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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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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在天池西边,长白山主峰白云峰上。但自从我爹拗不过我那天起,我便很少住在那里了,只有过年过节祭拜先祖的时候,才不得不回去。
我在天池池北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别院儿,叫凝烟居,就坐落在长白瀑布边儿上,附近零零落落几十处温泉。
凝烟居有一大一小两个客厅,一主两侧三间卧室,一色儿的白墙灰瓦,雕镂门窗。房前栽着些花花草草,都是花草中的斗士,在山上能活下来的,还活得很灿烂。现在正值夏季,长白瀑布烟云缭绕,寒气袭人,长白山温泉却是热气腾腾,烟雾袅袅。凝烟居依山傍水,宛若人间仙境。
我娘想我,遂搬来和我一起住,只我爹一人独守白云峰上。
听我娘说,长白山上的日子,不是从一开始就这么好过的。
那时候,长白山剑派不景气,连先生们的工资都发不出来,就250块钱的生活最低保障,还得拖上个把月的才发。一时间长白山跟峨嵋山似的,山上生物一个个面黄肌廋,皮包骨头,脑容量还只有二百五。
办法是人想的。
上头说,想致富,多种树。
那年代整个长白山的人都没事儿干,于是天天种树,就指望哪棵树上能结几个人参果,然后整座山的人都发达了。人想钱想疯了,种树也不分寒暑,长白山海拔二千六百多米,到了山顶上,十二个月中有十个月都是冬天,可就算是大冬天,也有人大清早儿起来刨冰然后把小树苗埋进去的。我窗前就有一棵,不知道什么树,就是大冬天种的,居然活下来了。
上头又说,想致富,先修路。
于是掌门人领着大家修路。结果人一干活儿,饭量就大,饭量一大,粮食就不够吃。路没修出来,米缸先见了底儿。
长白山更穷了。
人们灰了心,摇头叹气,这是长白山的命啊……
所谓命运,人失败了埋怨说这是“命”,成功了谦逊说这是“运”。想要摆脱“命”,就得转“运”。
所以掌门人说了,咱门派穷,是因为名字起得不好。
“长白山,白头山,不知道的还以为咱这旮旯都是白头发老头儿哪?”一着急,就忘了用普通话,方言都冒出来了。
几个长老们一琢磨,可不是,这几年总有七八十岁的老人上山来,原本还纳闷呢,都一把老骨头了学什么武啊,这么说来,是把咱这儿当敬老院了!
于是几个人一合计,决定改名字。
改什么名字好呢?
掌门和几个长老冥思苦想,后来掌门一拍脑袋,咱山上不还有一池子么,以后咱就叫天池剑派得了。
几个长老听了,直拍大腿,说天池剑派,天池好啊,要多雅有多雅,要多俗就有多俗,大俗大雅之间还透着那么一股子香艳劲儿,没事儿还可以和天山剑派联个谊啥的,解决大龄青年的婚姻问题。
所以说,天池剑派这名字吧,是掌门拍脑袋想出来的,是长老们拍大腿定下来的。
当然了,这些事情都是听我娘说的,顺便提一句,那掌门就是我爹。
而我因为刚好是那一年出生的,所以就叫岳天池。
之后天池剑派果然景气了,政府还给下发了小奖状,表彰长白山剑派,不,现在是天池剑派,为“奔小康先进集体”。长白山上的百姓也给我爹送了面锦旗,上面写着“爱民如子岳掌门”,现在还在我家客厅挂着呢。就是时间长了,“民”和“如”俩字儿都掉色儿了,乍一看跟“爱子岳掌门”似的。上次武林盟主来我家,还夸我爹这掌门做的好,“不愧是人民的好儿子啊!”
天池剑派能景气,大家都说是名字改得好。其实我觉得不是,要我说,关键是因为我大师兄的存在。
我大师兄来之前,天池剑派的广告是一绝色女子,在天池边儿上浣纱,天池如莲叶初露水面,群峰环绕,绰约多姿。那时候女的来拜师都是为了那池子,男的来拜师都是为了那女子。后来我大师兄来了,女的来拜师都是为了我大师兄,男的都是为了为我大师兄而来的那些女的。
不过这些话我也只能在心里面想想,在这儿偷偷跟你们说说,一般人我还不告诉他。
这在天池剑派是不能说的秘密,虽然地球人都知道。
一方面是我大师兄不愿意听,天池这些女孩子们也就谁也不乐意说,这些女孩子们不乐意说,喜欢她们的男孩子们也就不敢说;另一方面天池剑派的掌门,也就是我爹,不让弟子们说,他也要面子不是?
所以整个天池剑派也就我一个人敢说了。
第一,我不怕我大师兄;
第二,我不怕我爹。
我大师兄长得好看。
这么说吧,把一百个人排成一排,你一眼就能认出我大师兄来,因为我大师兄五官长得最精致,看照片跟画儿似的,看真人跟雕像似的;你把这一百个人脸都蒙上,你还能一眼认出我大师兄来,因为我大师兄身材最挺拔,全身上下就没一块儿肉长得不是地方,没一根骨头长得不漂亮的;你再让这一百个人都穿上大棉袄,就是电视上东北人总穿的,金城武穿上都得像王宝强的那种,你仍然能一眼认出我大师兄来,因为我大师兄气质最脱俗,他脱了衣服你觉不出流氓味儿,穿上衣服你觉不出人味儿来。
综上所述,我大师兄长得好看,他往天池边儿上一站,不用化妆,不用反光板,就是一活广告——有了他天池是广寒宫,没有他天池是洗澡堂。
就是因为长得太好看了,所以每次我大师兄出门,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往他身上扔瓜果蔬菜,还有姑娘扔簪子的,什么材料的都有,簪子尖儿都锋利得很。后来手边儿的东西扔完,没东西可扔了,干脆扔砖头。因此我大师兄练就了一身的好轻功和躲避暗器的好功夫。传说中的暴雨梨花针,当今武林也就我大师兄一个人能躲开,因为百姓们扔的瓜果蔬菜簪子砖头啥的比那密集多了。
当然,酒香也怕巷子深。
我大师兄长这么好看,要是谁也看不着,也没现在这么大的名气。我大师兄之所以出了巷子,全都是我爹的功劳。
我大师兄下山之前,天池剑派发不出年终奖,我爹又一拍脑袋,长老们又一拍大腿,就把我大师兄给卖了,卖给一个电影导演。
我爹对我大师兄意味深长地说,“为师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你了,这是为师教给你的最后一个道理,你跟着他去吧。”
然后大师兄走了,片酬留下了。
后来天池剑派不仅发了年终奖,还买了上百头大肥猪,全派上上下下上千口人过了个好年。
这最后一个道理是什么,我至今也没有弄明白,可是我爹和我大师兄好像都知道。直到后来高考作文提到什么发散性思维,我才悟了,原来我爹是这样一个思想见识超前的人才啊。
之后我大师兄就火了,天池剑派跟着也火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是这个道理,我就是跟着升天的一撮小鸡毛。
十来年过去了,至今在央视电影频道,你还可以看到那部电影一遍又一遍地放映。
影片中,大师兄素衣白马,拈花一笑,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很多角度上来说,我和大师兄挺般配的,就好像是梁山伯与朱丽叶,罗密欧与祝英台。比如我大师兄是大师兄,我是小师妹;我大师兄长得好看,我长得不好看;我大师兄武功好,我……唉,不提了,一提我眼泪就哗哗的。
你看,还有我大师兄爱笑,而我爱哭。
所以我觉得吧,上帝就是在拼拼图,我和大师兄就是相邻的两块儿,大师兄各个方面都突出了,我就只好委屈点儿各方面都缺陷了。
想到这儿我就觉得我是活雷锋,是焦裕禄,为了呈现给世人那么完美的大师兄,在大师兄背后做着这么不完美的自己,于是就被自己感动得眼泪稀里哗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