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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道长 ...

  •   科学无法抵达的边界并非玄学,而是人心。人要心存敬畏,才知自我。

      那几位军官问老天师怎么办,老天师让他们带人撤出苍山景区外。他说,这里已非普通人能插手的了。

      他用灵视看到了山顶上的场景。

      那个胎儿的肉/身已经被周归余掐得失去了意识,通体发紫,但它的灵体却不可思议的长成为了一个婴儿,不仅双手抓住周归余掐他脖子的那只手,吸食她的血肉,还从地底生出炁条,幻作藤蔓,勒住了她的双脚。

      曲彤已经变成一具焦尸,毫无生机——胎儿正是吸收了来自于母体的生机才得以长大,有能力与周归余抗衡。

      现场似乎不太妙。

      真我在补天,本我却被婴灵吸食炁源。她无异于腹背受敌。

      他沉吟道:“此阵盗取的是生灵之生机,冠山虽被破坏,气局受到影响,能在一定程度上阻断它的吸收速度,火焰也能蒸发林中炁体,为周归余补天争取时间,但它的地脉走向横贯南北,地心炁流仍在深处相互流通……”

      也就是说,这古怪的大阵再度运行起来是早晚的事。

      “婴灵是大阵核心。婴灵不死,大阵不消。阵法被破坏,短时间内无法聚炁破天,婴灵便开始反击,吸食她的血肉。这二者相辅相成。待我助她一把。”

      他从指尖凝出金光数条,向火海中挥去。那些金光一接近火海,就化作甘霖落下,将接触到的火焰浇灭了个精光。

      张楚岚愕然,一时之间竟然没能反应过来状况,“师爷这是在……”

      “现在不需要火,需要的是一片寂静死地。”王也回他。
      再者,水火不相融。大火燃烧,她也需要分精力去抵挡。

      “雷来。”老天师向天上散发出炁意,不久,就有闪电而至,数道天雷降下,直直地向山顶打去。

      雷电虽清澈灵动,端庄开明,却大开大阖,刚猛无俦,饱含天道怒意,全都准确无误的打在了婴灵身上,照得山顶上的那片天仿若白日。

      这是来自于正一天师府的怒意。

      婴灵被雷电击得抽搐,不仅松开了锁住周归余脚腕的藤蔓,还嚎叫着松开了她的手。
      周归余趁此把它甩开,迅速滚去焦尸身边,拔出插在她肚子上的手术刀,向它袭去。

      他们动作间,身上的炁体向外散发,如光似水,如梦似幻,如海似潮,最终,形成了以他们为中心的炁浪,向四方天地蔓延。

      众人被这凶猛的炁浪逼得纷纷侧身躲避,唯独老天师迎浪而上,驻步站定,挥手竖向前凝出炁意,“阵起!”

      伴随着他这一声力拔山河,随风扩散至远方,金光立刻从他手中发出,幻作屏障竖起,将激荡的炁浪阻挡。不多时,东面、西面、南面,四方的金光屏障也相继亮起,渐渐将整座冠山包围。

      是龙虎山,诸葛家,术字门,白云观!
      不止他们!还有公司、天下会、陆家……冠山的二分之一界线前、四分之一处和他们现在所处的山脚下,这三道临时靠众人协力挖出来的壕沟里,他们正在以自己的力量共同维持着这三道金光屏障的平稳运行。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责任。”张楚岚被这样的景象震撼,豁然站起。

      原来!早就做好了打算!与其让他们在里面斗争消耗,不如让他们在外面与它争夺炁源,将它反制!

      “老王!”他激动向他望去。

      王也沉吟着撑腿站起来,对他颔首,“走吧。”

      这也是他们的责任。

      张灵玉他们不知何时,全都站了出来,在等着他二人过去。
      宝宝已经散出炁团,向屏障中飞去,她道:“你们的能力加上一个我,也是一个仙。我们一起加固第三道屏障。”

      “那第一道和第二道呢?”

      “我师爷他们管!”张楚岚想通了关窍,替宝宝答话。

      这天下兴亡,是每个人的责任!

      星火微光,世界盛大,因他们而灿烂!

      眼见山下的金光屏障相继而起,将冠山包围,周归余将婴灵逼至石壁角,用手术刀抵进它的心脏。
      婴灵挣脱无能,狂怒异常,掀起炁浪滔天,阴风怒号,吹得山里的焦土枯枝漫天飞舞,仿若地狱。但这些狂暴全都被众人协力挡在了金光屏障里。

      老天师已经将第一道薄弱的金光屏障加固完毕,对那无处可逃的婴灵长长一叹,“人之根本尤在,这道怎么会灭亡呢?”

      婴灵回答他的是暴虐的山风炁浪。

      这时候,是晚上十点二十一分。

      晚上十点三十二分,站在风暴的中心口,周归余将手术刀完全插进了婴灵的心脏里——为了让它彻底死亡,她将手术刀转了个圈,在它的心脏上狠狠搅了一下。彼时,她的双眼被婴灵散出的热炁长时间灼烧,已不能再视物。

      婴灵濒临死亡,发出最后的挣扎。它的吼叫如魔音穿耳,将她的耳膜震破出血,也让二分之一界线处的壕沟里,面对炁浪的首当其冲的诸葛家和术字门一众再也坚持不住,如雨打浮萍般,被纷纷掀翻倒地。

      老天师被这炁浪逼得后退了几步,见此,立刻对第二道金光屏障进行加固。
      通讯器里,传出徐四的声音,“顶住!都给我顶住!顶不住,大家都得死!”

      周归余听不见声音了——不是因为补天让她失去了听觉,而是婴灵最后的这声悲鸣差点把她的灵台震碎——补天,让她正在失去力量,让她无法恢复肉/身上所受到的伤害。

      见这个怪物的灵体原本已经破碎,却又因攫取了阵中力量而慢慢复原,她咬牙拔出手术刀,将绝对零度的寒意凝聚在刀刃上,又狠狠朝它的心脏上再次扎去!

      既然跟曲彤一样,那就,非得,死透了,烂透了,不在了,她才放心。

      她机械地重复着这一动作,一下,一下,又一下……

      炁浪一波,一波,又一波……向第二道金光屏障冲击。屏障摇摇欲坠,徐四他们顶得艰难,已经有不少人吐血倒地。老天师咽下从喉咙里翻涌上来的血沫,再度运炁于丹田,将快要破碎的屏障进行缝补。

      “驻守第一道屏障的人下山!去山脚顶住!”二壮的通知迅速传至各通讯器,“守不住就撤!这才刚开始!”

      “什么?才开始?”张楚岚惊讶,“这炁浪的冲击越来越弱,那婴灵不是快要死透了吗?”

      “没看到第二道屏障要碎了吗!”二壮朝他们吼,“老天师一个人给两道屏障加固,你们当他是神吗他?!”

      “是阵,阵法还没有被破坏!”王也被她的吼叫震得耳朵疼,赶紧回答:“她还要破阵!“

      “破阵?”

      不待王也详细解释,从山顶上荡出的炁团猛浪就迅速到达了他们这里,吹得他们在狂风骤浪里或躲或避,差点窒息。

      “顶住!”老天师利用金光咒护体,稳住自己的身形,同时调动全身的真气运行,向第二道屏障输送炁源。但,他放出的炁源还没到达屏障,屏障就破了。

      刹时,不受阻挡的炁团如雪崩地裂,迅速向第三道屏障冲去。一时间,诸葛青他们深感自己在抵挡从山上滚落下来的巨石,纷纷倍感压力。

      最可气的是,这不是在挡一块石头!这是在挡一群石头!

      才历经一场鏖战的身体开始支撑不住,哪怕有六库仙贼为他们摄取天地元气,他们依旧感觉丹田灼热,体内的元炁正在枯竭。血气相继上涌,大脑开始空白,他们完全是凭着一口气在咬牙坚持。

      老天师见了叹气,一边二指并列,向天上聚集雷电,一边为第三道屏障进行加固,“你们这群年轻人……”
      他们这些老的还没死呢,这么拼命做什么?

      阳雷干燥灼热,从天而降,打在已经破碎的婴灵身上,将它击得四分五裂,破碎不堪。周归余举起手术刀,再度将刀扎进它体内时,被雷电得身上一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歪去了一边。

      “……”
      张之维,你这雷打得……

      她用手撑住身体,想要再度跪坐起来,但见婴灵正在消失,她又不由松开手术刀,卸力躺去了地上。

      算了。打得好。

      芥子空间已经跟随炁团一起到达山脚,将阵法完全覆盖。她用手指点地,将体内的元炁注入地底,开始为这片被大阵攫取了诸多元炁的贫瘠土地注入新的活力。

      破阵……徐徐图之,忒慢。

      她将与王也、洪敬安的共生关系单方面解除,她从地上坐起来,握稳手术刀割向自己的手掌,她把掌心里喷涌出来的血向四周挥去,以她为中心,做出八卦阵来调和这里面杂乱无章的炁流。

      她要,阴阳起,四象生八卦,天地和谐!

      彼时,是晚上十点四十八分。

      一抹蓝色的炁分别从王也和洪敬安的眼中消失,他们,再也无法感应到她的存在了。

      压在吕良、巴伦他们肩上的担子又轻了许多,就像是……有人在前面帮他们拉住了石头一样……

      风天养已经唤出身上所有的灵来一起抵挡了,此刻,在感受到这种变化后愕然至极,高声问他们:“她是怎么做到的?她受得住吗?”

      没人能回答他。

      就算是王也也不能。

      但老天师给出了答案,“不过是在顺应天意罢了,你们还没体会出吗?”

      此时,是晚上十一点零一分。

      手心上的口子快要凝固了,周归余握住手术刀,又往上面划去一刀。瞬间,鲜血喷涌而出,钻心的疼,让她皱起了眉头。

      到这种时候了,她居然还有痛觉。她觉得可笑。

      本来,是想划动脉的。但那看上去像是自/杀。想想还是算了。
      不过……她这行为和自杀有什么区别?这么一想,她干脆摸起手术刀,又往自己的手腕动脉上划去一刀,任由鲜血淋漓,浸湿土壤。

      要顺应乾坤浩然之息,得异人天下。

      她用真我补天,用炁造血,用血滋养这片快要干涸的土地,用芥子空间抵抗大阵永无止境的攫取。旁人以为她无所不能,超出规则之外,实则,不过是在向道献祭,归还来这人间一趟的一身血和肉罢了。

      献祭,即是羽化。

      自这以后,她将与天地同在,谓之长生。

      [张之维,为我护法。]
      她坐在地上,将这句话传至老天师耳边,她把手术刀扎进八卦阵中心,让手上的血顺着刀刃流进地下,流向地心。

      此时,是晚上十一点二十三分。

      “检测到,山顶上只剩一团能量体……”受炁流紊乱的影响,二壮的声音在通讯器里时断时续,“画面无法上传……”
      “此处地壳活动加剧,预计……两小时后,产生二级地震……震源深度约三千米……”

      从山上吹下来的风已渐渐平息,等吹到他们这里时,只剩下寒风拂面。在源源不断的炁流注入下,第三道金光屏障越来越坚固,仿若长城拔地而起,将冠山铸成了铜墙铁壁。

      老天师示意他们可以停下了。他道:“那位在准备破阵了。我们撤走。”

      “师父,去哪里?”张灵玉脱口而出。

      老天师闭了只眼回他:“对面,苍山。”

      “对面?”陆玲珑不解。

      “对面。”老天师颔首,负手而立,飘然向前,“所有人都得撤。核心已被毁,这道铜墙能够抵挡她破阵时的威力。”

      此时,是夜晚十一点四十三分。

      寒冬,深夜,冷意侵蚀,车队在霭霭大雾中蜿蜒前行,向苍山撤退——明明山就在对面,看起来近在咫尺,但实际迁移过去,却要用成厢成厢的货车来转移装备和人员。

      黑管儿坐在车里,看了眼手表,“我们居然战斗了一天。再过十七分钟,就是明天了。”

      “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来。”张楚岚闭眼假寐,“还是先睡觉吧。我们还有一场仗要打。”

      凌晨十二点三十四分,由老天师带头走在前面,他们一众气喘吁吁,凌凌乱乱的终于到达了苍山山顶。

      苍山,山顶,这里的斜下面有个避风洞,是她之前疗伤的地方。但不过才半天,马仙洪就差点找不到原来的位置了。

      现在树太多了。这根深叶茂的,寸步难行。明明原先这里还只是一片枯地。
      无法,他只好站在外面,指着里面那个完全隐蔽起来的洞口给王也和洪敬安看,“那洞里面,还有对面那个阵的图纸没有来得及带走,你们要看吗?”

      王也摇头。

      洪敬安则道:“里面估计会变成一个洞天福地。她的血,活死人,肉白骨。”

      马仙洪默然。

      见他这样,王也安慰他,“你不必如此。这是最好的结局。”

      “最好的结局?”洪敬安闻言讥笑,“但愿你别后悔。”

      “老王,对面有异。”张楚岚从上面滑下来,赶紧叫他。听此,他们赶紧爬上去看情况。

      对面,冠山上,不知何缘故,那道光柱的光芒猝然大亮,更盛从前。黑沉沉的天上在这刻也有了变化——月亮,现出了一角。

      “月亮!肯定是月亮!那么坑坑洼洼的,肯定是月亮!”下面有人嚷出来,人群中渐渐出现欢呼声。
      “我就说这天这么黑,肯定不是真正的天!”
      “我也是说,没有星星和月亮,我们怎么看天象,怎么回家嘛……”

      众人兴高采烈,喜极而泣。

      在这样的讨论声里,时间慢慢流逝,月亮,终于现出完整的身形。真如他们所说,坑坑洼洼,好难看。但就算再难看,这也是他们的月亮。这才是……他们的月亮。

      随着月亮完全出现,启明星,也渐渐现身了。它那么小,却那么亮。也许再过一段时间,银河带也能看见了……

      此时,与天上这条缝隙对应的地上,周归余看着手术刀下现出的小小地缝,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破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幸好快要结束了。
      她撑膝站起,静静望向那轮月亮。

      月亮。太阳和月亮。月亮和星星。山川与河海。阴晴可以无常。果然还是真正的天好看……

      “她一定在想,果然还是这天好看。”王也指着那轮月亮对洪敬安道。

      “月亮照故人。”

      “她可不是什么故人。”他把脚一踏,只让风后奇门在自己脚下展现,并未扩展至他人。他想,天上可不是她的家。他看向朝小树,朝小树心领神会,立刻推了他一把,他便消失在众人眼中。

      老天师发现了不对劲,“王也!”他掌心运雷,撕裂空间,想伸手把他扯回来,但朝小树不让,挥掌与他抗衡,“老天师……”

      遒劲雄浑的掌力而至,他不得不关闭空间,挥掌接上。但这个小家伙色厉内荏,看着掌力质朴如山,有一二十年的功力,实际一接上……
      生怕自己把他打伤,他还没来得及用上三分力道,就叹气收回掌,侧身避开了小树这道不足轻重的劲风。

      这道掌风古怪,光靠他们两个人,尚不至于能唬住他。
      他瞥了眼众人,见小树踉跄要往地上跌去,却被早有准备的张楚岚稳稳扶住,不由一叹,“你们……唉……”

      小树生怕他老人家责怪大家,撑着张楚岚站起来,连忙解释,“周归余救过我。”

      “罢了罢了,这一个二个的,不省心。”老天师再度叹气,从掌心中聚满一个雷电团,一鼓作气,向天上丢去。

      雷电团中是精纯的炁,炁中是精纯的灵,灵思直达天听,迅速窜出缝隙,消失在那轮月亮下。不多时,天上有闷雷响起,躁动异常。

      周归余生出异样,立刻抽出一分心神去查看,在看到天师居然派出一团雷灵上天后,挑起了眉头。
      这是……

      闷雷再度响起。与此同时,一道极为熟悉的力量也正在被天道吸收,她不由得大骇,几乎顾不得多想,拔起手术刀就朝天上割去,将空间撕裂。

      王也?为什么会是王也?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在天上?!
      不!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连他都要吸收?!
      不由得,她心里彻底凉下来。

      天上有亮光一闪,那是空间被割裂的表现。老天师见此,立刻伸手将异空间扯到自己身前来,用金光护住手臂,把王也扯出来扔去了地上。
      宽大的道袍手袖被撕裂的空间搅烂成为齑粉,护体金光上也产生了几条细缝,他不甚在意的用手拍了拍。

      王也呕血倒地,刚想说什么,一道明亮的闪电就打了下来,直直地打在了对面那道光柱上。

      “天怒。这就是后果。”老天师侧头瞥向他们,“人在做,天在看,你们当真以为你们的小把戏能瞒天过海?”

      天雷打下,周归余早有准备,化冰为罩,以手护住身前,才勉强挡下。

      冰罩被雷电击穿,蒸腾的水汽在她身周产生出浓雾蒙蒙,遮挡住了她的大部分视野。为了看清天上的情况,她以清风作诀,散开水雾朦胧,却见第二道天雷即将劈下。
      呵。她内心不忿,干脆默念法诀,以手指天,引雷入体,运炁于己身,令它们向地心深处劈去。

      好一个道!

      天雷成线,似银河倾落,在她的控制下向地底劈去。地壳活动再度加剧,二壮开始慌里慌张的让他们避险,“怎么回事?!地下被雷劈了?活动这么剧烈?震源深度十五千米,预计三级地震,苍山绝对会遭受波及!老天师!第三道屏障牢固吗?能抵挡住吗?!”

      见此,老天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愕然至极,“你们……”

      “我不后悔。”王也在青的搀扶下捂着胸口站起来,又咳出来一滩血。

      不是要顺应乾坤浩然之息么?他一直都在顺应啊……
      他的选择,老天师的反应,道的惩罚,这条小鱼儿的反应……这怎么能算是违背天意?

      吕良默不作声的来给他疗伤。张楚岚和张灵玉则挡在了他前面。张楚岚对他老人家道:“师爷,这也是我们的决定。”

      她以一人换下他们这十多条性命,那他们总该做点什么。

      既然修行上都忌盈满则亏,那在她去当那块补天石的情况下,宝儿姐、他们,是不是可以算作是多余的……

      冠山山顶上的雷电已聚满到极限,它们灵动的姿态,耀眼的程度比之光柱都毫不逊色。这是地缝里已经压不下去炁流的结果。

      盈则满。满则溢。溢则炸。

      时机已成熟,周归余一手把雷电压进地缝中,一手握稳手术刀,狠狠地朝那条缝隙再次扎去!

      嘭——

      仿若黄河决堤,以她的位置为源头,地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裂,势不可挡的向下伸展,呈现裹挟之势。缝隙两旁的树木和石块纷纷往里陷落,激起地鸣阵阵,烟尘滚滚,几乎将整座冠山笼罩。

      热成像显示,冠山就是被雷给劈成了两半……而第三道金光屏障则像是海绵一般的存在——当地震波到达山脚时,它所携带的能量团呈指数级下降,被吸收了大部分!

      在山体已经完全呈现出向两边裂开的趋势,而第三道金光屏障却稳稳托住整座山脉的地基时,二壮捂住了脑袋,“完了完了,这他妈就是一个bug!已经没办法解释了……”

      在她不断念叨着之后该如何进行公关时,余下的震波已经传到他们这里。在感受到地面轻微的晃动后,张楚岚他们三五成团,熟练的往地上趴去,伸手把耳朵给捂住了。

      何为破阵?冠山一分为二,阵破。

      此时,是凌晨两点五十三分。

      凌晨三点零八分,持续约十五分钟的地裂停止,第三道金光屏障同步散裂。冠山果真被一分为二,两边都只剩少部分的山体滑落。

      天上的黑幕已经完全消失了。银河出来了——不止银河,满天星河耀眼,更胜从前的每个冬日。彼时,月光似海,将光华撒下,润泽土地。繁星明亮,熠熠生辉,照亮归家路。

      终于要结束了……

      劫后余生的氛围悄然而至,他们所有人,不约而同的产生出这种想法。于是,陆续有人哭泣。为这样的庆幸,为这样绚烂夺目的星河。

      耳边嘈嘈杂杂的,王也从地上爬起来时拍了拍耳朵,下意识去看那道光柱。见那道光柱依旧还好好的亮在右边的那半个山头上,他松了口气。

      张楚岚走了过来。他示意他去看那道光柱,问他:“不再做点什么吗?”

      他摇头,“等光柱不亮了,就可以上去了。”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闻言,他沉默。

      老天师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往他们这里悄悄看了眼,见他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心里又是一叹。

      人生八苦,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全是修行时。

      凌晨四点零四分,光柱不再明亮,变得越来越细,越来越像一缕轻烟。东边的亮光渐起,仿若天门开,詄荡荡,在迎接久未归家的故人。

      王也呼出口寒气,动了动已经冷得没有知觉的胳膊,看向了老天师。

      老天师已经在山头伫立大半夜了,寒风几乎将他的道袍浸湿。见他望过来,他颔首应允,“去吧。”

      诸葛青把他拉住,“老王……”

      见他欲言又止,王也把他拉起来,反而先宽慰起了他:“我得去送送她,不是吗?”

      “老王……”张楚岚也想过来拉他,却被宝宝拉住。

      “牛鼻子,我跟你一起上去。”示意张楚岚不要再多说,宝宝如此对他道。

      洪敬安则走过来,交给他一把钥匙。在他犹豫接过,拿不透他的意思时,他看向那道渐渐微弱下去的光柱道:“她曾经说过,只要不说再见,就不会是离别。”

      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和她道别的。

      他们这些海外华裔与国内荣辱与共,友谊长存。

      “以后你来美国,可以去她之前的地方看看。”
      所以,就算是她离开,他也不会站在原地目送。这样,没有说再见,就不会是离别……

      目送他带领洪商会的人径直下山,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消失在丛林里,王也收回目光,把钥匙放进兜里,转身朝冠山方向而去。

      冠山的这条裂缝真的很大,几乎将它完全撕裂。凤山洞虽然坍塌,但观景平台却被完整的保留在了裂缝的右侧。从他们这里过去,需要经过裂缝所产生的峡谷。为了节省路程,公司派来的增援给他们开辟了一条溜索,让他们可以从空中溜去对面。这么一人一趟,来来回回的,花了他们将近半小时的时间才把人都溜完。
      上山也艰险。裂缝的产生已经完全将地形改变,二壮利用无人机和探测器重新进行山体扫描,只绘制出大概。山体滑坡导致土质松软,有些地方可能前脚刚踩下去,后脚就塌成了坑。

      一路崎岖狼狈,等他们好不容易要爬到右侧山顶时,已经快五点半了。

      王也是最先到达观景平台的人。

      二壮通过无人机航拍,早将这里的情形讲给他们听了。她说,伴随着光柱的完全消失,老天师之前说的“真我”也不在了。她没看到周归余,只在观景平台上看到一团发光的东西。现在来看,这团正在发光的东西不就是她么?

      他扶着树站定,张开嘴,却发不出声。

      他慢慢走过去,亦步亦趋,像是朝圣。无人知道他现在是何种心情,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因为爬山带来的眩晕,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只能看见前面这团发光的东西。他知道,周归余,这条小鱼儿,在里面。

      纯净的炁息以周归余为中心,向四周漫延,如三清圣境,将周围照得如光似水,如梦似幻。张楚岚体内的元婴受炁体的影响,隐隐躁动起来,让他很想后退避开。但宝宝却拉住了他,“再等等。”

      再等等。

      等什么?她没说。但张楚岚却隐约明白了。这样的羽化现场,千年难遇,正是他修行的大好机会。

      只是,“宝儿姐……”

      “她肯定也很希望你们能从中得到些啥子。不然她这个本体早就随真我一起消失了。”宝宝强硬拉住他,指向那团光亮道:“这才是羽化的觉悟。她让我们下山是对的。这种觉悟,我们都不具备。”

      张楚岚默然。
      看着王也走向自己的神明。

      他想,他们当中,可能就只有他不具备吧……

      不管无根生当初是怎么想的,他都是对的。如果是这样的羽化……怎么能算是幸事一件?

      忍受着元婴的躁动,他把手握成了拳头。

      这世界真他妈的操蛋。

      .

      “鱼儿……”

      炁息没有排斥他,将他往外推,王也小心翼翼的半跪在周归余面前。

      她安安静静的坐着,眼睛闭着,好像睡着了。她没有长大,容颜依旧是初见。她的头发散下了。原先那根簪子是炁化作的,现在随着光柱的消失,也消失掉了。

      他伸出手,想替她挽过耳边的发,但见她已经没了血色,瓷娃娃一样,又怕她碎掉,不由屏住呼吸,改为小心去试她的鼻息。

      真好,还有呼吸。

      他一下子就瘫坐去了地上,破涕为笑。

      真好。

      真好。

      他张了张嘴,艰难嗫嚅了几次才发出声音,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走,我们回家。”

      他伸出手,想把她抱起来,但又怕她身上有伤,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靠近,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真好。

      身体还有温度。

      周归余……

      他心里酸涩,把下巴抵去她头上蹭了蹭,慢慢将她圈住。

      他要带她回家。他应该带她回家的。这个念头开始盘桓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在感受到他的气息后,周归余睫毛颤了颤,从沉睡中醒来,半阖着眼叫他,“道长。”

      “嗯。”他稳稳将她抱起,亦步亦趋的走着。

      诸葛青他们围站在观景平台上,主动给他让出了一条道。他走在这条道上,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惊扰天上的神明,将她带走。

      “你来了。”她轻叹。

      “我来了。”他重复着这句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那么下意识的表达着,“我带你回家。你之前说要去看极光。”

      “嗯……”无边的睡意再次将她淹没,她应下的声音轻极了。

      要一起去看极光……
      他想再跟她强调一次,但不知怎地,心头涌起一片酸胀,他张开了嘴,却哑了声。

      极光……真的能去看极光吗?
      心头滞痛,他眼前逐渐模糊起来。

      周归余累了。她已经感受不到自己是在哪里了。但她又知道他在自己身边,好像把头一靠,就能靠到他肩上似的。于是,她闭上了眼睛,把头靠去了他怀里,叫了他一声,“道长。”

      “在。”

      眼前有亮光起,是无数纯净的炁体从她身上冒出来,让她的身体渐渐变为透明。

      她越来越轻了。
      在感知到这一点后,王也潸然泪下。他开始重复这句话,“小鱼儿,我在。”

      “嗯……”她已经没有力气应答了,只来得及说出自己最后的祝愿,“道长,新年快乐。”

      闻言,他被钉在了原地。良久,才缓缓蹲下身,将她抱进了自己怀里,回她以同样真挚的祝愿,“新年快乐,小鱼儿。”

      我们说好的,要回家过年……

      周围的一切都开始空白起来了,他机械的维持着抱住她的动作,亲眼看着她消失……
      她的身体先前明明还是温热的,现在却逐渐透明,逐渐化作纯净的炁,消散在空中……

      他的怀里没有她了,只剩下一条围巾和两颗珍珠掉在地上。

      这两颗珍珠……泪水不由自主的流下,完全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胡乱擦了下脸,弯着身,颤着手去捡。
      但太小了,捡了几次都捡不起来。

      眼前一片模糊,他干脆跪去地上,连带着泥土一起,将它们抓进手心里握稳,再慢慢把土刨开。

      为什么这些土里都有她的气息?

      他想不明白,开始数有几颗。但明明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一,二,你看,这么明显。这时候,他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他想,要是小鱼儿还在,肯定会打趣他的。

      但她已经不在了。

      她已经消失了……

      不由得,他抓紧了胸口的衣服,只觉得痛彻心扉。

      等痛意缓解后,他已满头大汗,才开始继续数有多少颗珍珠。
      一共两颗珍珠。一颗黄色的,一颗粉色的。
      粉色的这颗,是他去年从风车岛捡上来的海蚌里掰出来的。而黄色这颗……应该是她和洪世全的故事……

      把土仔细刨干净后,他慢慢握在手心里,随后又去拿围巾。

      这条围巾……是去年冬天,怕她冷,他给她戴上的。
      直到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原来这整个冬天,每次和她见面,她都戴着这条围巾。

      怎么就单单把这三样东西留下了呢?
      他把珍珠放进兜里,把围巾仔细叠好,眼泪又不受控制的落下了。

      周归余,你可真是……

      把自己拾挫整齐了,他用手胡乱摸了把脸,重拾好心情,才继续下山。

      回家。还是得回家。
      就算她不在了,这些也是她的东西,他得把它们带回家。

      迎面走来老天师,他停下来恭敬问好。老天师颔首,问他:“结束了?”

      他一顿,摇头。

      见此,老天师叹气,又问他:“那对你而言,什么才算是结束?”

      他听此,默然。

      现在天亮了,算是结束?

      羽化而登仙,遗世而独立。神明爱世人,便愿为世人归于虚无。从此,这天,这地,这云,这风,这世间的所有皆是她。

      妄图成仙的,做了一场痴心妄想梦。想要找回过去的,也有了来处和归处。唯独他,只剩下他。

      周归余,你可真是……

      心里再度酸涩起来,他侧头看向山间的云海,透过云海望见了这个冬日难得升起的朝阳,声音喑哑着,“这个人间很美好。我要替她守好这个人间。”

      “但你能守护的,他们也能守护。”

      “我知道。”他垂首,心里又开始酸胀起来,“世界盛大灿烂,我可以是其中的千千万万。”
      这是她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他现在才明白,原来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所以,千万不要燃尽自己。

      还有星星在等着他。

      眼泪又要落下,他赶忙擦掉,哽咽着为自己的失态而感到抱歉,“让天师您见笑了。她……与道恒在,眷顾人间,我会不断追寻于她。”

      这样,终有一日,神明眼中有他,便会为他回头。

      “滴水就能把石头打穿吗?”老天师叹气,“以后是你们年轻人的时代。”

      “是我们所有人的时代。”他握紧手中的珍珠道:“世界盛大灿烂,我等皆是其中的千千万万。”

      他会等到一滴水能把石头打穿的那天。哪怕,那时候他已穷尽生命。

      这时,旭日已经完全东升,金色的光辉将大地照耀,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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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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