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如歌》不休蝙蝠

11、十一章 雨天往昔

　　朝内开始流言说裴忠义失宠于太子，这是源于前段日子的一次朝会。

　　“有本奏来，无本退朝——”大太监唱和。
　　“陛下——臣有本——”御史中丞出列上奏。
　　“臣奏官员开设邸店，从事商贾一事。市间邸店本供客商寓居、堆货，大行皇帝年间邸店主人与牙人开始为客商做中间人，将货物卖出或购买货物，邸店发展为交易之所，邸店从中收取邸值，不事生产，但获利丰厚。”
　　“为获厚利，近来朝中有官员纷纷开设邸店，数量已经不少，多集中在帝都、陪都市场黄金位置，且不纳税。官员从商，必会偏颇私利，长此以往必会动摇国本！臣奏请禁绝官员私开邸店——！”
　　朝堂一片寂静。

　　“陛下，臣议同。”宰相出列支持。
　　“儿臣议同。”太子也出了列。
　　“此事户部、吏部都能管，那么，交给谁处理呢？”皇帝问宰相与太子。
　　“邸店属户部所资，理应户部管理，户部侍郎裴衷义可肩此任。”宰相道。
　　皇帝微有点头的意向。
　　太子忽然复议：“儿臣认为主要涉及官员从商，理应吏部处理。”
　　“儿臣奏请由吏部员外郎刘人杰全权处理此事。”太子一语定乾坤。

　　裴衷礼很快也感到这样的流言的可能真实性。
　　当再一次在下朝时路过正宫门，裴衷礼看到太子和刘人杰一同走出正宫大门。
　　着了官服的刘人杰意气风发，本出众的姿容更加精神醒目，他谦谨的跟在太子侧后，路过昔日旧友身旁时，正专注与太子说话，似乎未曾看见裴衷礼。

　　裴衷礼走出一段，回首看了眼远去的两人，太子是背身，刘人杰似乎在说什么讨喜的话，笑容覆面，他本皮肤白净，发眼如漆，多时朝堂磨砺，少年的俊美中多了份稚嫩与成熟相混的奇特魅力，这一笑,少年与青年间的面孔竟若女子般面若桃花。

　　裴衷礼不觉垂目收回视线，转身离去，迎面宫墙角的夜合随风飘来，扶动发丝。

　　“扣扣！扣扣！”
　　夜晚，裴衷礼的宅门被紧急敲响。裴衷礼以为辛元，止住老仆，亲自去开门。
　　开了门，裴衷礼看到眼前一愣。
　　只见一个姑娘立于门前。
　　“你是……薇薇，林姑娘！快请进来！”裴衷礼忙让进林薇薇，她面容憔悴的裴衷礼一下没认出来。
　　林薇薇入了院子，夜晚天也已较热，但她却批了件薄斗篷。
　　“林姑娘，你怎有空来，郭醒呢？怎么没一起来？”裴衷礼问道，话刚完，林薇薇的泪珠就像线一样扑扑掉下。
　　“你怎么了！林姑娘？”裴衷礼忙关切道。
　　“裴大哥，薇薇……实在是没地方去了……就来你这了……”
　　“到底怎么了，郭醒呢？他怎么留下你一人？”裴衷礼忙去扶林薇薇进屋内说话。
　　林薇薇伸手拦住，斗篷微微敞开，裴衷礼忽然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不怪郭醒，我和他早分开了，他回甘州了……”
　　裴衷礼忽然发觉问题出在了哪里。
　　“林姑娘，你……！”裴衷礼愣住，他分明看到林薇薇腹部隆起，明明是身怀六甲的样子。
　　林薇薇的泪水流的更厉害。

　　“是郭醒吗？”裴衷礼轻声问道。
　　林薇薇哭成了泪人，但摇了摇头。
　　“你先到客房休息，吃点东西。”裴衷礼试着扶引林微微去客房，林薇薇没有拒绝。

　　“是人杰……”走了一段，林薇薇忽然说。裴衷礼一顿。

　　折腾半天，方安抚林薇薇睡下，裴衷礼多少也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日酒楼一曲，郭醒与刘人杰都倾情于林薇薇，郭醒豁达，展开了热烈追求，但林薇薇衷心于少年才俊的刘人杰，在刘人杰也表白后，便告知郭醒。或许郭醒家中也就是正好有事，他便离京返乡。郭醒走后，热恋的男女二人很快互许终身，珠胎暗结。刘人杰本欲娶薇薇，但恰逢刘人杰老母入京与儿子团聚，老太太竟是没落官宦之女，因为薇薇出身寒门，又未婚先孕，十分反对二人婚事，坚决不许林薇薇入门，无奈林薇薇只能住于刘人杰用州府奖励的破天荒钱买的一方小院。最近，刘人杰得宠太子，顾不上照看林薇薇，不想老夫人带人愣是将身怀六甲的女子逐出小院，这才有了先前一幕。

　　书案前，裴衷礼按按额头，想了想，提起笔在函袋写下：刘贤弟亲启……

　　第二天早上信函送出，下午就来了马车接走了林薇薇。
　　裴衷礼看着远去的马车与渐垂的暮色，忽觉很累，叹口气转身走回他那一方小天地。

　　金城公主有点没有朝气，裴衷礼看着有点愧疚，倒不是为没有回应公主。他始终不认为金城公主是真心喜欢她，至少不是成人成熟的认同。裴衷礼这么认为时，显然忘了想他与辛元的相遇，有没有成人的“成熟的认同”。换句话说，尽管出过那档子事，裴衷礼心底还是认为任性的金城公主是小孩，不成熟但也学了不少不该学的东西的宫廷的孩子。
　　裴衷礼只是单纯的对因为自己受到伤害的公主感到愧疚，他想对公主好一点，但是又不敢越过雷池半步。
　　没有人警告他，甚至没有人提醒他，兄长都没有说不能再接近公主，但是裴衷礼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能感觉到，这个宫看似的平静下掩盖的是多少汹涌的暗流。

　　“殿下，不读书了。”裴衷礼道。
　　公主抬起头。
　　“像刚开始一样，我们下棋。”裴衷礼微笑着说。
　　公主看了会裴衷礼，表情中似乎升起丝缕喜气。
　　“好。”公主应道，摆起棋局后精神竟有点回来。

　　这一次棋局平和，再无凌厉。

　　朝局正似这棋局，但步步凶险，杀机暗藏。
　　一贯波澜诡异的朝堂，在邸店事件未果时，又出了事，真可谓一波未平一浪又起。这一浪着实卷住了太子、裴衷义一干人等。

　　下了朝后，下起了大雨，大臣们先后由太监打着伞送过殿前广场，最后，伞不够了，在太监们拿伞的空当，裴衷义等在殿廊下。

　　天上的雨像瓢里的水一样倾盆而下，帘子一样的水幕顺着黑色的瓦当淌泻，水幕外的远宫被扭曲着模糊。
　　就像多年前的那一天一样。

　　那时没有太监给打伞，下了雨没拿伞的大臣们就跑过这段空场，仆人就守候在正宫门口。裴衷礼没有经验，傻愣愣的看着别的大臣从殿前太监那拿出寄放的伞走人，刚来的裴衷礼被晾在了廊檐下。就在裴衷礼抬起手臂挡住头，头刚伸出去，准备冲入雨帘时，一把伞出现在了他头顶。

　　“一起走吧。”
　　一个温和悦耳的声音响起，是帝国的太子，一个有着漆黑明亮眼目，惊人美貌的青年贵胄。

　　那时太子的面貌几乎就和今天一样，除了沉淀出的艳美，时间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痕迹，现在太子看来不过二十六、七的样子，但实际上他比裴衷义还大点。
　　裴忠义拉回思绪，他无意向旁边望去，不期与一双眼睛对上，是太子。
　　他怎么也在等？侍从呢？
　　裴衷义疑惑的环视，皱眉开口：“你……”

　　“殿下！伞拿来了！”一个介于少年与青年的声音插入，新科状元刘人杰跑到太子身边。
　　撑开的伞隔断了裴衷义的视线。
　　刘人杰给太子撑着伞走入雨幕。
　　殿檐下，撑开伞的小太监观望裴衷义什么时间起步。

　　雨帘像模糊远宫一样，模糊了小太监与裴衷义走入水天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