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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治病救人 ...


  •   那一年的汴梁雨水出奇的多,气温也降得极快,十天半月里也难见一日阳光,即便是名扬京城的金风细雨楼也不能幸免——在这种问题上,老天爷可是公平得很,管你是九五至尊,还是贩夫走卒。

      金风细雨楼的小厨房内,杨无邪照例亲手熬好了汤药,用一方手帕垫着,小心地倒入碗中,又亲手给他的苏公子端去。坐在锦榻上披着狐皮大氅的苏梦枕脸色苍白,眼圈下隐隐透着一股黑气,整个人比起刚死里逃生那阵儿倒更瘦削了些,虽接过了药碗,却不往嘴边送,而是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杨无邪见状叹了口气,凑近前去轻声劝道:“公子,您先喝药,我知道您担心,可咱总得把自个儿身体养好了不是?不然,您那两个弟弟可指望谁去呢?”

      苏梦枕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但总算是把手中的碗放到了口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很明显仍是心不在焉,药才喝下去半碗,他便抬起眼来看向杨无邪,杨无邪不等他问,便主动报告道:

      “您放心,我知道,这两份药是同时上火煎着的,您这碗喝完,那一碗就该好了,您这边碗一搁下,我立刻就把那一碗送到愁石斋去,误不了事的,您只管放心!”

      杨无邪话音刚落,苏梦枕立即手腕一转,在杨无邪“小心烫”的惊呼声中,把剩下的药汁统统倒进了嘴里,然后把空碗递给杨无邪,催着他快去,杨无邪答应着拿了空碗要走,苏梦枕却又想起什么似的,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对了,那药的效果如何?已经服了三日了,老二他……”

      “您别说,这狄大堂主给的方子呀,还真是有点用处!”

      杨无邪顿时来了精神,忙笑着答道,见苏梦枕听他如此说,神色略有放松,他便更加欣慰,又补充道:

      “这三天以来,白公子一直都在昏睡着,树大夫和小石的治疗也就顺遂了很多,我看要不了多久,他的伤就会全好了,您就放心吧!”

      苏梦枕缓缓点了点头,原本苍白的面颊上似乎回复了一点微微的血色,一边示意杨无邪不必再管他,速去送药即可,一边又嘱咐道:“替我告诉三弟,如有什么需要只管对我说,无需有任何顾虑,再过一日两日,我便去看他们两个,还有,呃,咳咳——”

      苏梦枕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咳意生生打断了说话,杨无邪连忙上前帮他捶背,苏梦枕坚决推开,硬撑着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

      “咳咳!你告诉他,二弟一定……咳咳……一定会好的,一定会……”

      “好,好!我一定转告!您先别说话了,躺下睡一小会儿,养足了精神要紧!”

      杨无邪边满口答应着,边服侍他的公子躺好,又给他盖上被子,待他咳声渐消,闭目入睡,方才放心离去,回到小厨房取了药,装在药盅里,又用温水保了温,这才一手提着药,一手撑着伞,冒雨向愁石斋走去。而当他步入愁石斋的正门,看到那张被王小石贴在小院里那块太湖石上的“愁”字已被连日的雨水浇烂,冲刷得只剩一点点纸屑时,他终于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感叹。

      以前这“愁”字也曾被雨水冲软泡掉过的,每次王小石都会及时写一张新的来换上,可是这一回他却任由“愁石斋”变成“丑石斋”,压根不想起换字这回事了,或许,是他已无心于此了吧?毕竟杨无邪听楼中巡逻的兄弟们说过,自从白副楼主,哦不,白楼主,哦不,白公子从楼顶坠落受伤、被送去愁石斋治疗以来,他们便没见王公子踏出过白公子的房间半步,树大夫和温大小姐进去探过病人后还能出来,可那王公子就跟长在了房间里似的。不过他们也都知道王、白二位公子兄弟情深,几日前谁没亲眼所见白公子坠楼时,王公子是怎样的舍命相救,对于他们的兄弟之情,整个金风细雨楼,包括六分半堂,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杨无邪又一次发出低低的慨叹,有句话楼里兄弟们说得还真没错:白愁飞的这条命,完全就是王小石救下来的。数日前大战的那一晚,若非王小石警觉,意识到白愁飞失魂落魄地向白楼楼顶走去情况不对,并不顾身上的伤带头追了上去,那没准白愁飞第一次跳楼就成功了,那么高的楼,他必死无疑——而白愁飞被王小石抱住劝下来后,又第二次跳了下去,好在那时他和温柔还有几个兄弟也一起跟了上去,关键时刻他灵光一闪,想到了这静室之内藏有细雨楼至宝——九节腾蛇索,此物为顶级水牛皮所制,坚韧异常,可伸缩达上百米,于是他便立刻取了来丢给王小石,喊他快用此物救人,而王小石虽急痛交加却仍反应迅速,当即甩索而出,准确缠住了白愁飞的腰部,更冒着被拖下去的危险死命扯住了绳索的这一头,他们几人也随即跟上,帮王小石扯住绳索,总算将白愁飞的坠势解了大半,尽管他还是掉落在了地面上,但因受他们这一阻,好歹伤势有限,不至于威胁到性命了。后来苏公子宅心仁厚,见王小石抱着流血昏厥的白愁飞痛哭失声,终是不忍,便仍命人将愁石斋收拾出来,又请了树大夫替白愁飞诊治,一切恩怨是非,都等他伤愈复原了再说……

      白愁飞没有死,王小石没有死,苏梦枕也没有死,这兄弟三人,都活着,都还在这金风细雨楼中。一切,仿佛和过去没有任何不同。

      福兮,祸兮?谁又能妄下定论呢?

      杨无邪摇着头步入了愁石斋的院内,刚把伞收起来,正要去敲门时,那门却吱呀一声自己开了,再看王小石手上端着半盆水,盆边搭着毛巾,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从房间里出来,再加上他那白里透青的面色,看着倒跟苏梦枕的那副病容没什么两样,只不过苏梦枕是病重,他却是连日来未能休息好所致,而杨无邪看到他那副样子,心下不禁恻隐,忙举起手中的药盅,道:“我把药送来啦,快给你二哥服下吧?”

      “有劳军师了。”

      王小石的嗓音微显沙哑,见杨无邪的视线转向了他手里的盆和毛巾,便说他刚帮大白擦了擦脸,说完便将盆里的水倒掉,将杨无邪请进房内,又轻轻把房门关上。二人一同行至床边,杨无邪取了药递到王小石手里,看着他用药匙小心地搅着药汁,还舀起一小勺送到嘴边,用嘴唇试一下温度,再看看躺在床上只穿着中衣安静沉睡的白愁飞,心里那股痛惜之意顿时又重了几分,连眼眶也酸了起来,不由自主的便扭转头去,不愿再看到眼前的一幕。就在他刚一转头的刹那,耳边却听到王小石轻声笑了笑,声音沙哑却又温和地对他说:

      “军师不必难过,大白服下这药后,果然大有好转,最起码,他不会再觉得疼,这样已经很好……”

      王小石不说还罢,一听这话,杨无邪心里更难受了——数日前白愁飞被救回愁石斋后,经树大夫检查,他虽有几处伤及筋骨,且流了不少血,但万幸都不是致命之伤,正骨加敷药调治,不出三月自能痊可。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树大夫正为白愁飞处理伤口之际,昏迷过去的他悠悠醒转,王小石等人还来不及高兴,便被他的挣扎和惨叫声吓得目瞪口呆,只见白愁飞两眼瞪得老大,手脚乱踢乱抓,没几下就将树大夫精心包扎好的伤口全部挣开,流了一身的血,王小石和树大夫慌忙按住了他的手脚,呼唤着他的名字,让他千万冷静一点,可白愁飞翻来覆去就只是没命地挣扎,口里颤颤的只叫着一个字:

      “疼……疼……”

      杨无邪还记得王小石当时一听到白愁飞喊疼,立时便泪如雨下,抱着他哭得不成样子。苏梦枕听见了也流下了泪来,并不顾自己病体沉重,坚持要留下来陪着自己的兄弟。那一夜他们把能想到的法子全都用了个遍,树大夫和王小石穷尽了他们毕生所知的一切医学药理,却依然止不住白愁飞的疼,更无法安抚他的挣扎,逼得几人只能徒手将他按在床上,防止他伤势加重,可是这样下去,想给他好好重新包扎治疗也是断不可能,他周身的断骨、伤口只会不断的恶化,果然折腾到清晨时分,白愁飞发起了高烧,身上越来越烫,可他的挣扎乱动却一点都没减弱,口里也仍在断断续续地喊疼,不管王小石和苏梦枕如何地守在他的身旁,安慰他、哄他,都统统不起作用。树大夫说病人几乎没有一点求生意志,完全不肯配合,这是最棘手的,若是再无良策,那他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白愁飞再次走向死亡,医得了病救不了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次真是要多谢狄飞惊呢,等大白好了,我就去六分半堂,亲自向他道谢……”

      王小石依旧温和地说着,杨无邪却自觉再也听不下去,胡乱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便逃也似的出了房门,仰头看向那淅淅沥沥的雨水,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算又镇定下来。他知道王小石说得不错,那天清早大家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无计可施的树大夫只能让王小石出手,试试看能不能把白愁飞打晕,尽管他也无法回答“万一大白再次恢复神智后又该怎么办”的问题,而就在此时突然有人来报,说是六分半堂的狄大堂主前来拜会,因为他家大小姐陪着苏楼主回金风细雨楼后一夜未归,他不放心,便来登门造访。可苏梦枕、王小石这边又都走不开,便由他杨无邪代为出面接待,在温柔陪伴下暂住金风细雨楼一晚的雷纯也一起跟了过去,狄飞惊见雷纯无恙,自然心里一块石头落地,还向他们问起了苏梦枕三兄弟的事,一听白愁飞的情况,他沉吟了半晌,待与雷纯耳语几句后,便问能否让他见一见白公子,纵然金风细雨楼的医生独步天下,可六分半堂也从不乏古方秘药,待他见过白公子,或许有法可治,也未可知……

      杨无邪看得出狄飞惊彼时说这番话确是没什么恶意,但一想到对方终究是敌非友,到底有些“家丑不可外扬”的顾虑在,对于对方的要求,他便多了几分犹豫,可温柔却不管这么多,一听狄飞惊的话,立即拉他去了愁石斋,雷纯也跟着去了,只是和温柔一起留在外面而已。而狄飞惊进了房间和王小石、苏梦枕打过招呼,便查看了下白愁飞的情况,为他把了下脉后,便提笔写了个药方,说这是六分半堂医典藏书中记录的一个秘方,有安神镇定之奇效,若能加大剂量且每日按时服用,便可让病患陷入沉睡,虽不能直接起到疗愈伤病之用,但目前正对白公子的症状,待白公子伤愈之后,只需停了药,他便能苏醒过来。诸位若信得过他狄飞惊,不妨一试,尽管这方子从前也没人用过,究竟有没有效、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他也给不出确切的答案,更不敢保证……

      那天最终还是王小石拍了板,差人按照方子配了药材来,煎好给白愁飞服下。他说历经边关一行,他与狄飞惊联手击杀了方应看后,对于这位“顾盼白首无人知”的狄公子的人品气度,他王小石信得过。而事实的确也不负他这份厚望,当众人合力将那碗药给白愁飞灌下之后,不多一刻他果然陷入了昏睡,再也不挣扎哭喊,在树大夫和王小石的精心调治下,不但退了烧,身上的伤也有所好转。唯一的坏处就是白愁飞从此便时刻需要人照看,身旁再离不了人,而王小石当仁不让地接下了这个重担,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白愁飞,而且他似乎还挺愉悦,再辛苦也不在意,还每次都说大白这样睡着也不错,总好过他清醒着被疼痛折磨,他不要他疼,一点都不要,他宁可自己疼,也决不要大白疼……

      漫天大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杨无邪重新撑起油伞,内心却已是一片冰凉潮湿,仿佛被那雨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躲没处躲,逃也没处逃。

      昏睡的人的确是感觉不到疼的,可是,像白愁飞那种模样状态,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无知无觉,与死又有什么分别?

      倘若让白愁飞自己来选,他会愿意这样么?

      杨无邪叹息着离开了愁石斋,关于这个问题,任他头脑再机变灵活,恕他也是想不出答案来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治病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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