想她根本就没有见过我,但是悲痛已经让她无法顾及这些,她只是需要一个和她一样伤痛的人互相扶持。我的眼眶干涩,没有流泪的征兆,未免他人发觉的我异常,我低下了头,收拾着地上的水果。
神啊,请你救救她吧……我在内心如此祈祷着,虔诚地,由衷地。这里的气氛并不适合我,抬头看了一眼叶莞,她仍维持着我刚来时的姿势,一动不动。一种无力感让我垂下了头,向王亦萧的妈妈低声劝慰了几句后,我快速离开了这个阴霾的房间。
坐在爸爸的车后,我低头想着心事,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我想他应该是发现了我的不对劲,从很早以前。我很感激爸爸没有追问我这些事,即便他让我讲出来,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一个月过去了,当初的事件慢慢平息,那个肇事司机也被抓获了,出人意料,他竟然就是那个抢了一条街的抢劫犯,报纸上、电视上纷纷报导了他的罪行和所有相关情况,他是一个大专毕业的年轻学生,家中落魄,和唯一的弟弟相依为命,就在他准备再一次实施抢劫时,正好被晚归的王亦萧撞见,一不做二不休,他驱车撞了王亦萧,幸好附近有治安民警在巡逻,他没确认人的死活就匆匆逃离了现场。
王亦萧得以捡回一条命,代价是昏迷在床,不知何日才能醒来,医生说得很模糊,也没有给她父母确切的答复,那对可怜的夫妻终日以泪洗面,这些事也是我打听来的,王亦萧的幸存让我舒了一口气,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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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那棵香樟树已从小树苗拔高到了和我的窗户相同的高度,遮住了我大部分视线,小雅拿着辅导书坐在我的写字台边,每当她家没有人时就会来我家蹭饭,顺便挤掉我半张书桌,妈妈待她很客气,就像另一个女儿一样。我支着脑袋在窗边发呆,二月将至,情人节将至,我的小小心思仍旧像漂浮在空中的羽毛,上下起伏,等待着陆。我瞥过眼看了看小雅的侧脸,认真读书时的她给人的感觉很庄重,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气质。
我觉得很有必要让小雅知晓一下我的秘密,或许她能帮我想出一些办法,于是我犹犹豫豫地开口:“小雅,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 她头也不抬地敷衍我,估计以为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吧。
我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情说:“我喜欢上一个人,我想——”
这话还没说完,小雅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冲到了我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见鬼了一样,夹杂着吃惊和怀疑,她有些不确定地问了我一句:“你说什么?”
早就料到了她有这样的反应,小雅就是那种一丁点小事就可以看得和发现未知生物一样的轰轰烈烈,我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我想和她表白。”
“谁?” 小雅犹如视死如归一般庄重而严肃地问我,我想就算妈妈知道了这件事也不会比她更夸张,但我宁死也不会和妈妈说的。
“她叫叶莞,高三年级的。”我边说边比划了一下她的名字,以免她误解。
“叶莞?没听说过哎……” 小雅摇晃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得出了这个结论。
“你当然不会认识,人家是高中部的——”
“我知道了!” 她突然激动地打断了我的话,分贝高得吓了我一大跳,震耳欲聋,小雅眼睛瞪得大大的,指手画脚地向我求证:“是不是升旗仪式上,长头发,大眼睛,高高的那个?”
其实她的这种描述放在谁身上都可以,学校里多的是这样的人,但我知道她是记起了叶莞其人,便点了点头。小雅眉开眼笑地对我说:“那学姐可是有很多追求者的,我也很羡慕她。”
“是啊是啊。” 我认同。
“慢着!!!”她又一次大声打断了我的话和她的联想,这一次的语气是不敢置信:“你、你说你要向她……表白?”
“……别一惊一乍的,嗯,你没听错。”
小雅坐到了旁边的床上,一脸困惑的样子,我怀疑她的想法和我一样,这件事怎么看都不太可能,我一旦表白后遭到拒绝的几率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还有那零点一的几率是大家从此绝交,互不往来,太可怕了。
“我……还是放弃吧?” 我小心翼翼地向小雅询问。她仍旧一脸思索的苦样,高深莫测。我们俩就在这假日的午后安静地思考着自己的事情,偶尔我会跟她说一些关于叶莞的事,直到听到门铃声,我们才离开窝了一天的小房间。这一次的晚餐很安静,我和小雅都闭口不言,这让两个大人很惊讶,以为我们闹了什么矛盾。
送小雅到门口时,她站在玄关处回头看我,白炽灯的灯光不停闪烁着,这破灯又该换灯泡了,那光影照在小雅沉默困惑的脸上,更添一层忧愁,不知道她看我时是不是也是这样。最后她对我笑了笑,说了句“明天见”,如往常一样离开了。
估计她想了一夜想通了,第二天上学遇到我时,她神神秘秘地把我拽到一边,附耳说道:“纱耶,我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什么?” 她能有什么鬼点子?
“表白那种事行不通啦,说不定会被学姐讨厌哦。”
“这也是我担心的啊。” 她的话虽然诚实,却很叫我沮丧,我看着自己的脚尖,磨磨蹭蹭地说,“但我真的很喜欢她嘛。”
“所以我帮纱耶想了一个好办法啊。”
“你快点说。”我催促她。
小雅狡黠地一笑,开口道:“你可以认她做干姐姐嘛,这样一来,你既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她在一起,也不会被她讨厌,不是很好嘛?”
真的吗?看着小雅自信满满的样子,我也傻傻地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或者还可以顺便促进一下感情,反正现在校园里干亲戚关系一大堆,我这也算是顺应潮流?不错不错。于是我很快接受了小雅的建议,打了一堆草稿,在小雅再三审核后勉强通过时,我决定在这个阳光正好的星期五,鼓足勇气,“告白”。
时间定在放学后空无一人的图书馆内,小雅是图书部的管理员,顺利取得了钥匙,同时动用了社交部的关系去帮我约了叶莞过来,她对我简直“恩重如山”,我感激涕零,只可惜不能以身相许。我紧张地等在图书室里,却发现先前准备的说辞一个也记不上来。
“嗒嗒嗒……”从走廊上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我突然间想起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我选择的时机是不是错了?果然,叶莞从门后走进来时,脸上的神态告诉我她很不高兴,见到我时,稍稍吃了一惊,也不见有什么喜悦,冷冷地问我:“你找我来的?什么事?”
我还真是不中用,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紧张得神色全无,结结巴巴不知该说些什么:“叶莞……学姐,我想跟你说,这个,能不能……”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轻,连我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叶莞皱紧眉头,耐住性子不悦地重复了一遍:“到底什么事?”
我不知从哪里聚集起了勇气,抬头注视着她,紧张地快哭出来了:“我……我喜欢你!”
这句话说出来后,我突然感觉内心轻松了很多,可随之而来的压抑却差点把我压垮,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小雅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像一阵风般把我拖走,边走边对叶莞解释说:“对、对不起啊,我朋友心情不好,语无伦次,我去开导开导她。” 她的这番话原是想为我圆场,可不知为何那时的我非但不领情,反而大力挣脱她,站在原地,对着沉默不语的叶莞哭泣:“我就是喜欢你……你,你不要讨厌我啊……” 眼泪就像决堤的小溪哗哗直流,我那原本应该是浪漫感人的初次告白,被我的泪水冲刷而去。
小雅拍了拍我的背,伸手环住我,高傲地抬头与叶莞对视,如母鸡护雏一般的伟大而壮烈。叶莞开始动身朝门外走去,我仍留在原地抽抽搭搭,小雅挺身为我说话,她的语气不善,甚至有些凶恶:“喂!你!好歹给个答复吧!”
我低垂的眼睛只能瞥见她的倒影,但可以看清她转过了身,语气坚决地说:“我不喜欢你。”
那句话对我来说是一道天雷,就是那种小说里修道成仙时必经的磨砺,可我只是个凡人,被它一劈就丢了半条命,身体就快要倒下去,好在小雅扶住了我,替我强词夺理地说道:“纱耶一纯情小女孩,一心一意喜欢你,你、你就不能给她个机会吗?”
“怎么给?” 我觉得叶莞的话语充满了无力感,虽然一开始有些怨她不近人情,现在想想这都是我自讨苦吃,一厢情愿,实在不应该怪她。
“认她做干妹妹。” 小雅直奔主题,说出了我今天来此的初衷。我都快忘了这回事了。
“不行,我不需要干妹妹,尤其是她这种。” 这话实在伤人,可我已经哭不出来,只能傻傻地站着,小雅气得青筋暴起,冒犯她朋友的人就是冒犯她自己,她一向是个护短的人,可此时的我也不想继续纠缠下去了,拉了拉她的手,示意不要再和叶莞争论了。
那个黄昏葬送了我的初恋,我以为自己从此会万念俱灰,可实际上也没给我的生活带来多大变化,我如往常一般上学放学,和同伴们聊天打诨,每天为着作业熬夜,日子一天一天过,只不过我不再去想着叶莞的事情了,甚至已不再期待和她的偶遇。
连我都觉得自己很无情。
实际上不是这样。
当那件事过了很久,学校开始放寒假时,我又一次在街上碰到了叶莞。那一刻,我内心的所有情感忽而又蔓延上来,似从未退却过。我傻傻地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看着她的身影穿梭于人群中间,一如既往的清冷孤傲,王亦萧已经不能站在她的身边,我想她一定很难过。
她不久也发现了我,然后转身,装作没看见一样。我心里急了,疾步跟上去,正好抓住了她的围巾,死死拧着。
“放开。” 她严厉地提醒我。
泪水又在我眼眶中打转,吸了一口气,我执拗地摇头:“不。”
她似宽容又似无奈地叹口气,难得用轻柔的口吻对我说:“放开,我请你吃饭。”
我乖乖地松手,跟在她身后,就像一年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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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馆里有些冷清,多数人都回家过年去了,光顾的人少了起来。叶莞帮我点了几个家常菜,她自己只要了一碗汤,细细地喝着。
其实我并不饿,所以边吃边抬头看她,她故意忽略我的视线,只喝着自己的汤。
我悲哀地发现,和她之间并没有什么共同话题,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喜好、偶像,我只知道有一个人是我们共同关心的,只是不知现在提起合不合适。
“王学姐……她怎么样了?” 我最终还是说了出来,这种沉闷的气氛让我无法忍受。
出乎意料她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放下了汤匙,回了我一句:“仍是那样。”
就是昏迷不醒了。我唏嘘了一下,暗暗有些可惜,说起来王亦萧待我更加和蔼,我更可能喜欢上她才是,事实证明一见钟情是没有理由的。
“你上次说的那件事……” 她意料之外的开口,让我始料未及。
“什么?”
“三个星期前,图书馆。” 她提醒我说。
这种事不用提醒我也不会忘记啊,我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我记得的……”
她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说了一句:“我可以认你做干妹妹,假如你还愿意的话。”
“哎、哎?这是真的吗?” 可为什么会是这种不情不愿的语气?但在我来说,这是不可多得的恩典了,于是我连忙说:“我当然愿意啦,肯定的!”
她点了点头,看不出一丝欣喜,催促我快点吃完饭菜。
没想到冬日里的外出竟能得到这样的收获,我喜不自胜,差点就忘了那个约定的最后一个条件,假如王亦萧醒过来,一切关系自动取消。不过这不是什么威胁,王亦萧复苏的机会微乎其微,大概。
我把这事告诉小雅后,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咬牙切齿地对我说叶莞是在戏弄我,我好说歹说地解释清楚这不会危害到我的利益后,她才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可以看出她对叶莞抱有很大的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