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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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武帝元朔三年（前126年），某日。
门外乱哄哄响成一片，让室内案前的人本就紧蹙的眉拧得更紧。他几乎要勃然大怒了，谁人如此不懂规矩？！心脏跳得更迅疾了，咚咚咚，一下一下重重撞击着胸膛，好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这几天天天如此，让他快要承受不住。有人大叫着冲向大殿，喊声、脚步声直震耳膜。他想，要不要斩了此人？门开了，侍卫冲进来，边喊着：
“张大人回来了！”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然后又像打鼓般地狂跳起来。侍卫惊讶地看着威严的帝王惊跳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声音竟有些发抖：
“张大人！哪个张大人？！”
“张骞，张大人。”
侍卫看着皇帝撞开几案，直直地向门口冲过来，本能往旁边一避，皇帝已如风般掠过。赶紧口里不断呼着“皇上”，快步跟上去。
他冲至大殿外，看见长长的楼梯下挺立的人，一眼就看进了那人的眼里。那双眼还是那么亮，没有改变，让他一眼就能认出他。
他看着他行下深深一礼，用有些沙哑的嗓音道：
“皇上，张骞回来了。”
一 西行
武帝建元二年(前139年)，某夜。
刘彻看着对面晶亮的眼睛，良久，才缓缓开口：
“你真的要去？”
这不像皇上在朝时严肃的语气，是柔和的，还带着丝丝迫切与期待。张骞心里一紧，但还是说出了心里酝酿已久的话：
“皇上，联合月氏国抗击匈奴乃我大汉头等大事，臣请万死不辞！”
说着跪下行礼。
刘彻看着匍匐在地上的人，看不见他的表情，也能想象的到，他此时的眼睛一定乘着满满的决心，比天上的星星还亮。刘彻近乎贪婪地看着他，他的背脊在跪拜时也能看到坚毅的曲线。张骞的雄心壮志刘彻岂能不知？张骞素有强力，是完成此次重要任务的最好人选，刘彻岂能不知？只是，知道这些并不能减少刘彻心里的不舍与担忧。心里暗叹一口气，刘彻上前将人扶起，再次对上那双亮逾星辰的眼睛，一字一字说：
“好。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张骞觉得皇上说的每一个字都那么重，一个一个在心上敲打下痕迹，鼻头不由有点酸，重重点头：
“我一定回来。”
晨风瑟瑟，吹得人脸上一片冰凉。刘彻看着马队最前方那个颀长的身影回过头来，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的，像很深，似乎又只有一瞬。张骞回过头去，手一挥，马队绝尘而去。刘彻直等到扬尘也散尽，马队早已走远，才下令回宫。
那一年，刘彻17岁 ，张骞25岁。
二 被俘
触目只见铺天盖地的黄沙，涩涩地往人的眼耳口鼻里面灌。张骞觉得自己的头已埋到胸口，可仍挡不了干燥的烈风刮过脸颊，带来尖锐的刺痛。有“嘚嘚”的马蹄声追上来，张骞感到座下的马脚步一滞，马的辔头被人拉住了。张骞抬起头，眼睛只能眯成一条缝，看清来人是马队的向导------堂邑父。
堂邑父的声音在大风中听不真切，张骞隐约听到“河西走廊”四个字，心中不免一凛。到了匈奴地界，今后的行动要加倍小心了。立刻拉转马头回身，重新整理队伍，等散落在后的几骑跟上来，便加快速度尽快穿过河西走廊。
“张大人遣小人回来，向陛下报告位置。小人回来时，张大人已接近河西走廊，现在恐怕已在河西走廊之中了。”
刘彻听着信使毕恭毕敬的回话，抬眼从头到脚将人扫了一遍，灰头土脸，衣服原来颜色也淹没在厚厚尘沙下。随手一挥，自有人将信使带下。
刘彻闭上眼，用手按按眉心，略有疲态。亲政一年多，刘彻已明白皇帝绝不是好当的！匈奴强劲，是汉朝最大的敌人。和亲什么的都不是办法，要靠打，把匈奴打得远远地，才能永绝后患。每次得到张骞的消息，就是刘彻最大的安慰。他希望张骞能尽快联络好大月氏，又希望张骞能走得慢一点，因为进入匈奴便是生死茫茫。刘彻没料到，这真的是张骞最后一次派信使回来，以后的十几年就是音信全无了。
张骞缩短队伍距离后，即是一路狂奔，想要以最快的速度穿过河西走廊。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当张骞看到前方一队匈奴骑兵向他们冲来时，他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全速前进的马队不可能马上掉头，也跑不过训练有素的草原骑兵。
皇上，张骞可能，回不来了。
三 软禁
“月氏在吾北，汉何以得往？使吾欲使越，汉肯听我乎？”军臣单于皮笑肉不笑地对张骞说道。
张骞看着眼前黑塔一般的汉子微弯的嘴角，森然的眼睛，心里一阵发寒。好在，军臣单于并没有为难他，还给了他一座独立的毡帐，四周却派重兵把守。张骞被软禁了。
记不清刚才走的是第几个说客了，张骞感到深深的无奈将他从头到脚包裹起来。半年了，军臣单于既不召见他，也不抓他下狱，甚至杀了。只是日复一日的派人来，游说他打消出使月氏的念头，归降匈奴。起先，张骞还会义正言辞地回答说，自己绝不叛汉。后来，连懒都懒得理这些源源不断的说客，一言也不发，等这些说客说累了，自然就会走。
张骞走出毡帐，抬头望天，天已全黑。一个侍卫紧张地握紧兵刃，向前走了两步，见张骞只是站在哪儿看天，又退回原位。张骞忍不住牵起嘴角，不知是嘲笑还是苦笑。这么多兵力把守着，还怕他能逃得了么？况且，堂邑父他们还不知被关在哪里。
草原上最亮的就是星星，一到夜晚，密密麻麻地低垂空中，像一颗颗捶手可摘的宝石。
“张爱卿，你的眼睛真是比星星还亮。”张骞突然想到这句话，那一年，那个十六岁的少年笑意盈盈地对着他说的。
皇上，你现在看到星星，可会想到我？
“皇上，张大人还是没有消息。”
侍卫看见皇上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立刻识趣地退下。他本是守卫城门的小小侍卫头领，近半年来却得皇上日日召见，询问有否看见张骞张大人派回的信使。天天得见天颜，看着皇上由明显的失望变成现在的面无表情，心里禁不住发秫，生怕哪天皇上一不高兴，就把自己办了。可是他终究还是保全了性命，仍是日复一日地前来汇报。
又是一天了，张骞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消息。刘彻仰望星空，正值夏季，群星璀璨，刘彻觉得好像看到了那人的眼睛。
张骞啊，你在哪？你还活着么？
四 娶妻
礼乐声噼里啪啦响起，身边的匈奴人个个手舞足蹈着。张骞被硬套上匈奴的新浪服，被推着向前走，去迎接他的匈奴新娘。张骞僵硬着脸，心想这军臣单于真是不择手段。前段时间将他下狱关了两个月，张骞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可是今天居然又把他放了出来，还硬逼着他娶一个从没见过的匈奴女子。看到在人群中拼命往前挤的堂邑父等人时，张骞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没想到成亲还有这样的“福利”。时隔两年，堂邑父他们看上去还好，就是堂邑父更黑、更老了一些。
新娘子是张骞从未见过的美人，身材窈窕高挑、皮肤极白、鼻梁极高，不似中原人，也不似匈奴人。看来军臣单于为了拉拢自己真是下了本了，这是哪儿弄来的美人？新婚之夜，张骞再次苦笑着想。一问之下，张骞不免大吃一惊，这女子竟会说汉文，而且是西域人，被军臣单于抓到匈奴来的。张骞心中一动，觉得有一个极好的机会被自己抓住了。
结婚之后，军臣单于对张骞的看守放松了些。并将堂邑父等人安排在张骞旁边的毡帐里，虽然两个毡帐隔了些距离，但总算能互相望得见。张骞明白，军臣单于不会杀他了，但也决不会放他走，就这么留着他，哪天也许他就会想通了。
于是，从现在起，张骞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机会逃走。那么首先，他要了解匈奴周边的地形。正好新婚妻子赛利亚和岳父本是西域生意人，对匈奴到西域的道路非常熟识，并且精通西域话、匈奴话和汉语。张骞每天如饥似渴地向赛利亚学习胡语，详细了解通往西域的道路。一边这等待时机，他一等，便等了八年。
漫漫长夜，赛利亚惊奇地发现丈夫经常整夜不睡，躺在毡帐外看星星。她那时还不知道，这是她的丈夫在思念故乡，思念汉皇，他早晚，会离她而去。
星空会让张骞愈加思念汉朝，星子越亮，思念也越深。军臣单于永不会明白，张骞绝不可能归降匈奴，并不仅仅因为他是个汉人。少年皇帝的那句话和那一笑，让张骞这辈子都不会背叛他的皇上。
虽然他知道，汉皇也不是原来那个对他一笑时的青涩少年了。
元光二年（前133年），刘彻自马邑之战起，结束与匈奴和亲，开始对匈奴作战。
五 逃脱
元光六年(前129年)，匈奴的监视渐渐有所松弛。张骞终于找到机会，和堂邑父等人逃离匈奴。此时，月氏人已被迫又从伊犁河流域，继续西迁，进入咸海附近的妫水地区，征服大夏，在新的土地上另建家园。张骞大概了解到这一情况。他们经车师后没有向西北伊犁河流域进发，而是折向西南，进入焉耆，再溯塔里木河西行，过库车、疏勒等地，翻越葱岭，直达大宛。
张骞离开长安已整整十年，刘彻早已不让人天天前来汇报。闻战鼓思良将，刘彻不缺良将，却也会想起张骞。彼时他刚登基，听闻大月氏，便招募使者出使月氏。张骞前来应招，刘彻始终记得他的眼神，神采飞扬的，充满坚毅、自信、和建功立业的愿望。他和他秉烛夜谈，困了便抵足同眠。他比他长8岁，又生在宫外，见识比他长很多。他和他讲西方的事，他是敬佩他的。他告诉他，他要联合大月氏夹击匈奴，他立刻响应，自荐前往。他曾任性地想把他的贤臣留在身边。可是他知道他背负的责任，也知道他若为他好，就应该放他去建立功勋。
但是这十年来，刘彻经常想，他放他去，他却不守诺言。
张骞啊，你何时能回来？
六 归汉
张骞知道了什么叫真正的冰火两重天。大戈壁滩上，飞沙走石，热浪滚滚；葱岭高如屋脊，冰雪皑皑，寒风刺骨。匆匆出逃，粮食也没带够，只能靠捕野兽充饥。历尽艰难，死伤数人，才到大宛。大宛王早就想与富庶的汉朝交往，见到汉使，喜不自禁，一番款待之后，派人将张骞一行送至大月氏。
出汉十二年后，张骞终于到达此行的目的地------大月氏。可惜世易时移，大月氏新的国土富庶，又远离匈奴和汉朝，已无心和大汉联合。一年多后，游说仍未成功的张骞起程归汉。
归途中，张骞为避开匈奴控制区，改变了行军路线。计划通过青海羌人地区，以免匈奴人的阻留。于是重越葱岭后，他们不走来时沿塔里木盆地北部的“北道”，而改行沿塔里木盆地南部，循昆仑山北麓的“南道”。从莎车，经于阗、鄯善，进入羌人地区。但出乎意料，羌人也已沦为匈奴的附庸，张骞等人再次被匈奴骑兵所俘，又扣留了一年多。
元朔三年(前126年)初，军臣单于死了，其弟左谷蠡王自立为单于，进攻军臣单于的太子于单。于单失败逃汉。张骞便趁匈奴内乱之机，带着堂邑父等，逃回长安。回到长安时，仅剩张骞与堂邑父两人。
那一年，刘彻30岁，张骞38岁。
尾声
时隔十三年，张骞再次站在刘彻面前。他已不再年轻，两鬓微白，他的皮肤黑了、粗糙了，可他的眸子依然闪亮。他又说了一遍，缓慢地，一字一字的，字字都敲在刘彻的心上。
他说：“皇上，张骞回来了。”
刘彻突然觉得心酸，鼻头也酸酸的。等了这么多年，这一刻居然感到有些委屈。这些年来，伤心过、绝望过、也愤恨过，只有今天，才感到委屈，有被抛弃了这么多年的感觉。刘彻伸出双臂，第一次紧紧地抱住了眼前的人。张骞愣了一下，过了一会，也缓缓抬起手臂，拥住刘彻。他不是不知道刘彻对他好，他只是不敢明白。张骞收紧手臂，那么今天，就像一生只能拥抱一次一样，深深地拥抱他一次。
拥抱过后，他仍是君，他仍是臣。
十三年前，他放走了他，有些话不能说出口。
十三年后，不能说的仍是不能说，可是他是回到他身边来了。
后续
第一次出使西域后，张骞被封为“太中大夫”。
元朔六年(前123年)二月和四月，张骞随大将军卫青，两次出兵进攻匈奴。当时，汉朝军队行进于千里塞外，在茫茫黄沙和无际草原中，给养相当困难。张骞发挥他熟悉匈奴军队特点，具有沙漠行军经验和丰富地理知识的优势，为汉朝军队作向导，指点行军路线和扎营布阵的方案。由于他“知水草处，军得以不乏”，保证了战争的胜利。事后论功行赏，张骞被封为“博望侯”。
元狩元年(前122年)，张骞派出四支探索队伍，分别从四川的成都和宜宾出发，向青海南部、西藏东部和云南境内前进。最后的目的地都是身毒。四路使者各行约一、二千里，分别受阻于氐、榨和禹、昆明少数民族地区，未能继续前进，先后返回。
元狩二年(前121年)，张骞又奉命与“飞将军”李广，率军出右北平进击匈奴。李广率四千骑作先头部队，张骞将万骑殿后。结果李广孤军冒进，陷入匈奴左贤王四万骑兵的重围。李广率领部下苦战一昼夜，张骞兼程赶到，匈奴始解围而去。此战虽杀伤众多敌人，但李广所率士兵大部分牺牲，张骞的部队亦因过分疲劳，未能追击。朝廷论罪，李广功过两抵，张骞却以“后期”罪贬为庶人。
元狩四年（前119年），张骞被封为中郎将，再次出使西域。
元鼎二年（前115年），张骞回国。
次年（前114年），卒，享年50岁。
有过咫尺天涯，也有天涯咫尺，终是永诀。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