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岩》青是草色新

89、形色

　　一夜没睡，倒也不是很困，反倒更清醒了。李亦然随便穿了件短t，摸了把脸出门，她皮肤偏白，因此脸上的黑眼圈很明显。这会正七点，父母今天还没起来，客厅灯都是暗着的。
　　她小心地拧开了门锁。
　　走出家的时候，在往左边走还是右边走时，她犯了难。直到鸟雀飞过，从右往左，停在了邻居家的院门上。她往左边走了。
　　左边那个商场是上次和妈妈去的那个广场。路上也会经过不少工厂，她留意了几家工厂，要是等下去商场没人肯要她，她还能再去厂里问问。
　　这会在路上走的大部分都是附近厂里的工人，手上提着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子，新鲜的菜叶子从塑料袋中透出，有的不止去买菜，手上还提了诸如包子、扁食之类的早餐，他们大多都皮肤黢黑，女性的胳膊显得结实的很，上半臂滑落的汗看起来黏糊糊的。牵着穿开裆裤的小孩走时，还要骂上两句。男性穿着大裤衩，头发看起来好像许久不曾打理过，乱糟糟地坨在头上。
　　她走在其中，轻轻呼了口气。说真的，她一点也不喜欢这里。
　　大家都像下水道的老鼠一般生活着。
　　整个早间市场哄哄闹闹，猪牛羊鱼的腥味充斥着整个街道。这条街道不长，一眼望到头。
　　她想起邵清问的问题，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在砖石堆砌灯光昏暗的矮楼房居住，在臭气熏人化学污染的工厂里起早贪黑，赚来的钱堪堪只够吃穿的人生中，有什么是值得这些人继续活下去的。情绪使然，目之所及都让她觉得悲哀。她站在街道右侧，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
　　脏兮兮的小孩，带着弟弟的女孩儿，沉默的男孩儿，木然疲惫的大人。偶有碰见朋友和工友打一两声招呼，又低着头看地面离去。头发花白的老头背着手散步，退休了的太太提着红色篮子准备去庙里供奉。她像是起了兴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周边的人偶有注意到她的，多少瞟她一两眼。早餐店前的阿姨让她远些，不要挡了她的生意。她老实地站到一边去。
　　灰色水泥路上传来啪嗒啪嗒的拖鞋声音，李亦然侧目，看到一头熟悉的短发，不用继续看，她已经认出是谁。她躲到电线杆旁边，听着那阵拖鞋声远去，才从电线杆后出来。那人往菜市场去了。
　　“……”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着她。
　　站了很久，有一缕阳光照进了街道上。早餐店老板娘把蒸笼往屋里搬，她今天早上生意挺好，几乎卖光了。瞧着她左右手握住蒸笼两边的把手，一个顶膝就把蒸笼抬起。直到桌子上什么也没有了，她又拿着毛巾利落地把桌子擦了一遍，准备回屋了。
　　李亦然也准备走了，这会广场的店铺估计都开了。她抬起脚要走，有道声音喊住了她，“诶，小妮。”
　　她转过头，是刚才嫌她挡住生意的老板娘。她不确定是不是在叫她，两个眼睛看着老板娘也没过去。
　　“这街上除了你还有哪个小妮。”老板娘又朝她挥挥手：“过来过来。”
　　李亦然看了看周围，大家这会估计都上班去了，街上确实除了她没别人。
　　她走了过去。
　　老板娘走进屋里，一会儿手上多了个塑料袋子，里面装着一个红糖馒头，一个糖包。
　　“瞧你一大早就站在这儿，还没吃早吧？我收摊了还剩这俩，拿去吃吧。”她伸出手，看着李亦然没接过，抓过她的手，挂在她手腕处：“我在这街上开了几年，毒死了来这找我。”说完就拿着抹布往里头走了。
　　李亦然看着手腕处轻轻晃动的塑料袋子呆愣，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没说不用，也没说谢谢。等到她走在去商场的路上，啃着红糖馒头的时候，她才觉得今天的自己相当不对劲，不睡觉是真的会傻的。
　　早上十点半左右，她已经把商场走了一圈。商场没人敢要她，未满十八岁还算童工。这也在李亦然的意料之中。
　　她坐在长椅上休息，路过发传单的塞了张传单给她。她反手打算丢进垃圾桶了，忽然想到什么，追上了发传单的人。
　　“叔叔，你们这发传单还缺人吗？”发传单的大叔看着跟前的小孩儿，虽然个头算高，但怎么看都还是个小孩。他犹豫着要不直接说不缺人了，跟前小孩却像是抓着机会不放，连忙说：“叔叔，我半天就能把这摞都发完，我不会偷懒的。”
　　他看她言行诚恳有些心软，但怎么说雇佣童工都犯法啊。
　　“叔叔，我家贫困，我真的很需要工作补贴家里……”李亦然坚定地望着大叔。
　　大叔皱着眉，心道原来是个贫困家庭的小孩。不然谁家会让孩子一大早出来找活挣钱。
　　“行吧，我们这儿也确实缺个人，这样，你现在多大了？”
　　“18岁。”
　　“你还在读书吧？”
　　“对，现在上高三，所以，可能只有周六和周日上午有空。”李亦然正视着他，但哪能逃过社会上摸爬打滚多年的大叔眼睛，他一下就知道这小孩虚报年龄，顶大16岁。但他也不戳穿，单手抱着传单，从兜里掏出手机:“你有没有电话？我先存一个，有单我给你打电话，好吧？”
　　李亦然知道这是有希望了，接过大叔的手机存了自己的电话，顺带拨打了下以便自己存下他的电话。
　　“谢谢叔叔！”
　　“别急着谢，我们这工资不高，50一天，一天一结，我可和你说好了啊，有单我会打你电话的。还有啊，你记得戴个口罩，看着太小了。”
　　“嗯嗯！”
　　50一天，这对李亦然来说可不少了。她连连点头，目送大叔离开后，随着温度升高，她也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