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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熏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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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柏林不太甘心计划落空,然而赵贤青与许允德却都不想接着干了。
沈秋林与这表妹关系是与日俱增,他们都看在眼里啊!这要是暴露了,沈柏林是沈秋林的亲兄长,打断骨头连着筋,自不会有什么大事,可他们俩的婚事恐怕非彻底黄了不可。
于是此事最终作罢。
李嬷嬷的课又恢复了继续。
先前已讲过插花与点茶,接下来就是四艺中的熏香。
所谓闻香识人,以香会友,更有言“无香何以为聚。”
这敬神祭祖要燃香,宴席庆典要焚香,衣衫衣袍要熏香,就连厅室堂里也是常燃香炉,文人雅集就更是离不开香。
是以香不离身,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李嬷嬷布置好了桌案,边演示边道:“焚香的桌子需用矮桌,与膝盖持平将香炉放置。香材不可直接触火,所以要在炉火上放一个银制圆形云母片将火与香材隔开,如此香气缓缓,便不会有烟燥的痕迹。”
“而熏香方式有许多,诗中‘积润画图昏素壁,渍香衣帻覆熏笼。’便是接下来我们要讲到的,如何用竹笼熏衣。”
“《备急千金要方》‘熏衣香方’中载:以微火烧之,以盆水纳笼下,以杀火气,不尔,必有焦气也。”
“是说,熏衣时要在竹制的熏笼底部放置热水润香,湿润的水汽可以消减焚烧时的焦气,如此再将衣裳盖至竹笼,熏出来的衣服便香气清润,没有焦气,而待衣裳吸汲香气后折叠,余香便可连数日不消。”
“《归田录》中亦提及焚香,言:‘梅学士询在真宗时已为名臣,至庆历中为翰林侍读以卒。性喜焚香。其在官所,没晨起,将视事,必焚香两炉,以公服罩之,撮其袖以出,坐定撒开两袖,郁然满室浓香。’”
“便是说这梅学士啊,每天晨起办公事前都会焚上两炉香,再将公服罩在香炉上,待上一会儿,捏住公服的两个袖子取出,坐下后撒开两袖,浓郁的馨香便充盈室内。”
说着,李嬷嬷又拿出了许多种香具一一摆出:笑问“女郎们可识得这些种类分别是什么?”
“嗯…我只认得这个是香炉和熏球。”江意晚如实答。
沈秋林在四艺方面是强项,便顺着往下说“是手炉、香熏、香斗、香箸、香盒、香匙。”
“不错。”李嬷嬷笑着点点头。
“好香须得配好器。”
“香除了是生活雅趣,还可以颐养身心、祛秽疗疾,譬如清肺静心、辟邪疫,消除疲劳助睡眠。”
李嬷嬷讲着,两位女郎学着,门口却悄然扒拉着一个脑袋,正探头探脑的往里瞧。
沈柏林实在不愿意事情就这样算了,故而来亲自盯着江意晚瞧她规不规矩。
只见小女郎正认真的将一块香碳点燃。
李嬷嬷叮嘱着,若不将香碳充分燃烧,异味就会传至香炉。
她好像不小心触到火被烫了一下,向后缩了缩指尖。
真笨。
他这么想着。
而沈秋林已经熟练的将香灰捣松散,埋入香碳。
“埋的深度根据香品而不同,要埋在中心,用火箸梳灰,梳成一个小山状,再用灰压堆压,记住力道不可过重,不然便无法燃烧。”
江意晚照做。
午时的阳光透过窗子恰好倾落在她的侧脸,为发丝镀上了一层闪耀的光芒。
虽然一开始有些笨拙,但在努力下也慢慢得心应手。
炭火不小心被香灰压灭,她也不气馁不焦躁,而是收拾好再次尝试。
专注的小脸上露出了成功的笑意,散发着一股灵动的朝气。
那是不同于在沈夫人面前的样子,褪去小心翼翼像一只破茧的蝴蝶。
细致的将香炉内外边缘打扫干净,用火箸戳些小孔,试过温度后再隔上一层云母片,最后置入香材,通过这微微熏烤便散发出悠长的香气。
原来学得还挺快嘛!
沈柏林不自觉也扬起唇角,他静静的看着少女的一举一动。
这是第一次如此长时间的观察这个表妹,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刁滑心机的样子。
李嬷嬷挨个的查探后满意的夸奖道:“女郎们都做的不错,如今四艺之中的‘香’我们便也讲完了。”
“有劳嬷嬷了。”“嬷嬷辛苦!”
两人同声道谢,抬眼间沈柏林迅速躲开了脑袋,生怕被发现便赶忙溜走了。
这走着走着又从院子里折返,口是心非的拿了个烫伤膏。
嬷嬷做了番小结,今日的课便到此结束。
江意晚与李嬷嬷行礼后告退,没走两步,正在廊下撞见了负手而立的沈柏林。
他似欲言又止,别扭两个字直写在了脸上。
“表兄。”
江意晚十分标致的行了一礼。
“表兄是有什么事找嬷嬷吗?嬷嬷正在里面,尚未走呢。”
瞧着沈柏林为难的样子,她主动开口。
“啊…不,不是。”沈柏林磕磕巴巴的,突然有点后悔,自己走都走了干嘛再回来呢!
可现在再说没事实在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一咬牙,眼瞅着沈秋林要走出来,忙将药膏一把塞进了江意晚手中,小声道:“别说我给的!”
说罢一溜烟的往拐角方向跑了。
江意晚迷茫的眨巴眨巴眼,有些搞不懂这表兄今儿怎么又变了张脸。
真是男儿心海底针。
“妹妹,你看什么呢?”
沈秋林自然的挽住了她的胳膊,探过头。
烫伤膏?
她心下了然:“阿兄给你的吧!”
“嗯?姐姐你说什么?”既是沈柏林好意,江意晚也不好将沈柏林卖出来让他丢人,便没有直接回答。
沈秋林却已经以帕掩唇的笑出了声,调侃起沈柏林来:“我刚刚已经看见他影子了,跑的倒是挺快么,是不是还不叫你与我说?他这是怕我抓着这个笑话他,还真以为自己跑的又快藏得又好。”
说着就往拐角瞥了一眼。
多少年了,她这个兄长真是一点没变。
江意晚笑着将药膏打开,铺面而来清凉的药草气息很是舒服。
“姐姐还真了解表兄。”
她粗略的在烫伤处涂抹上药膏,果然立刻就不疼了。
“呀,妹妹你烫伤了!”
“刚才不小心碰到了炭火,没事,就指尖一点点。”
“…”
两人说笑着越走越远,倒也很给沈柏林留面子的选择了绕道。
沈柏林被燥红了耳朵根,偷望着两人的身影,突然就不再不甘心了。
甚至有些庆幸事情没成。
夫耳闻之,不如目见之;目见之,不如足践之。
娘也不过是教习之时才能看到表妹,而妹妹却是常常与表妹相处于一处。
又所谓日久见人心。
或许他应当相信,自家妹妹都能够喜欢的女郎又会差到哪里去呢?
先生曾讲:宋有富人,天雨墙坏。其子曰:“不筑,必将有盗,”其邻人之父亦云,暮而果大亡其财,其家甚智其子,而疑邻人之父。
是以,只用亲疏和感情作为判断是非的标准,就会主观臆测。
他可不正是下意识的便听从了娘亲的话,而带着偏见去看待表妹,反做不到公平公正,尽是恶意臆测?实是不该,只一味的模糊了事实。
至此沈柏林彻底不再操心这档子事了,他将心放平,试着不带任何他人情感影响的了解这个表妹,每日请安时忍不住的将目光再次落到江意晚身上,他开始有些佩服江意晚学东西之快,明明一个月前礼数还一塌糊涂,如今却标致的挑不出一丝错处。
并随之发现,江意晚的两幅面孔并非娘亲所想的那般不堪。
她本质上是个爱玩爱笑的性子,眉眼一弯好似天上的月牙。
与沈秋林一起时就十分放得开,在他屡次偷听偷瞧中,总能听到看到两人对桌或并肩坐在某处谈天说地,她有许多新奇的想法常令人震撼。
有的他一开始并不赞同,但细细一琢磨又确实很有道理。
而每每说起挽弓射箭、策马扬鞭,她便神采奕奕仿若群星坠落进眼底。
他便想,表妹一定很喜欢肃州的日子,虽然苦却自由自在。
在那里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受束缚,被称赞而骄傲,那是她作为将门之女的意义。
文臣武将本就是如水如火,互看不惯,或许将一个将门女强行关进文臣世家之中并不是‘福’,反而是无尽的磋磨。
在这儿她只能回忆以往的自由,最后再落寞的垂下眼睫。
眼里的光芒变得黯淡,被迫的将自己塞进礼教的框架中,明明有许多不服气不认同的地方,但碍于寄人篱下便极力隐忍,敏感又细致的精准捕捉到他人情绪,故而割裂的形成了令娘亲所不满的‘两幅面孔’。
其实表妹根本没有那么复杂。
只要别人待她好,她便也报之以好,真诚相待。
自从有了这个认知他甚至开始觉得表妹可怜,鸟儿当然合该属于天空,无论金铸的笼子多么高贵华丽,对于鸟而言只是束缚,只有观赏的人自认为给了鸟多么精心的饲养与照料。
就像娘的那些教条,虽然是为了让表妹融入皇城的生活,皇城有皇城的规矩,唯有遵从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可这并不是表妹想要的生活。
那么皇城再好,和金笼子又有什么分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