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英雄王白]杀秋》xiaoku

1、风雨夜行客，乱世晚归人

　　山雨凄凄沥沥的下着，将整个天地笼罩在一大片纱帐里，朦朦胧胧的遮住了一片天地的样子。青山翠绿，都像是蒙上了一张黑纸，变得暗淡、凄厉、晦涩……京城郊外，山上水声隆隆，似有山洪即将爆发，树木在风中疯狂的摇曳，正是凄风苦雨夜，星辰暗淡时。
　　此刻，这一片浩瀚林海中，只有一人在泥泞山路间艰难行着，雨水打湿在蓑衣上，蜿蜒而下，雨太烈，风太劲，湿透了行人的布袍。他背着一个长包裹在山路上匆匆而行，雨水打湿麻布面儿的包袱，将那暗淡的红染成了深深的紫。泥水浸入男人的草鞋里，沾满了他的双脚，这风雨宛若江湖飘摇的人心，将男人的身体和心都冻成了冰。
　　他的目的地是山顶上一间早已废弃的破庙，他本该在今日就离开京城，奈何被暴雨所阻，委实无法继续赶路，只得先到那间破庙里暂避片刻。他心知此刻京城中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了他的命，但是却实在不得不在这危险的地方逗留。刀剑早已被他握在手里，虽然这样的天气，想要做临时的伏击极其艰难，但这些年来，他已学会了谨慎和防备，脑子里自盘算着万一出了状况该如何应对。
　　待男人到达山顶的破庙，已过了子时，这破庙荒废多年，好在瓦砾尚且完好，没怎么露水，他一进屋，便将身上的蓑衣脱下。屋外电闪雷鸣，大风呼啸而过，将庙门前的一棵歪脖子树吹得风中凌乱，似要被这风雨压断了似的。男人脱下身上的布袍，露出贴身的亵衣，此刻仍是早春时节，春寒料峭，他却只穿了一件单衣，被这夜雨一浇，寒气沁入体内，让他一直瑟瑟发抖。
　　他打开湿透了的包袱，从里面取出用油纸仔细包裹的火折子，接着破庙里的干草和余下的柴火烧起了一点篝火。这样的雨夜，风将雨水刮进庙里，柴草都有些潮湿，点燃了浓烟滚滚，呛的那男人微微咳嗽起来。
　　那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男子，面容并不出众，甚至有些平凡的让人难以记住，可是他的轮廓十分柔和，眼神清澈仿若山林里六月的清泉，和煦又亲切，让人见了便觉得如沐春光，觉得这个人值得信任。只是此刻，这男子的脸色苍白至极，透着一股倦意，这或许和他左背肋里的那处伤有关，但更多的是因为他的心在流血。
　　身上的伤口总有一天会愈合，会慢慢消失，心上的伤口却会留一辈子，别说愈合，便是止血也仍是艰难。而此刻，青年男子的心仍然在潺潺的流血，这血止不住，治不得，眼看就要耗光这男子眼中的精气。
　　他惶惶然的坐在篝火边上，将布袍架在树枝上慢慢烤干，又寻了一个破碎的搪瓷罐子接了些雨水在火上热着。他的细长包袱里几乎没有什么物件，只有一把火折子，两瓶金疮药，三两块碎银子以及一把奇怪的剑。这把剑很是奇怪，剑柄弯成一轮半月，又像是一柄造型古怪的刀。
　　他常说：挽留天涯挽留人，挽留岁月挽留你。它就是挽留，我就是使挽留的人，只看谁是要被挽留。
　　只是到最后他谁也未曾挽留的住，苏梦枕、白愁飞……他们兄弟三人，如今就只剩下他一个，仍在江湖上飘零。
　　他就是王小石，他的剑就是挽留。
　　夜昏辰暗，凄风苦雨，山间古庙，王小石一个人痴痴的坐在呛人的篝火旁，迷失在回忆里。前不久，他亲眼目睹了白愁飞的死，苏梦枕的死，他看着昔日兄弟反目成仇，他看着枭雄豪杰相继陨落，他看着，看着，却说不出一句话，做不出任何一个动作。若说世人皆有命数，皆有轮回，本不该为他人逝去而伤感，何况白愁飞是罪有应得，苏梦枕是死得其所，都不值得怅惘，只兄弟三人，如今唯有他茕茕孑立于此，仍让人免不得心中垂泪。
　　昔日恩怨万般休，而今回首已忘言。
　　他知道蔡京的手下已在追杀他的路上，他早该集中心神，将心中所思转移到如何逃出追捕上。可是此刻长夜漫漫，风雨凄凄，四顾无人，形影相吊，竟让人凭生出无端寂寞和寥落来。王小石长长叹了一口气，将几样东西收。
　　纵千秋万古，不过人心散尽，霸业成空，唯生者辗转，死者无忧。
　　庙外电闪雷鸣，远处传来阵阵隆隆巨响，王小石从包袱里取出金疮药的瓷瓶，瓶子里进了水，药粉都成了糊状，他草草挖出一点点来，抹在伤口处，又从亵衣上撤下一块布料，重新包裹。
　　突然一个落雷打下来，轰隆劈在庙外的那棵歪脖子树上，将那树烧着，大火在夜雨里少了片刻，便被浇灭。也是在这一刻，王小石突然从从地上一跃而起，销魂剑穿透了破庙的房梁，刺入一双做工考究的马靴。
　　“啊——”呻吟声被天边的雷声湮没，黑衣人跌落在地上，王小石却隐进了木梁的阴影里。他屏住呼吸朝下望去，却见牌匾后面仍藏着一个黑影，只身形却是十分相似，让王小石有些心存疑惑。
　　“王小石，你果然厉害。”泥塑的菩萨突然乐呵呵的笑起来，脸上的泥土簌簌的落在地上，那是个十分柔美的女声，像是三月里拂面的春风，吹得人心旷神怡。王小石觉得这女人的歌儿一定唱得很好，和她使毒的手段一样好。
　　“唐歌儿，你怎么跑到泥里面去了。”王小石从房梁上落下来，嘻嘻哈哈的笑着问道，“这样可就不漂亮啦。”
　　“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冤家。”唐歌儿嗔笑着说，从神龛上慢慢站起来，跳到地上，脱掉沾满泥土的外衫，露出玲珑的曲线。
　　王小石怔了怔，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你还是那么好看。”
　　“你还是那么傻。”唐歌儿捂嘴笑道，一抬手便是一道淬了毒的金钱镖，王小石早已放着这一重，急忙朝旁边闪了一步，却未想那金钱镖的最终目的却不是自己，而是牌匾上的人。
　　噗嗤一声，金钱镖射中黑影，只见那人跌落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死了，竟是连一声呻吟都未发出。王小石皱了皱眉，“他不是你们的人？”
　　“不是，我还以为是你的什么朋友哩。”唐歌儿眨眨眼，袖中一抖，突见一道精光滑出，便有一把柳叶刀到了她的手上。
　　王小石急急后退，销魂剑挡在身前，他与唐歌儿还算有些交情，但这人却在早些年被蔡京网罗到旗下，做了一名杀手。唐歌儿爱钱如命，王小石劝过她却也没有办法，只是没想到，在这破庙中潜伏着的杀手竟然会是唐歌儿。
　　嘡的一声响，柳叶刀撞在了相思刀的刀刃上，王小石只觉得脸上有冷汗滴落下来。若说在平日里，唐歌儿定然不是他的对手，只是此刻，他受了伤，消减了内力又长途跋涉了这么久，又冷又累，委实无力再战。他甚至开始犹豫，是不是应该逃跑。
　　唐歌儿似乎觉察了他的意图，一个鹞子翻身，挡住庙门。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方才被唐歌儿打落在地的人竟突然活了似的一跃而起，一指弹中唐歌儿的死穴，唐歌儿只来得及惨叫一声，便死了，甚至没看清杀她的人的脸。
　　那是杀气纵横，霸气冲天的一指，也是竭尽全力的一指，那一刻王小石似乎可以感到在自己脸上凛冽而过的杀气，冰冷的，罡气的风。
　　这情况让王小石猝不及防，他看着仍然站立在那里的黑衣人，忍不住眨眨眼，想着自己这是不是在做梦。黑衣人似乎受了不清的伤，身形微晃，低声咳嗽起来。雨声风声更大，一道闪电撕裂了天边，照亮了黑衣人的脸。
　　那是一张十分苍白憔悴的面容，他脸上的泥土显示着这个男人在牌匾后面藏了不少时间。可是这一切都不损他的英俊锋利，那是一张锋芒毕露的男人的脸，时不时露出阴狠的神色。
　　王小石觉得自己握剑的手在抖，他知道那实际上是因为他的全身都在抖，他轻轻张开嘴，颤着声音问道：“二哥？”
　　那黑衣人轻轻咳嗽着，并不抬头看他，却突然转头冲出破庙，冲进狂风暴雨的山中。
　　“二哥！”王小石未多想，竟就这样拿着剑，穿着贴身亵衣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