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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迷楼惊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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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是旧茶?”
太子问道,他放下茶盏道,对裴衷义道:“我宫里贡了建州的蜡面茶,回头给你送些来。”
“多谢殿下。”裴衷义答道。
而后厅堂内一阵奇异的漫长沉默,裴衷礼手心都有点潮湿。
“新职可否适应?”太子转而问裴衷礼。
裴衷礼急忙答道:“适应,多谢殿下关心。”
“不适应不要说适应,我这妹子我知道。”太子说道笑了下,气氛有些缓和。
“授仪是个虚位,仲麟的弟弟怎么都当的起实质的职官。”
太子看着裴衷义说道。
裴衷礼像少年一样心中满怀雀跃,明日依约他要与辛元见面。
“你高兴什么?”
金城公主不满的问道,大力扣下棋子。
今天气氛略微有些怪异,裴衷礼觉得公主的眼有时会像针一样扎着他,但是却似乎不是冲着他。
“殿下在不高兴?”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高兴了!” 金城公主斥责道,不过她本以为裴衷礼会继续死葫芦不吭一声,所以裴衷礼回答了后,公主话语嗔责,声调却有些高兴的味道。
“这只。”
裴衷礼闭上一只眼,指了指另一只。
金城公主惊讶得瞪大眼:“……。”
“你发烧了?”
金城公主伸手摸在裴衷礼额头上。裴衷礼吓了一小跳,急忙握住公主的手轻轻拉开。
公主的手很软,柔弱无骨,裴衷礼不敢用力。
“裴某健康的很。”
“……”
今天的裴衷礼着实让金城公主连连惊讶,连因为他至亲产生的不愉快都忽略了。
游历多年的贵公子怎会依然是那个在兄长背后默默无闻,不知所措的孩子。
如果当年的沉默是男孩的自卑,那现在的沉默不过是男人的胸怀。
裴衷礼的手在冬日干燥温暖,有些硬,与记忆中皇兄湿冷的手极不一样,金城公主忍不住扶了下被握的手腕。
“殿下,明日我想告假一日。”
“噢。做什么?佳人相约?”金城公主随意道。
“见个老友。”
金城公主抬眼看了眼裴衷礼,刚才他犹豫了微妙的一瞬。
公主的棋子“叩!”地一声落在棋盘上。
“裴大哥,你来了。”
辛元站在清晨的闹市繁楼前。
“抱歉,让你久等了!”裴衷礼没有想到辛元会比他到的还早,不禁有些歉意。
“哪里,刚来。”辛元微笑答道。
裴衷礼自认不是轻浮之徒,可看到辛元今日的装扮还是忍不住想赞叹。
因为要出远门,辛元今日穿了女式骑装,上立领淡黄窄长袖短襦,下宽摆绿色褶裙,足登尖头线靴,一头秀发整齐地梳向脑后,束成朝天髻。
尽管帝国流行丰腴的审美趣味,但也包容多种的美丽,窈窕婀娜、清丽飘逸的辛元有着女性特有的矜持与恬静,也有着男子的神闲气定,惹得路人频频侧目。
辛元看到裴衷礼打量赞赏的目光,略有些不好意思。
“裴大哥?”
裴衷礼慌忙回神收回视线,喉中咳了下。
“马在哪里?”裴衷礼按住身后不安份的座骑问。
“寄在客栈了……刚寄!怕碍着路人。”
辛元牵回座骑,二人随即上路。
上元那日,谈的投机时,涉及京城方构名胜,裴衷礼提及郊外山中的观音寺,以及寺中“迷楼”的特色,辛元甚感兴趣,后分别时,裴衷礼一瞬不舍,一时口快便唐突邀请辛元来日共游迷楼,未想辛元爽然答应,二人遂定日期。
一路谈笑风声,观音寺竟觉不远,午膳前便到。
尽管为朝廷于开国初年所资建,观音寺规模却不大。
这是一座特殊的寺庙,香火不盛,却不见败象,很少有人知道寺中开支多半靠的是朝廷拨补。观音寺香火不旺怪不得身在山中,山中多得靠天靠山吃饭的虔诚百姓,但是周围山户都不大到观音寺求佛,反而不辞辛苦的去白马寺祈福求安。问及原因多直白说“不好”,再问观音寺有何不好,质朴樵夫只得说,“那‘鬼楼’不好的很”。“鬼楼”指的是“迷楼”。
“迷楼自然不是什么鬼楼。”裴衷礼说。
“那怎么山户不去观音寺礼佛?”辛元问。
“迷楼是前朝旧宫‘十宫’的遗址,也就是‘九华宫’。”
“九华宫!”辛元惊呼。
“那是前朝末帝杀死父亲篡位夺权的地方!”
“对。”
“当年京中都如此传闻。”裴衷礼带着辛元避开僧人,低声道。
“九华宫什么时候成了寺庙?”
“一直都是。”
“咦?”
“九华宫是前朝开国皇帝,末帝的父亲晚年修佛的地方,有四个主宫群,意为佛家‘四谛’,苦谛、集谛、灭谛、道谛。老皇帝晚年感悔一生杀戮过重,就修了这个行宫,‘四谛宫’,以宫代寺,修行求善,没想最后反倒在这里落了个不得善终。”
“天家自古无真情。”辛元慨叹道。
“既然是‘四谛宫’”,怎么成了‘十宫’?” 辛元又问。
“主宫四个,但还有五景。你看到观音寺位置很好吧,当年九华宫依林傍涧,因高跨阜,随地形而置景,有回流、落瀑、奇石、冠云、松林五景。四宫五景成九美,所以命名‘九华’。”
辛元安静听着裴衷礼叙述。裴衷礼继续说道:“连宫带景,刚建成时是九景,但后来添了一景,就成了十景,别称也就成了‘十宫’。”
“迷楼? ”辛元问道。
“对,末帝添的。”裴衷礼肯定道。
“在松林里。”辛元随着裴衷礼望向寺院后方茂密高大的森然松林。
末帝暴虐骄奢,篡位后,将父亲礼佛的九华宫改作享乐的避暑行宫,为享乐发民力开凿运河,为求功垂千史书对外连年征战,更自认随父征战乱世崛起的自己胜于在太平安世逍遥的上古贤帝,不屑以九五至尊齐比,不顾相师术士反对,处处以十为制。九华宫因此便被添了一座迷楼,从九景变为十景,意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帝业十全十美,功德圆满。
据传,末帝当年建造的迷楼极尽人间奢华,楼中复道连绵,曲屋自通。步入迷楼,令人意夺神飞,不知所在。旧诗“人来都不见,莫是上迷楼”指的便是这般景象。末帝游迷楼后,大喜,言称“使真仙游其中,亦当自迷也,可目之曰迷楼”,迷楼便因此得名。
裴衷礼与辛元站在迷楼前,辛元实在无法将眼前挂着“鉴楼”牌匾的楼阁与传说中的迷楼相提比。
眼前的迷楼破旧,大部分有火灼痕迹,部分补盖略新,宽广的楼基与残存的四层楼层倒隐有当年的气派残影。
取旧朝而代之的新帝国皇帝提兵号令入京,见到迷楼,曰:“此皆民膏血所为”,乃命焚之。但时逢雨天,迷楼没有全部烧毁。
“太宗焚九华宫,火势正旺时天降大雨,太宗大惊,想起旧时霸王焚毁民力所筑帝宫,后失民心,遂甚以为后悔,便将残存的部分宫室与迷楼改为观音寺,以慰度战争中的亡者。同时,去‘迷楼’改称‘鉴楼’,意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并命后世不得拆除或翻新,保存原址,以作警示。”裴衷礼娓娓道来前因后果。
“年代久了,寺中便把迷楼当作储放不用杂物的地方,一般没人看管。”
“可有门锁。”辛元说。
裴衷礼上前在门前捣鼓了一会,楼门“吱呀”一声打开。
辛元惊讶的看着裴衷礼,裴衷礼眨眨眼。
辛元说:“原来大哥也有梁上君子的本事。”
裴衷礼尴尬的咳了几下。
二人遂钻入楼中。
楼内不复金碧交辉,但重梁斗拱依在,雕梁画栋残存。
裴衷礼带着辛元四处转悠,竞将一座破旧的楼阁讲出许多才识趣味。
“这里松林密被,避暑是好地方,冬天可就不好玩了,所以这下面有地龙。”
“这儿是避暑行宫,要地龙干什么?”
“这说明当时的监造很优秀,屋室是给人住的,既然造了就应该尽善尽美,便于人居住,把居者可能的生活需要都考虑进去。你看,末帝后期迷恋于此时,这个安排就派上用场了,至少美人穿着纱衣跳舞就不冷了。迷楼的监造者有一个很优秀的家族,他兄弟就是白马寺西院浮屠监造,他们一家都喜欢楼阁。”
“你也喜欢呀!都能考虑到冻着美人。”辛元揶揄笑道。
“啊?”裴衷礼嘴硬辩解:“就是,我怎么不喜欢楼阁,楼阁是好东西,可以上元观灯,春日赏花,夏日纳凉,重九登高,冬日赏雪,品茶饮酒,多美。”
“照这样那你是希望全都城都是楼阁了,你呀‘楼痴’……”辛元笑说,忽然楼下传来声音,二人迅速静声。
“戒吃又忘了锁门,看来还没有惩戒够!”
“师弟,动嗔是佛家大忌……”
楼梯嘎吱嘎吱响起,说话者上了楼,裴衷礼与辛元所在楼层堆积大量杂物,偏房多被堵死,二人急忙躲进拐角旧柜。
说话者进了大厅,声音已经近在咫尺。
“师弟,人难免犯错,告诫既可,待门下弟子能宽就宽啊。”
裴衷礼与辛元对视一眼:度众大和尚?
“师兄高见!”另一个声音怪声怪气地答道。
原来这观音寺的主持竟是度众大和尚的同门师弟,听声音也很年轻,白马寺看来确是佛门才俊云集之地,随便一个年轻高僧便当得一寺主持。只是,这度众的师弟言语间看来不像看破障业的样子。
“我待人宽和,人待我呢?佛门无净土,我宽和,如何管得住这一院僧众。”
“度己,师傅给你取这个法号,就是希望你度人度己,能看破者尘间万障,你怎么还是困在这名利之中呢?”
“哼,我可不像师兄你,深的师傅器重真传,小僧能来这观音寺靠的正是自己的看不破!小僧自己知道如何管理院众,不劳烦师兄教诲。”
“因果报应,往复更替,今日待人刻薄犹若待明日的自己刻薄。”度众不懈劝道。
“不要对我说因果报应!要是有因果报应!我会有今天吗!?你说!!”
度己猛然斯声怒吼。
“我——”能言擅道的度众当场哽住。
一室沉默,良久。
度众苦涩的长叹一声。
“师弟,今日我来不为他事。”
“听师兄一句话。”
“远离那位,不然你迟早会万劫不复。”
“我已经万劫不复了。”
“前朝的余孽自出生就万劫不复了!”
辛元与裴种礼猛然对视,双唇不慎相触,二人震惊之上更添惊愕,却迫得强忍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