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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番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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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城,归地县,老城区
街尾王家麻将馆里烟熏火燎,嘈嘈杂杂。
路庆廉嘴里叼着烟,顺手打出去一个圆筒。
结果一下点了三家,有一家还是清一色三番。
“我日!”路庆廉输红了眼,气得把烟都吐了,耍起无赖,“今天手气真他妈点背,不打了!”
他把手里的钱扔到桌面:“就这么多了,剩下的先欠着,走了。”
说着就要起身。
对桌的老刘叫住他:“路哥路哥,别介,这么早回去干嘛啊,再打两圈嘛,等下一起喝酒去,我请客。”
路庆廉这人好酒好赌,输了钱心情毛躁,听到有人请喝酒,当即就有些动摇。
其他牌友挨个劝,他很快妥协:“那行,再来两圈就喝酒去。”
他今天的运气霉到放屁都能砸了脚后跟,再来两圈也是输。
但都是老牌友,输了欠着呗。
散场后赢得最多的老刘请喝酒,一喝喝了俩小时,喝到了下午三点半。
路庆廉今天输了快一个月的工资,心头气不顺,才喝一斤多就醉了。
迷迷糊糊中他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回到家了才想起来。
哦,忘了接儿子放学。
不过也没事,幼儿园就在街头,他们住街尾,全程也就七八百米,老城区,街坊邻里都认识,走不掉,路笙上次也是自己回来的。
确实走不掉,快五岁的路笙虽然个头小,但记忆力超级好,经常跟着隔壁沈楠哥哥到处玩儿。
老城区这一片他都认得路。
放学等半天没等到人,他就跟着隔壁邻居的小狗蛋和他奶奶一起回来了,回到家见他爸爸躺在床上睡觉,走过去怯生生喊了声爸爸。
路庆廉酒气冲天地挥了挥手:“滚一边儿去!”
路笙特别怕喝醉酒的路庆廉,被他吼得小身板抖了抖,也不管他了,转身跑出屋,想去找沈楠哥哥玩儿。
但沈楠哥哥还没放学。
他只好去找别的小朋友。
小孩子的快乐很简单,一只铁皮小青蛙都能让他们玩儿半天。
路笙一直玩到天黑才回家,因为别的小朋友都回去吃饭了,他也饿了。
兴冲冲回到家,路庆廉还在睡,他中午喝太多酒,屋子里的酒气经久不散。
路笙饿得肚子咕咕叫,又大着胆子去叫他:“爸爸,我饿了。”
他爸爸和他妈妈都在城郊的同一个电子厂上班,路庆廉上夜班,宋倩上中班,这样错开才好照顾孩子。
宋倩晚上九点才下班。
路笙等不到那么久。
“爸爸,我好饿。”
见路庆廉无动于衷,路笙只得又加大了音量。
路庆廉睡的正香,被吵醒,脾气顶臭:“吵个屁吵,别打扰老子睡觉,滚出去玩儿!”
路笙扁扁嘴:“可是我好饿啊。”
平时他喊饿,路庆廉不想做饭,都会拿钱给他买点零食先垫吧垫吧,等他妈妈回来给他做吃的,今天没反应。
路笙不知道怎么开口给他爸要钱,只能一遍遍跟男人喊饿。
他真的好饿。
路庆廉被他吵得烦不胜烦,在醉梦中大力挥了挥手。
路笙还没满五岁,不知道怎么的,好像天生就比别人长得慢,看起来像个三岁多的小孩,路庆廉这一挥手,直接把他挥了一跟头。
路笙没站稳,一下栽到地上,额头磕到床边的凉椅扶手。
他皮肤那么嫩,哪里遭得住,当即就破了皮,还起了个大包。
路笙最怕疼了。
扁着嘴哭了起来,眼泪吧嗒吧嗒掉,哭的几可怜。
路庆廉被他哭醒,困得睁不开眼,恍惚中感觉刚自己好像是手重了点。
他大声问:“磕哪儿啦?”
路笙边哭边回他:“额头。”
还能抽空回他,应该没什么事,他头晕脑胀地在身上摸了摸,半个子儿都没有!
“你去周阿姨那里拿个面包先垫着,回头等你妈回来给你做。”
隔壁周阿姨家有小卖部。
路笙经常去她那里买东西,但每次都是拿着钱去的。
他不好意思赊账,又实在太饿了,额头也痛。
最后挂着眼泪迈着小短腿去了沈楠哥哥家。
沈清两母子正在吃晚饭,听见路笙在门外喊沈楠哥哥。
声音里带着哭腔。
沈楠丢了碗筷冲出去,拉开门一看,路笙泪眼迷离地站在门口。
他天生长了张惹人爱的巴掌脸,大眼睛黝黑瓦亮,睫毛浓黑卷翘,小脸粉嫩玉润,摸上去滑溜溜的,像个BJD娃娃。
沈楠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小布丁。
他觉得路笙就像他最喜欢吃的小布丁,软糯糯甜叽叽,特别会给他戴高帽,可爱得要死。
哭起来更是惹人疼。
他平时总忍不住把他捏哭。
捏哭了又立马贱兮兮地哄。
小布丁一哄就好。
但是他从来不会真的把他捏痛,更别说把他弄伤。
“谁干的?!”
两人明明只差了三岁多,偏偏路笙不长个,沈楠又猛长,才八岁,比人家十岁的孩子都高,又早熟,两人看起来像是差了六七岁。沈楠往他跟前一站,路笙才到他胸口。
路笙抽噎道:“爸爸喝醉了。”
“他喝醉了就打你?”
沈楠天生就特别护犊子,见路笙这模样,气炸了。转身在门边拿了根铁棍就要往外冲。
沈清出来见他怒不可遏,赶紧把人拦住:“儿子你别冲动,你没听小布丁说他爸喝醉了吗,他应该不是故意的,你先让小布丁进来,我给他看看伤口。”
路笙也拉着他的手不让走。
沈楠这才作罢。
路笙被他们拉进屋。
沈清给他伤口简单消了毒,伤口不深,一个小猪创可贴就遮完了。
消毒的时候又把路笙痛哭了。
看得沈楠想杀人。
晚上吃了饭,路笙也没回去,以前他爸每次打牌不回家,他就会跑到沈楠哥哥这边来睡,等他妈妈下班后再来抱他回去。
沈楠家只有一个卫生间,洗澡得排队。
沈清还在打扫卫生,让他俩先去洗澡。
沈楠像路笙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会自己洗澡洗头洗袜子,甚至洗衣服,路笙啥也不会,现在又伤了额头,洗个澡全程都要沈楠伺候。
他没有换洗衣服,沈楠给他找了件自己的里衣,短裤穿不了,下面只能挂空挡。
路笙也是心大,光着屁股蛋子,头上还顶着伤,在房间里跟沈楠疯玩儿,乐得嘎嘎叫。
玩儿累了,躺下去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他妈妈下班回来,过来抱人,看到路笙头上的伤,知道事情的原委后也气炸了,人都没接,直接掉头回去端了盆冷水,兜头就给路庆廉泼了上去。
她不像沈清性格那么温婉。
当初是被路庆廉的外表迷了眼,嫁过来才发现这人空有一身好皮囊,内里全都是朽木。
这些年被生活逼得愈发强势泼辣,要不是为了路笙,她早走了。
离婚的念头一天比一天旺盛。
今天几乎是达到了顶峰。
这边老城区,全是房子挨房子。
路家和沈家中间还隔了一户,但两口子吵架的声音大得出奇,吵得人无法安睡。
除了睡得像小猪似的路笙。
两人一直吵到路庆廉快上班时才停歇。
路庆廉前脚刚摔门而出。
沈楠就摸黑爬了起来。
隔壁房间的沈清也没睡,听到响动,她小声喊:“儿子,你要去哪里?”
“我去看看宋倩阿姨,”沈楠撒了谎,他拿着弹弓,在抽屉里抓了把玻璃弹珠,临走前还嘱咐他妈,“妈,帮我看着小布丁,别让他醒了。”
沈清哪会猜不出他要去干什么。
她这儿子什么都好,成熟懂事,学习好,自理能力超级棒,会心疼人。
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太极端。
狠起来不要命。
好像天生就如此。
她也阻止不了,无奈道:“悠着点,别太狠。”
“我知道。”沈楠成熟得根本不像是八岁的小孩。
当天晚上路庆廉没有去上班。
他半路掉臭水沟里了。
从自行车上滚下来,摔到沟里,滚了一身污泥,脑袋也磕破了。
好不容易瘸着腿回去,媳妇不给开门,最后去他表叔家洗了个澡,第二天起来就感冒了,躺了好几天,也没人管。
一直到路笙五岁生日那天,他父母的关系才稍微缓和了点。
路庆廉难得良心发现,一大早起来去给路笙买了个蛋糕。
宋倩也难得请了一天假,专门带路笙去玩具城给他买生日礼物。
玩具城里的玩具多到让人眼花缭乱,看的人心花怒放。
但是路笙不是个贪心的小孩,他也知道他妈妈挣钱很辛苦。
买玩具要钱。
他买得越多妈妈就会越辛苦。
最后挑来挑去,挑了两个存钱罐。
宋倩好奇:“宝贝你为什么要挑两个同类型的玩具?”
“我想送一个给沈楠哥哥,妈妈可以吗?”
“当然可以。”
沈清母子经常帮她娘俩,宋倩无以为报,平时给路笙买东西也经常买两份,一份给沈楠。
路笙就是受了他妈妈的影响,所以自己有什么好东西都喜欢给沈楠分一半。
“我只是觉得沈楠哥哥会不会不喜欢啊,他都那么大了,你要不要给他挑个枪之类的玩具呢?”
路笙皱起小脸:“可是我想送他这个嘛,我想和他有一样的玩具。”
“好吧,那就要这个。”
宋倩每天都要被自己儿子萌得心肝颤,见他面露纠结,瞬间妥协,还给他现编了个送礼物的好彩头:“存钱罐不仅能存钱,还能存住好运气,你把你的好运气装一半送给他,那样他也会有好运气的。”
“真的吗?”
“真的。”
路笙信了,晚上吃完生日蛋糕,他就迫不及待把沈楠拉到自己房间里。
“沈楠哥哥,我有礼物送给你。”
“你生日干嘛送我礼物?”
“妈妈给我买了两个,”路笙把存钱罐摆到自己床上,献宝一样,“沈楠哥哥你先挑。”
小布丁向来大方。
沈楠心头暖烘烘的,也不跟他客气,挑了个酷萌酷萌的小海盗。
“那我要这个!”
路笙说:“我把我的好运气分一半装在存钱罐里送给你,你拿弟弟,我拿哥哥,你要好好保护弟弟,就会一直都有好运气。”
“好!”沈楠心下感动,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路笙软乎乎的小脸蛋,“谢谢小宝,我一定会保护好弟弟的!”
“我也会保护好哥哥的!”
两人真是好到比亲兄弟还亲。
路笙有什么好东西总是第一时间想到他沈楠哥哥。
沈楠也超级疼他。
某天路笙跟人抢玩具抢输了,摔了个屁股蹲儿,食指破了条口子,哭得跟死了爹一样。
沈楠放学回来老远就听到他的哭声,发了疯地狂奔回来,以为他咋了。
路笙哭唧唧把手举到他面前:“呜呜呜流血了,好严重。”
“嗯,是蛮严重的,”沈楠松了口气,面上装得一本正经,“走吧回去给你处理一下,再晚点就该愈合了。”
上次磕破头了也没见他这么伤心。
路笙听不懂他的调侃,被他牵回了家,顺便又蹭了顿晚饭。
娇气得不行,吃饭都要人喂。
沈楠也依着他,晚上还伺候他洗了澡才给人送回去。
结果送回去还没半个小时路笙就离家出走了。
走哪里去了?
当然还是沈楠哥哥家呀。
事情的起因是路笙上厕所不小心把裤子打湿了,被他妈妈嘲笑。
小家伙低着头气呼呼地往前冲,也不看路,恰巧碰到沈清端着水出来给屋外的马路降尘——老城区的路特别烂,还是泥石子路,夏天灰尘特别大。
一盆水泼下去。
好嘛,把路笙浇了个透。
倒霉的路笙晚上睡觉乱动,自己碰到了伤口,非说是沈楠哥哥压着他手了。
沈楠困得不行,敷衍的给他吹了两下,就想交差。
路笙不干,哭唧唧拱到他怀里,还要沈楠哥哥给他呼呼。
沈楠没辙,一边给他拍背,一边给他吹手指,闭着眼睛哄:“小布丁乖,快睡了,你乖乖睡觉,明天放学我带你去游泳。”
小布丁更兴奋了:“真的吗?”
每次沈楠哥哥他们要去游泳,他都想跟着去,但每次沈楠哥哥都不带他。
“真的,快睡吧。”
小布丁这才停止折腾他。
第二天沈楠确实带他去了。
不仅带他去了,看他眼馋,还破例带他玩儿了回水——他背着路笙游。
哪想差点给他俩淹死。
路笙太紧张了,全程死命勒着他沈楠哥哥的脖子,导致沈楠换气不匀,差点一命呜呼。
最后还是小伙伴们拼命托着路笙的屁股把他俩给“怼”上岸的。
也是自那次之后沈楠就再也没带路笙去玩过水,他自己也没去玩了。
而且也没机会了。
因为后来没多久他父母就离婚了。
路庆廉不要孩子要房子。
相当于宋倩是净身出户。
他俩离婚了,宋倩要离开回省城老家,路笙自然也要走。
走的那天哭得特别惨。
这回是真伤心得跟死了爹一样。
但不是舍不得他爹路庆廉。
而是舍不得他的沈楠哥哥。
有时候霉运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旦开了头,后面便一发不可收。
他们走了没多久,厉家也找到了沈清母子。
厉家想让沈楠认祖归宗。
沈清不肯。
但胳膊拧不过大腿。
厉家家大业大,实力雄厚。
他娘俩势单力薄无依仗。
最后沈清为了给沈楠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还是妥协了。
路笙一直以为沈楠走的时候悄无声息,什么都没给他留。
其实留了的。
沈楠给他留了封信。
说了他要去哪里。
他把信交给了路庆廉,想着等路笙过年回来拜年时就能看到。
结果,那封信后来没多久就被路庆廉拿去点蜂窝煤了。
再后来他们的人生就彻底脱了轨,命运的列车驱使着他们南辕北辙越行越远。
好在人生是个圆。
他们如今又重逢了。
一别近二十年。
再遇见时,沈楠哥哥已经不叫沈楠,叫厉槐川。
路笙没有认出他。
沈楠认出了他,但没有与他相认。
隔了快二十年没见。
他身边群狼环伺。
沈楠已经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了。
哪怕那人是他曾经最疼爱的小布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