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岩》青是草色新

104、小雨（三）

　　她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像一条弹力绳不断地伸缩。
　　白色的空间里充斥着一股她很喜欢的味道，这味道让人觉得很安心、干净。她沉默地坐在一边，看着不断跳动频率的仪器，心里已经平静很多了。握着她的手有种很粗粝的质感，她看着那只手，手上很多皱褶，这双手做过很多活计。
　　在早一点的时候是在服装厂里车衣服，那时她还年轻，缝纫机踩的又快又好，视力也好，穿针引线时还不用抬到灯下；过了几年，那双手开始操持家务洗衣做饭；时间不断推进，十多年了，她的手看上去不像个三十多岁的人该有的手。
　　李亦然两只手紧紧握着那只手，床上的人呼吸均匀，只是仍旧闭着双眼。她看着她的面庞舒缓了面部的表情，扭捏的挤出一个笑容，这是不是她人生里难得的休息时间。
　　她几次表情都快绷不住，但又忍着没嚎啕，她不想任由自己悲伤以免得惊醒她，于是眼眶变得红红的，脸上的表情也丑丑的。嘴唇上的皮一小块一小块的卷起。太干巴，她把嘴皮舔掉了，皮下的新肉接触到外界有些微弱的撕裂感。
　　在这里的每一分一秒都在等待着她醒来，她想听到她的声音。白色的世界像一片虚无，只要她不醒来，随时都会被白色湮没。
　　她想起刚进医院出结果那会儿，医师对她说怎么这么晚才来医院。她不知道医生说这话什么意思，但从他的语气判断，妈妈已经病了很久了。而她直到那一刻才知道妈妈病得很严重。
　　她明明也没有离开这个城市，只是和妈妈离了十几公里远。这十几公里又格外的远，妈妈不知道她在学校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妈妈在家里的情况。她这时才像忏悔似的，责备自己没有发觉妈妈的异样，在学校时也从未关心过她。
　　这个家就是被她褪下的壳，只有偶尔需要才回去。
　　这个壳只有在里面长久的住下去才会发现它哪里漏雨，哪里被虫蛀，可她只是暂住，那些缺处都被她忽视了。
　　口袋里一阵震动，李亦然左手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班主任。事情发生的突然，还没向班主任报备，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从椅子上站起走到病房外。
　　病房外这会有很多家属走进走出，多是去买饭的，李亦然按下了接通键，班主任问她怎么还没来学校。
　　“班主任，我想请个假，我妈妈病了，我现在在医院。”
　　电话那头的班主任有些猝不及防，这会可是在期末复习阶段。她问：“那你妈妈她现在还好吗？”
　　“医生说暂时没事了。”
　　“那你先在医院好好照顾你妈妈吧，学校的事情，等你妈妈好转了再说。准假。”
　　“好，谢谢班主任，拜拜…”
　　短暂的一通电话结束。李亦然垂下手，看了一眼医院的走廊，她突然很累，沉闷地吐了一口很长气。
　　手机又一次震动，这一次是邵清。
　　“然啊？刚刚班主任是不是给你打电话？”
　　“嗯。”邵清听到李亦然短暂的回复，她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
　　“你妈妈她没事吧？”
　　李亦然突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了，胸口闷闷的，好像缺氧似的，一时间答不上话。等张嘴的时候，声音也沙哑着。
　　“……没事。”她顾不上处理自己的声音，根本掩盖不住的。一声又一声吞咽声，良久的沉默，邵清知道没她说的那么简单。
　　“你在哪家医院？”邵清问。
　　“第七医院。”李亦然想也没想就说了，而后像是缓释心情一般，即便这会鼻水已经不受控制地在往下流了，她从口袋里摸出纸巾，使自己讲话的声音变得清晰些，“怎么，你要来找我吗？哈哈不用啦，我妈她没事。“
　　那边电话突然挂断了。李亦然想了各种可能，最后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转身回到了病房。
　　电话另一端，邵清正从厕所出去。

　　李亦然刚进病房一会儿，男人也进来了。他手上提着打包盒，递给了她。
　　不吃这份饭她能跟着妈妈一起走吗？
　　不，妈妈还要和她生活很久很久。
　　她接过那份饭，坐到走廊外的椅子去吃饭。医院附近的饭菜不好吃，清淡没味儿。比食堂里的还要难吃，李亦然却吃得比在学校的每一顿都还要干净。她不爱吃的菜吃得一点不剩，虽然如同嚼蜡一般。没有味道，只是填满了她的口腔和肚子。吃的太快没来及的细细咀嚼的菜叶子卡住了她的食道，她挣扎着呕吐，脸都被涨红了，嘴巴一直在呕，终于把那最后一口饭菜给吐了出来，已经被消化了部分，吐出来像一坨浆糊，使她的睫毛沾上了生理性呕吐带来的泪水。
　　她盯着碗里的狼藉，已经有护士看到她这幅模样上来问她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噎到了。”她赶紧把这些东西收拾好丢进垃圾桶。
　　走进病房的时候，男人坐在妈妈边上，这是他们之间难得的宁静。平时这家人坐在一起总是要吵两句的。
　　“妈妈什么时候病的你知道吗？”李亦然轻声问。
　　男人没有回她。只是看着床上的人。李亦然站在墙边，看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他看她的眼神里，有些许茫然，更多的是平静。
　　男人的手机响了，他从她身边经过。
　　李亦然的眼神从他经过时就一直侧目观察着，等他合上病房的门时，她也走到病房门边，听他接的是谁的电话。
　　“老李，公司有批货需要现在加急发货啊，你来趟公司呗。”
　　“翔哥，我恐怕去不了了，我老婆这会病了在医院呐。”李亦然在里头听见男人柔和的语气，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过去或许要斥责男人窝里横，但现下她什么也不想说。她又听了一会儿，随后在男人进来的前一秒回到了病床前。听他讲那些意料之中的话。
　　“公司有急事我过去一趟，你在这照看着，我很快就回来。”也没等李亦然点头回应，他又说：“有事打电话。”之后，就离开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