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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苦梅吟-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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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暮色渐下。
远在庭院入口处的苏吟风听到墨隐这话,却猛然顿住了脚步,而后掩身躲在墙后,忐忑观望着院中树下这神色暧昧的这两人。
苏吟风前几日本是一直在追踪疏影手下的那只梅花小妖,回到城中不久便得到无忧子老道送去府中的一封信,那信中有交代疏影等妖孽的来历,落笔时匆匆提了一句“墨隐与妖子疏影交手亦受了重伤,现伤势好转,已回墨云阁疗养,苏姑娘若有疑惑,可来此与众人商议”芸芸,她看的时候目光重点全落在了“墨隐”、“重伤”这几处词之上,心思悬了起来,管也不管地就跑来了这里。
数月前烟花夜巷中那深深一吻,痴心犹在,这一刻,却被她看到这样一幕。
苏吟风心里好似有一堵墙,轰然崩塌了。
她握着剑看了半晌,冷冷哼了一声,就不再躲藏,径直朝那两人走去,嘲讽笑道:“墨隐,你果然是黑心好色!任何姑娘的便宜都不放过!”说着,目光转向花隐,“姑娘,你难道就这样乖乖坐着,让他轻薄?”
花隐不答这问,只抬眼轻笑,“原来是苏姐姐来了。”
苏吟风一愣,“哦?你认识我?你是谁?”
“师父刚刚将我带进城中的时候,我见过苏姐姐一面啊,那时恰逢师父向你讨他的金面具。”花隐眨眨眼睛,“怎么,苏姐姐不记得我了吗?”
苏吟风恍然大悟,不由吃惊道:“你是墨隐领着的那个小女孩?他徒弟?”
花隐点点头,“对啊。”
“这才几个月而已,你怎长这么大了?”
花隐只是笑笑,并未多做解释。
墨隐翻个身,自花隐的怀中起了身,改趴在石桌上,一手拄着下巴,悠悠道:“苏姑娘,有事说事,恶语相向就免去吧,我现在可没多余的力气跟你拌嘴。”
苏吟风又是一声冷哼,“没力气跟我说话,倒是有兴致跟你这女徒弟亲热。”
墨隐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
花隐自然听出了苏吟风话中所指,心有不悦,只起身笑嘻嘻讽道,“苏姐姐,你身上的醋酸味儿好浓,是不是想给我做师娘?”
“小丫头,胡言乱语,缺少教训!”苏吟风被戳破心事,恼羞成怒,挥着桃木剑就朝花隐冲了过去。
花隐轻身逃开,一边咯咯地笑,一边被苏吟风追得满院子跑。
墨隐摇摇头,也不去管,只起身摇着扇子缓缓走了去,再也懒得理会这耍闹的两人。
此后,在古阳城中的日子并没多大变化,妖族的少爷少女们都藏匿了行迹,再不露面,虽有古怪,但墨隐才没那心思去想,妖骨在他手里,疏影自是不敢轻举妄动的,他正好乐得清静。
就这样,他被花隐和苏吟风这两个姑娘争着抢着照顾,好吃好喝好睡觉,伤势自然好转,一晃数日尽过,再一晃,便不知不觉立了秋。
花隐的妖力与日俱增,封印将破,墨隐每夜都必须瞒着她,偷偷耗费功力封住她的妖气,修补封印,如此一来,白日里就总显得疲倦不堪,昏昏欲睡,于是不再传花隐法术,只教她一些诗书道理,偶尔也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授她些落笔泼墨的画技,久而久之,她竟爱上了作画。
苏吟风偶尔也会来这里蹭蹭饭,吵吵嘴,她一直奇怪于花隐的变化,问过多次,墨隐随便编了个谎话骗住了苏吟风,她虽不完全信,但因为花隐的妖气早就被封住了,一般人也看不出来,所以苏吟风听了墨隐所言之后,倒也没再多加质疑。
又说起无忧子老道,他原本只是路经此地,想瞧瞧墨隐这位昔日的旧友,不想那时他正与妖子疏影生了干戈,就在画坊子里逗留了这许多时日,后见墨隐平安,才放了心。其实无忧子老道心知花隐聪明伶俐,讨人欢喜,换做是他,可能也下不去手,但看墨隐这才收她为徒,就已经被连累至此,便几次劝说他还是趁早杀了花隐才好,免得以后酿成大祸。
墨隐每次都只是嘴上敷衍着“是是是,改日吧,改日我再杀掉她”,一转身就又忘记了,还像从前一样,笑眯眯地招手把那丫头唤了来,说:“小花隐,今日师父教你画牡丹吧。”
无忧子对此很无奈,最终只住了半个月,就挥挥拂尘,向墨隐小云众人告了辞,继续云游去了。
临走前叹问:“小墨,你只顾着自己一时的逍遥,却可知,如今整个神界,都在等着子笛的回归?”
这日天色微阴,阳光稀弱。
花隐捏着画笔在宣纸描描绘绘,她略微擅长的不过都是些花鸟虫鱼,在师父的指导下,总算勉强可以入眼了。
墨隐走过来,低头看了看花隐的新作,似是有些不满意,“嗯,笔法熟练多了,只是画出的事物还是过于死板,来——”
他说着,便握住她的手,引导那杆笔,随意地又描了两下,继而朝花隐努努嘴,“瞧,这样便好了些。”
花隐垂眼去看,见画上的喜鹊果真灵动了许多。
“师父就是师父。”她嘻嘻一笑,将画笔扔在桌案上,“师父,今日教我画人像吧。”
墨隐摇头,“先练好笔下的,别求之过急。”
“哦,”花隐不甘地抿抿嘴,忽又灵光一现,问道:“对了,师父,那日我远远地看见你捧着一幅画看了好久,那画上是什么人呀?”
墨隐弯着眉眼,轻轻敲了敲折扇,笑道,“那幅画啊,是你白夜哥哥相赠,你若有心,为师拿给你看看也好。”
花隐点点头,一脸期待。
墨隐并未起身,只微微扬手,霎时袖风乍起,一幅卷轴径直从柜中飞出,稳稳落在了他的手心。
他将画摊开递与花隐,花隐细细看着这幅绝美的画作,画中的景致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是一片仙雾茫茫的远山,山腰草丛之中,有一少年懒洋洋躺着,白色的衣袍铺了一地,神色仿若隐世般安然无忧,嘴角微扬,睡梦中挂着淡淡笑意,那一张脸……绝然于世,惊为天人。
而画中那少年,正是墨隐。
“师父……”花隐看呆了,“白夜哥哥画的这人竟是你啊。”
墨隐一笑,“是啊,我死过一次,后来你白夜哥哥便用灵墨作出了这幅画,那灵墨厉害得很,他借着灵墨的法力为我重塑了肉身,我才自画中醒来。”
“师父死过一次?为何而死?”花隐瞪大眼睛,满心好奇。
墨隐表情微僵,迟疑许久,终叹口气笑了,他转身走到窗边,声音似乎无波无澜,却又有股说不出的怅然若失,“嗯,就算是……为了一个女人吧。”
“女人?”花隐攥了攥拳头,不知为何心头发苦,却仍咬着唇,酸涩问道:“为她去死,那师父一定……爱着她吧?”
这话道出之后她开始忐忑不安,仿佛一柄利刃正悬在半空,缓缓下落,她却无法阻止,只能傻傻等着被刺进心脏的那一刻。
师父悠然回头,定定看了她好久。
那目光很深,她被盯得全身都不敢动一下。
“是啊,我爱着她。”
他这样说着,出口的同时对她温柔一笑。
她将掌心攥出汗,指甲几乎都掐进了肉里。
墨隐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眼眸深邃,不知悲喜。
许久之后,他终究忍不住去轻抚她的头,而后慢慢走回桌案边,拾笔,在那幅画旁题下了这样两行字:
“泼墨落笔如急雨,一世不忘隐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