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结》正月十三

2、第一章

　　洛迦都城。
　　最近一段时间，这里很是热闹。府衙馆驿张灯结彩，大街上不少身着异国服色的官员来往穿梭。
　　我和照雪坐在酒楼里不起眼的角落，看着这满目繁华，等小二上菜。
　　“依我说，这里不及咱们南昭泰都，空立了副吓人的气势，连婆逻香都没得卖。”照雪用眼角打量这个城市，“你看那些绸缎铺里的衣料，哪比得上我们南昭的行云缎！”
　　“明天邢大人一早就启程，你随他回去吧。”我品了口茶，有点苦，香气倒还怡人。
　　小二把酒菜放好，又殷情地帮我们斟满，才退下。我闻了闻，小二推荐的这陈年老酒果然不是吹出来的，我筷子伸了好几下，却不见照雪动作。正要取笑她今日怎么转了性，才发现原来她撅了嘴，眼眶里泪光盈盈，似在生闷气。
　　“怎么了？”我放了筷子，认真盯着她。
　　“主子见不得奴婢，当初就不该带奴婢来。如今奴婢打定主意要与主子相依为命，主子倒说出这样的话来。”照雪揉揉眼，一副满腹委屈无处诉的样子。
　　原来是与我生气。我笑着夹了块红焖鲤鱼给她。
　　“我不是嫌你，只是从今往后，这里便是我们生活之处，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终要好好接纳才是。这里不比南昭，我怕连自己都护不周全，更别说护着你。所以，还是小心谨慎为是。”
　　照雪叹了口气，望了我半晌，眼光越发哀怨。
　　“主子，你说皇上、皇后还有太子，他们怎么狠得下心让你嫁到洛迦啊？”
　　“我也不知道。”我笑了笑，“父皇问我长大有什么打算，我说想去远一点的地方，大概是我没把意思表达清楚吧。”
　　照雪流下泪来，我还没来得及劝，她倒越发抽抽搭搭了。
　　“好了。”我把手帕递给她，“你想明天洛迦全国传遍南昭公主主仆二人于闹市抱头痛哭的新闻？这种日子以后怕是没了，还不趁此机会好好玩玩？”
　　吃了两口，便有人来报信，说是宫里来人了，邢大人正陪着，叫我们速速回去。照雪不舍地看着满桌菜，后悔刚才只顾生气。
　　走到街口发现，馆驿门口除了南昭的卫兵外，还站满了洛迦的卫兵。如果以这副打扮过去，难免不被拦下盘问。回头说起来，南昭公主随便抛头露面，是有失体统的。何况这次还有个晋国公主做比较。人家好好呆在馆驿里，我倒这样随便乱跑，更是没了规矩。这种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还好刚才出门观察过环境，我带了照雪往后墙过去。虽然那里没有门，但因为是墙里是后园，花木繁盛，来往的人也少，不容易被人发现。
　　我正得意于自己的主意，到后墙才傻眼。
　　这墙，比我想象中要高。
　　我和照雪反复尝试各种方法，最后决定由她先把我顶上去，然后我再拉她上去。
　　谁知这丫头只有嘴厉害，让她驮我一下，看那颤颤巍巍的样子，倒象我有千斤重。
　　“公子，这位公子？”
　　身后有人，我四下看看，没发现其他人，再看看自己一身男装，忙从照雪背上下来，整了整衣冠。
　　一个素衣男子笑望着我们：“公子这是……”
　　“呃，我想进去。”我决定实话实说。
　　“不知是否需要在下帮忙？”男子淡淡一笑。
　　“你不问我为什么不走正门？”我好奇。以我这般行径，在南昭不问个贼盗之罪，也难逃登徒子之名。
　　“公子要翻墙，想必有走不得正门的缘由，在下只是想帮忙，何必一定要问个水落石出。”
　　唉，真是难为他，长得一表人才还这么善解人意，哪象我那个皇兄。
　　“既然如此，有劳兄台。”
　　他蹲下身来，让我踩在他的肩上。我看了看他那身精织细裁的缎袍，有点下不去脚。奈何形势紧迫，一狠心一闭眼踏上去，他已经稳稳站起，把我轻松送上墙头。
　　“这位公子也上去么？”他看着照雪。
　　“这……不用……不……不太好吧……”照雪手足无措。
　　“好人做到底，公子请吧。”他又蹲下去。
　　照雪战战兢兢踩上他的肩，刚能够到墙头，便往上一蹿，险些把我拱下墙去。
　　“二位公子走好。”他潇洒地拍拍两肩尘土，大步而去。
　　“公主，这人好像很眼熟。”照雪拉拉我的衣角。
　　“快走啦，想死！”
　　我顾不得那人是眼熟还是眼生，此刻前厅那位宫里的大人物才是正事。

　　待我与照雪踏进前厅，邢大人的表情象见了救星。那传说中宫里派来的人，看服色打扮，应该是个管事的内侍，相貌倒还和善，等了这半日也没有不耐烦的神色。彼此见礼之后，他的随从用托盘献上紫金花冠和大红喜服，并若干金银首饰。
　　任务完成，那内侍起身告辞，邢大人一路送出去。
　　“主子，这冠上为何不是凤凰？”照雪指着那颤巍巍的孔雀头冠问我。
　　“我又不是嫁太子，还不配用凤凰。”我坐下来歇息，着急忙慌了半晌，就为这点应酬。
　　“可平民百姓嫁女儿，不也用凤凰？”照雪不服气。
　　“照雪，我跟你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了？”我瞪了她一眼。这丫头，虽说是从小在皇宫长大，却没受过什么苦难。现在到了这里，也不知道以前对她的宠爱是好还是坏。“头上是凤凰怎样，是孔雀又怎样？哪怕是只乌鸦呢！你再多嘴，我就让邢大人把你带回去！”
　　照雪马上住了口，默默地倒了杯茶给我。我知道她在替我委屈，却不知我真不在乎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皇嫂说得对，嫁对了人，粗茶淡饭也是好的。现如今我这状况，头上顶十只凤凰也高兴不起来。
　　我嫁的，是二皇子瑾奕。
　　这次洛迦双喜临门，太子，也就是大皇子娶的是晋国公主元尔戎。太子本就能力超群，被视做皇位的最佳继承人，此次再与强大的晋国公主联姻，无意是如虎添翼，且晋国公主美名远播，正是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
　　相较之下，二皇子瑾奕完全就是反面教材。游手好闲、不学无术，成日斗鸡走狗寻花问柳。而他的未婚妻，也就是区区在下小的我，也不过是个附属国的公主，跟藩王家的郡主没什么区别，而且也没什么大家闺秀的做派。不过与二皇子相配的话，倒是城隍庙的鼓槌——一对！
　　这是我这几天游玩时，路边茶铺里听来的。说话的人胡子拉茬，自称是皇宫里的侍卫。照雪锉碎一口钢牙，才忍住没有跳起来去与那人拼命。
　　我只是在想，这二皇子十多年前也见过，依稀记得那长相看来有几分天资，只是没想到如今堕落为酒囊饭袋，真真是根正未必苗红，枉我为了那过节恨了他好些年。
　　市井言论传开来，风往那边吹，瞎子都看出来了。于是晋国公主馆驿门口车水马龙，而我这边就清净许多，无形中成全了我最后几天的自由。
　　饶是这样，大婚之日还是热闹起来。七八个人围着我打扮，一盘一盘的首饰全部往头上身上穿戴。耳上是一对红珊瑚坠子，手上五六个纯金雕花镯，颈上的东西尤其沉重，一只纯金长命锁，一串紫檀香珠，一串琉璃念珠，最后带上头冠，我整个人不由得往下一沉。
　　我木木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红红白白的连自己都不认得。恍惚间如灵魂出窍，旁观着这个热闹忙碌的场面。
　　周围人声模糊，充耳只有喜乐喧哗。只觉得那热闹的音乐如咒语一般，要将我收了去。心里正在烦闷，门外的音乐戛然而止，礼官在门口高声道：“吉时到，上轿！”
　　一方大红锦缎盖上头来，众人簇拥着我上轿。这轿子坐得倒是平稳，只是速度太慢。外面阳光明媚，路旁看热闹的人听来不少。
　　我小弧度地活动着有些酸软的颈背和麻木的四肢。袖子里藏了包杏仁糖，是上轿前照雪偷偷塞给我的。真是没白疼她一场，关键时刻还是有些用处。
　　我塞了颗在嘴里，只觉得这是有生以来最好吃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