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子》雨声街

5、第五章

　　虽说是早料到了夙少将军那"去去就回"不会短，可是长到酒尽羹残这个地步还未归来，却是宋秋辞怎么也没有预测到的。
　　面对着满座皆不能开罪的王孙显贵，到这个地步他是笑脸也陪了,好话也说了,酒也罚了不少,再接下去该怎么应付?一向沉稳剔透的人儿,这时也开始有些犯了难……
　　丫头们换上了一些新的果品酒馔,勉强的将宴席续了下去。
　　林宿德将杯箸一放,面露调侃的瞟向了正给瑜王添酒的秋辞,唇角一提,施施然的开了口。
　　"秋辞啊秋辞,你家将军到底是有什么大事,竟放我们这一屋子的客人在这里干等？"
　　未等他接上口,那边瑾王也道。
　　"时候似也不早了,不然你去和你家公子说一声,大伙儿今儿个就先散了吧。"
　　这位三王爷平时甚少开口,一开口却常是掷地有声,他这话一落下,先不管里面到底有多少不悦的成分,却足够让宋秋辞与那李子涯捏上把冷汗的了。
　　陪了笑自满上一杯,李子涯道。
　　"定是夙老将军不在府中坐镇,梁庭处理起事物来,不太得心应手吧。"
　　闻言,林宿德怪声怪气的叹出口气来,也不着急厅中的几位正等着他的下文,倒是更加悠闲的接过李子涯刚放下的酒壶,很有公子做派的也续了杯酒。
　　"倒不知咱们这李兄是真天真,还是在为那夙少将军找台阶了？"
　　李子涯一僵，喳呼出声。
　　"哎!林兄此话好无道理,我又怎么为他开脱了?"
　　"是么?那就恕在下出言莽撞了,不过……"
　　顿了顿,林宿德浅抿酒盏,脸上的笑意倒一点也透不出抱歉的意思。
　　"在座的几位中,恐怕夜只有您是这么想的了，也难怪,我们的李少将军向来都是直来直去的直肠子人,想的自然也就天真了些罢。"
　　听林宿德拐弯抹角打趣他武夫头脑简单,李子涯面上有些抹不开,神色显然的阴沉了起来。
　　眼见着他将酒杯一放,正欲开口呛词,一旁宋秋辞见席上另几位一副看热闹的调子，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为李林二人各将酒满上,心里惶惶着盘算起接下来该如何圆场。
　　宋秋辞将酒壶放回席上，道。
　　"不是我家公子有意怠慢各位,实在是府中事琐,公子不好脱身。"
　　见着林宿德很快饮下杯中,忙又提壶为他添满。
　　"也怪秋辞笨拙,无法为公子分忧,各位切莫错怪我家公子,秋辞在这儿,给各位赔罪了。"
　　听他如此，林宿德笑道。
　　"哪有责怪美人的道理!何况秋辞你这般玲珑,若是算得上粗笨?我们这些位府里的不尽是些呆傻材料了吗!"
　　借酒揽了秋辞的腰身,这林二公子将自个儿整个都偎上去,笑的是越发肆意起来。
　　"你只当我们都好糊弄,以为大家都不知你家那多情的公子是为了后院那西梁美人么?"
　　本来李沛介于秋辞平时都是副清清冷冷样子,乐得看他此时如此局促殷然,可偏偏那林二公子这会儿猖态尽显,明摆着是已有了不浅的醉意。
　　无法,只得插口道。
　　"既是要赔罪,秋辞你可说说是怎么个赔法?"
　　本就是那么一说,宋秋辞没想到瑜王竟会抓住要起了下文,此时作难倒也是枉然,只得清浅的一笑,反问道。
　　"王爷希望秋辞如何,秋辞定当尽心尽力。"
　　不知是真醉,还是装疯卖傻的林二公子这会儿倒像是灵光一闪,放开自己的禄山之爪,兴然接口。
　　"这可是秋辞你自己许的!不如,就由在下提个议,如何?"
　　宋秋辞向旁侧开一步,勉强笑道。
　　"林大人请讲。"
　　"不过咱们可得先说好,我这提议,只有在座各位赞不赞成的道理,可没有秋辞你拒绝的理。"
　　闻言,早已会意的瑜王与他相视一笑,目光转而放到了那青衣月杉的美人身上。
　　宋秋辞至此心中暗暗叫苦,可到了这般地步,也只得硬着头皮点下了头。
　　公子啊公子,你可真是害惨了我……
　　见着美人首肯,那林二公子像是刚偷吃得了蜜的熊，笑得比自己即将美人得抱还甜,一张微醺的脸庞,这会儿，显的是越发明艳光彩了。
　　"如此,那就请秋辞公子到瑜王爷那儿小住上一段,如何?"
　　如何?还能如何呢?
　　宋秋辞心道你既已早言无我拒绝的余地，这会儿又何必假腥腥的端出一个问句于我呢?
　　心中虽是千百个为难，可事已至此，无法，宋秋辞只得勉勉强强的对着俩位主子一笑，算是应承了下来。
　　"早就听闻秋辞七岁时就能舍命救主，今日,本王也算是有幸亲眼得见了。"
　　静观半响的瑾王见此两人一唱一合的逼着佳人许了话,扯了唇角,也不知是赞许还是挪逾的望向了那眉头微簇,却勉带着笑意的宋秋辞。
　　"当初也只是断断续续的听了些许传言，知道的不甚真切，今儿个既然你本人在此，不如亲自给本王和大伙好好讲讲你舍命救主的来龙去脉。"
　　瑾王这边话音刚落，那边还为宋秋辞揪着颗心的李子涯这会儿是更加坐持不住了。
　　要说十几年前夙府的那场祸事，就得从夙老将军年轻时在边城缴灭的一伙山贼说起。
　　当初，夙宜德奉命固守边城，曾带兵围缴过一伙于栖风山上占山为王的响马，本想一把火将山贼从山中逼出，谁知由于一时大意，本该全灭的山贼竟从后山跑掉了几个，从此，为几年后的祸事埋下了一个祸根。
　　那年宋秋辞刚在夙府呆满一年，不过是时至七岁的小儿，而那时的夙梁廷也不过是八岁才过，尚由乳母牵领的孩童。
　　一日，两个孩子在府门外的墙角玩耍，突然巷子里蹿出了几名蒙着面的黑衣人，将两个小童一并掳进了巷口早已候着的马车，拉进了城郊的山中。
　　这些黑衣人，便是几年前从栖风山后山逃出的那几名山贼。
　　面对着前来讨命，面目被灼伤的如厉鬼一般的山贼响马，从小娇生惯养，连重话都未听到过一句的夙梁廷当既吓得身软语噤，涕哭不已。
　　倒是小他一岁的宋秋辞从小便与宋静见过不少风雨，冷静的挡在了夙梁廷身前。
　　这几名山贼余党，见小秋辞自称为将军公子，便不再为难早已吓傻的夙梁廷，只是残忍的一棍棍，一条条的打折了小秋辞的四肢……
　　当夙宜德最后终于循迹到山中缴灭了这些山贼，在一所木屋中找到已衍衍一息，不成人形的小秋辞和缩在屋角不住发抖的夙梁廷时，所有当场的将士都震撼的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难已想像，一个不过七岁的小儿，身子甚至比同龄孩子还要纤弱上许多，竟然面对着这样的痛苦，这样的折磨，任是把嘴唇都咬的血肉模糊，也不肯出卖真正的将军公子夙梁廷!
　　一屋子纵横杀场的铁血男儿，平日里见惯了杀戮，见惯了血肉横飞，可是对着这么个只有七岁的孱弱孩童，竟皆不忍的别开了头……
　　当时夙宜德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过去将宋秋辞小小的身体抱起，默默的抱回了府中，从此，待其甚比亲子更亲。
　　而宋秋辞被折断的手足，虽寻遍名医奇士医好，却免不得落下了一身病痛，一受风寒，断处便会酸痛难忍。
　　这段经历对宋秋辞而言无疑是如同恶梦一般，平日里，是甚少有人提起。
　　李子涯心道这瑾王爷平时一副高深莫测，深谋远虑的模样,这会儿怎就这般的不通人情,偏偏出此一问？
　　还未待他李少将军来得及想出措辞挡开话题,那边宋秋辞已清清淡淡的开了口。
　　"王爷言重了,坊间传言本就喜添油加醋，夸大其实,只怕秋辞若是将实质道出，会过嫌无聊，坏了各位大人的兴致。"
　　宋秋辞这么云淡风清的一推脱，倒叫这李少将军又为他偷偷捏了把冷汗。
　　这言语虽是周到，可周到有礼过了头，就总透着那么股拒人于千里的味道。
　　倒像是酸腐书生的自命清高了!
　　瑾王爷微微一笑，也不多言，旁人也捉摸不出他此时是个什么心情什么意思。只是，半响无人说话，席上就显出了几分冷清。
　　瑜王爷见着今儿的愿望已达到，心道那夙梁廷这会儿定是芙蓉帐暖，也顾不得再回来与他们这些人应酬打缠了。
　　于是，便起先招呼起大家就此散掉，不必再在此虚耗下去了。
　　等宋秋辞送走这一干王孙贵胄，又打发下人收拾完残局已是深夜十分。
　　本想去与那承诺"去去就回"的夙梁廷交待一声，可刚进了郎小候所住的小院，就有些好笑的顿了步。
　　是啊，午夜梦好，他宋秋辞兢兢业业的跑这一趟，岂不是白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