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恍若如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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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莫柔被诸葛带入宫中“一点堂”的那天夜里，东京上空突现彗星，长长的惨白彗尾划破夜空，将烧毁殆尽的莫府残骸映得分外凄凉，也照亮了大宋子民千千万万张惶恐的脸。
这一异象，令得满朝皆惊。
彗星历来乃不祥之兆，天怒之示，但凡彗星出没，便意味着即将天下大乱，当历改朝换代之痛。是以，凡是帝王，对此多有忌讳。
徽宗赵佶，时年二十有四，方才登基不过五年，便亲见异星，当即惶惶不安，急召臣僚入宫直言朝政亏失。
诸葛不顾蔡京在旁吹胡子瞪眼，当即上奏，历数自党人碑立下后的桩桩冤案。
赵佶越听越是心惊，尤其当得知昨夜里副相莫仁彦一家上下43口，只来得及救下孙女莫柔一人时，不禁恶狠狠地瞪了蔡京一眼。
赵佶虽穷奢极欲，湛湎享乐，却并不是个笨人。蔡京的种种行端，并非不知，只是看在此人能处处逢迎上心，满足自己纵情取乐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但莫仁彦乃两朝元老，便是自己的兄长哲宗赵煦生前亦对其礼遇有加。蔡京先前将他指责为旧党关押在牢时，自己就感觉有些不妥。这下倒好，他竟瞒着自己于一夜之间杀其全家。这举动无疑是不将天子威严放在眼里，着实是有些无法无天了！
这便是普天下所有当皇上的逆鳞了。
你老小子什么地方不能去，偏偏要爬到朕的头上来了？
难道此次天降异象就暗指蔡京掀起的这党锢之祸、逾矩之罪？
诸葛在殿下一一陈述，赵佶坐在龙座上亦心有所思。
再加上钦天监官员们瑟瑟发抖地请旨大赦天下，赵佶心一横，当即拍板，命人立刻前去捣毁党人碑，解除对旧党的一切禁制，以此消弭天灾。对于莫家唯一幸存的遗孤，更是皇恩晃荡地赏赐了一块和田白玉龙纹佩，以彰其满门忠烈。凭此玉佩，莫柔今后可自由出入皇宫，即便触犯大宋律法，除非是造反谋逆，其他的一概免罪。而他眼中的罪魁祸首蔡京更是被当场罢相，贬为开府仪同三司、中太一宫使。
下了朝堂，诸葛回望了一眼。虽然赵佶的这一番举动令得他颇感欣慰，大有拨开乌云见天日之感，但见蔡京临走前隐忍不发还三跪九叩谢主隆恩的模样，只怕过不了多久，向来得蒙圣心的他又能再度复起。
与奸佞争斗，此消彼长，却不知何日才是个尽头。
按捺下心头不安，不管怎么说，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办。
携圣上的旨意，诸葛带着铁手亲赴天牢释放出一干官员，好生安抚后回到宫中皇化殿里的“一点堂”。这皇化殿是赵佶专为几位近臣在宫中所拨的居停之所，为了方便诸葛的近身护驾，便令他平日里留宿在此。
刚进“一点堂”，还不待休息片刻，诸葛即被告知莫柔刚刚醒转过来，两人立刻赶去探视，踏入房中，见宫女正小心翼翼地扶她起身斜躺于床榻上。
换上一袭干净衣衫的女娃儿睁大着眼，显然尚未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带着迷惘不解的神色打量着周遭陌生的陈设和众人。
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她左脸颊处一道自耳后划至嘴角的猩红伤疤。
她醒来，恍若如梦。
梦中，前一世的她，自小出生于书香门第，父亲是中国棋院知名的围棋教练，母亲则是北大英语系主任，一家三口在一起过着简单而温馨的生活。直到二十二岁那年，在其他室友忙着奔走寻找工作落脚时，早已确定直升北大社会学系研究生的她，正独自舒舒服服地窝在寝室的床铺上看着小说。窗外，未名湖畔，正是莺飞草长的好时节。一阵阵春困袭来，她手中的小说书渐渐滑落，跌在枕边。
“着火了！！”
“快逃！！”
“救命啊！！”
楼下却突然传来一阵阵嘈杂声和惨叫声，她自床上坐起，只看见紧掩着的寝室门缝中，一滚滚的火苗和浓烟正拼命地往里面钻。
回想起素日里的逃生要诀，她以最快的速度将寝室里还喝剩下的半瓶水倒在了枕巾上捂住口鼻，转身，想到阳台上去看看有没有别的出路。
却在这时，身后的门被轰得一声被火苗炸开，直挺挺地撞上了她的后背。
这一世，她是宋朝大臣莫仁彦的孙女，依旧有着疼爱她的父母双亲和祖父祖母，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只是，一切的美好戛然而止于她十岁那一年。
那夜里，一家人方一起用过晚餐，小小的她正纳闷于为何没见到最疼爱自己的爷爷，而爹爹和娘亲的面色又是那样难看，便赖在床上撒泼不肯睡觉。这时，突然听到屋外传来一阵刀械声和撕裂声，此起彼伏的救命声中，她听到了奶娘王氏的声音。
而她则立马被父母塞进了屋内挂画后的一间小小暗格。看着女儿懵懂却被吓坏了在瑟瑟发抖，她那向来柔柔微笑的母亲抚着她的头：“乖柔儿，想不想吃王楼山洞的梅花包子？”
“想。”虽然不明白外间那般吵闹为的是什么，虽然不懂得父母亲为何要将她独自塞进这狭小幽暗的地方，但一想到梅花包子那甜甜糯糯的滋味，女孩还是忍不住点点头。
“那娘亲和爹爹这就出去给你买，但是柔儿要乖乖在这里等着，不要走开，不要出声，行吗？”
“行。”
这一等，却再也未等到。
闷在密室中的女孩挡不住长长的等待，不由地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她已不再是她。
两段完全不同的记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生，交织在一起，一时间，令她手足无措。
到底，哪一个才是自己？
又是火起。
她闻到外面浓浓的烟味，感觉密室里越来越热，终于，暂时搁下困惑冲了出来。
满眼的火光，和，尸体。
那是她，这一世的父母。
笑着对她说，要去买梅花包子的娘亲。
她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屋檐上的房梁被火烤得支撑不住，生生落下，折断烧焦的木块狠狠地自她脸颊上划过，殷红的血液滴下，融入地面上的血河。
她俯下身，抹下母亲手腕上的那串琉璃佛珠，套上自己的左腕。
然后依仗着女童幼小的身躯，在火苗中左突右窜。
记得的，在后宅，有一口深井。莫柔小时候经常爱跑到那附近去玩，有一次险险跌入，把府里众人都给吓了个半死。
满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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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活下来了吗？
睁开眼，模模糊糊间，她看见的，是一个坐在木质轮椅上的少年背影。
她用力眨了两下，视线渐渐聚焦，只见轮椅被缓缓推动，少年的正面映入眼帘。
少年看起来约莫十五岁上下，面色略苍白，眸子极亮，眉宇间却带着不与人亲近的冷漠与清隽。
她的视线往下移去，落在他的一双腿上，却是瘫了的。
少年感受到她的目光，摇着轮椅靠近了些许，微抿着的薄唇轻启道：“你被烟熏伤了嗓子，我已给你用了药，但若想痊愈，三日内不得开口。”照理说，依他的性子，话说到这里便该结束了。但看着眼前这个孤苦伶仃与自己有着相仿身世遭遇的女娃儿，饶是她盯着自己的废腿看了半天，他也生不起一丝一毫的恼意，尤其是见到她面上那道狰狞的疤痕，落在原本圆鼓鼓好不可爱的面颊上，显得是那样的突兀。于是，他放缓了语调又补充道：“好么？”
见到女娃儿甚是乖巧地点了点头，他总算是松了口气。
世叔和铁手都不在此间，若是她不听话哭闹起来，自己倒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想了想，他扬声唤来了个宫女，嘱咐她扶莫柔起身先喝些水。
一盏青瓷碗递过，如甘露般的滋味令得她不禁喝得急了些，不小心一个呛住，干咳不已。
正咳得难受，一方厚实的手掌适时地贴上她的后背，一道温暖流畅的气息自上而下流过，疏通了干呛的嗓子，也略略缓和下了她至今仍紧绷着的神经。
“可感觉好些了？”手的主人，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相貌堂堂，温文宽和，令人一望便心生好感。
她再次点头，目光越过青年男子，落在他身后站在的老者身上。
忽然间，属于莫柔的那份记忆跳了出来。祖父莫仁彦平日里最是严谨肃穆，不苟言笑，却只有在看见自己宝贝孙女的时候，会忍不住乐呵呵地将她抱起，一脸的长须蹭在女娃儿脸上，惹得莫柔娇声娇气嚷嚷起来，然后毫不客气地伸手左右开弓去扯那白须，但便是吃痛祖父也是舍不得将她放下的。
而此刻老者望向她的眼神中，亦是带着深深的疼爱之意。
是他们，救了自己？
记忆断档在深井里，小小的女孩将整个身子蜷缩住，双手双脚死命地缠住井绳，怕的是一个不慎跌落水去。
底下是冰冷的井水，一抬头，却是炽热的火焰。
她本以为，再也逃不过去。
两世的记忆，都逃不过断送在火场中。
所幸，终于……还是得救了……
老者见她小小年纪，面上却流露出劫后余生的凄凉感，斟酌片刻，开口道：“是柔儿吧？”
低垂着的双眼，只见到露在被子外面，那双小小肉肉的手便是自己的，带着星星点点火花溅燃的伤痕。
过了许久，她仰面，望定老者，点点头。
莫柔，莫柔。
从今往后，自己，便只剩下这个名字了。
老者继续问道：“你可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莫柔咬紧下唇，点头。
十岁的莫柔或许什么都不知道，但前一世的记忆已令她全然明白那夜里发生的种种。
老者神色凝重道：“你祖父一生为官清正，朝野敬重，却受人陷害，惨遭灭门。而那害你全家之人位高权重，我一时奈何不了他。你可能接受，隐忍一时？”
四周一片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个十岁女娃儿的回答。
复仇么……
那一场凶猛滔天的大火，惨绝人寰的灭门，叫她如何能忘得了。
可，就凭现在的她，又能做什么？
老者见她既未点头又未摇头，叹了口气，转言道：“我与你祖父相识多年，却保不住他，终是有愧。如今莫府上下便只余你一人。若你不嫌弃，我欲收你为义女，今后便随我与几位师兄在这‘一点堂’中住下。你可愿意？”
见女孩表情茫然，方才为她疗伤的青年男子笑着解释道：“世叔复姓诸葛，乃当朝太傅，门下现有弟子三人。”说着，他指了指窗下轮椅上那个静默苍白的少年，“这是我大师兄——盛崖余。我叫铁游夏，排老二。还有三师弟崔略商，可惜他近日正外出办案，你一时倒也见不着他。”
刚说完，门外走进一个戴着面具掩着脸孔的年轻人，峭瘦、挺拔，脚下无声，口中却道：“你倒好，把我给漏了。”
铁游夏回手一拍额头，笑着对女孩补充道：“这是世叔的另一个义子，萧剑僧。”
诸葛……盛崖余……铁游夏……崔略商……
女孩瞳孔骤缩，盖在被下的左手抑制不住颤抖得抓紧床单。
那本滑落在火海中被燃成灰烬的小说书，名为——《逆水寒》。
自己，竟是来到了这样一个世界。
还记得，前世那天自己回到寝室，见其余三个女孩正窝在一起凑在电脑前，吃着薯片，看着片子，时不时眉飞色舞面红耳赤地点评上两三句。
她不由好奇：“看的什么？”
三人异口同声答道：“逆水寒！”
“这么好看？”她却是很久没有碰超过20集以上的连续剧了。
“超级好看！”
“戚少商帅呆了！”
“小顾真是极品美人啊！”
于是，她也被拉扯着坐了下来，从白天到黑夜，直看得天昏地暗死去活来，边上的室友们再三尖叫着“戚顾王道”。
“哎，可惜还是没有书写得好。”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
她便来到了图书馆，捧回三本标着“温瑞安”著的《逆水寒》回到寝室，开始读将起来。
却然后，莫柔这一世，这书里的角色突然出现在面前，活生生的。
开口说想要收她做义女的老者，独自在旁眉目冷漠的瘫腿少年，一双大手助她顺气的温和青年。
诸葛先生和四大名捕。
无情、铁手、追命、冷血。
所谓弟子三人，大约是此时冷血尚未入门罢……
而这带着面具的萧剑僧，她却是未曾在《逆水寒》中读到。但既是诸葛的义子，想来也是四大名捕中的重要人物。
只是……
心上泛起一丝古怪的情绪。
是荒谬，是可笑？
还是，庆幸？
庆幸，还好，遇见的，是他们……
是他们，救了莫柔，救下了她。
孤洁高傲的无情，温和坚韧的铁手，潇洒落拓的追命，刚折不弯的冷血。
她深吸了口气，再抬眼，已是一片清澈。
诸葛见她眉眼间带着坚定，便了然她的心意，笑着招呼众人来认这个刚入门的小妹妹。
莫柔尚不能言，便歪着脑袋，安静地听着铁手为她一一再次介绍：“我师兄最擅暗器，江湖上人称‘无情’……你萧大哥名号‘小寒神’，使得一手好刀……我？呵呵，喏，就这双大手罢了……”
就这样，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吗？
莫柔切切想，望向众人的视线中，带着浅浅淡淡的暖意。
只是，被下，小小的右手紧紧扣住左手腕。
在那里，琉璃佛珠一片冰凉。
却烫在心里。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恍若如梦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