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蝴蝶》芽上

10、余晖里

　　国庆节收假回来后就是分科后的第一次月考，各班的学生都被打乱顺序分在不同的考场里。

　　庄晓在高二其他班所在的琢玉楼考试。

　　两天的时间，考完六科。最后一堂英语的一篇阅读着实有趣，文章的作者幻想一百年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会飞的汽车、人们能够去往太空旅游、下潜到马里亚纳海沟去探寻更多未知的生物……作者开动着他的脑洞，编织着未来世界的美梦。

　　生活在当下的人总是对未来抱有幻想。

　　一百年以后？庄晓在想，一百年以后还会有人记得自己吗？历史会记得那些大有作为和穷凶极恶的人，而像自己这种平庸无奇的人只会在大浪淘沙间消失在长河中。

　　十月带来了秋的气息，卷得枝头的叶子摇摇欲坠。考完英语，她拿着试题卷，斜挎着包从琢玉楼和折桂楼的连接处往教室里走。

　　周围的人已经开始对答案，喜怒哀乐一片。

　　人流量太大，她被挤到栏杆边，一边龟速挪动，一边往楼下看了一眼。

　　柱子后的两个人格外醒目。一方阳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他们身上，就像是剧场的聚光灯，其他人都成为了观众，只有他们俩是主角。

　　庄晓看着林仲七双手插兜站在那，整个人都在发光。

　　他面前的漂亮女生正笑盈盈跟他讲话，长发随意地耷在肩膀上，衬得脖颈笔直，双手拎着一个礼物袋，跟拿着宝贝似的。笑靥如花的样子甜美可人，连庄晓一个女生看了都动心。

　　那个礼物肯定是林仲七送的吧。

　　蓦然，林仲七的目光越过漂亮女生的头顶，他们一齐朝楼上看过来。

　　是二楼有人在起哄。

　　庄晓感觉自己的眼睛被落日灼得滚烫，急忙收回目光，心口处却空空的，好像不清不楚多出一个洞。

　　你在想什么呢？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呢？你到育生是来求知的，是为了走出小县城，走出这座城市，是为了去更远的地方。

　　你对林仲七应该是感激，而不是带有其他的感情。

　　她拿起雄心壮志一遍又一遍激励着自己，将那团莫名其妙的思绪挡在门外。等到了班级门口，看见1班的班牌，她像是找到了归属地，一头就钻了进去。

　　自己是属于这里的，所以一切都该完完全全属于这里，包括喜怒哀乐，包括所有情绪。

　　成绩很快出来，庄晓考得很好。

　　全班第五名，全年级第六名。

　　他们班的平均分比2班高了整整两分，前三名也都是1班的。

　　好的结果就如一颗暂时的定心丸，让庄晓看见了继续待在育生的希望。特别是她的英语成绩，149分，只有改错题扣了1分，稳妥妥的年级单科状元。

　　英语老师在课前花了几分钟讲解作文，其中的一半时间都在夸赞庄晓的用词造句多么精妙，多么恰好到处，她还要将这篇作文发到英语组去作为范文。

　　蒋游作为庄晓的同桌也是忍不住大夸特夸，她这次是全班第二十名，全年级第三十九名。在清北班保持中游水平，对极其容易满足的蒋游来说已经足够了。

　　又是一个落日余晖光芒万丈的下午，庄晓觉得，今天的落日竟格外的温柔。这么多天来，她也终于能舒坦了一下了，露出久违的微笑。

　　不过也就舒坦了一节课而已。

　　下课后，英语老师让课代表把答题卡分发给大家。时隔多日，庄晓对陈方墨长什么样有了深刻印象。

　　149分的答题卡被很随意地扔在她的桌子上，还连带一句“真不好意思呐”。

　　不好意思就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呐。这个“真”和“呐”听起来就让人感觉怪怪的。

　　庄晓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对着英语课代表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说道没关系。

　　陈方墨极为冷淡地看了她一眼，略有几分姿色的脸上写满了不屑和挑衅。

　　庄晓感觉自己像是被迎面射了一枪，笑容凝固在脸上，显得尤为僵硬。一直等到陈方墨转身给另一个同学发答题卡，她那副温柔近人的模样，竟让庄晓还认为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只是自己想多了。

　　然而蒋游已经洞悉了一切，故意提高嗓门说道：“有病？考不到第一把自己给嫉妒死了？”

　　陈方墨肩膀一抖，回过身来看向蒋游。

　　蒋游也不虚，又夸赞庄晓考得好，还拉着她一起去上厕所。

　　“别管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见不得别人英语比她好。之前高一去京北参加二十一世纪英语比赛，黎家匀得了一等奖，她得了二等奖，她回来把黎家匀的坏话说了个遍。她当时还有个平行班的混混男朋友，跟有了挡雨的参天树似的，简直是无语。”

　　庄晓：“黎家匀是谁啊？”

　　“哦，你不认识，现在在理科清北班，一个人特别好的姑娘！”

　　庄晓点点头，看见蒋游还拉着自己的手，心底生出一种感觉。

　　朋友。

　　蒋游算是自己在育生的第一个朋友吗？

　　脑海里却浮现出另一个人笑嘻嘻又不羁的模样。

　　庄晓甩了甩脑袋，看向蒋游的眼里充满了笑意。

　　庄晓本以为只要保持井水不犯河水，和陈方墨也没有大矛盾，只是一次考试而已，自己这一次是运气好，下一次的英语年级单科状元肯定是她。陈方墨也只是一时心不平，过了这段时间就好。

　　然而这件事却是过不了了。

　　一周后，英语老师为了激发大家学习英语以及运用英语的热情，也为了完成英语活动周的任务，便安排大家分组来表演课本上的名篇。

　　好死不死，庄晓和陈方墨一组，他们要表演狄更斯《雾都孤儿》里的一小段。

　　同一组的还有陈方墨的好朋友周斯燃和蒋游的好朋友简思凡。

　　陈方墨很自然地担任了小组组长，并提出每天下午放学后，大家在教室里练习选段。

　　庄晓分配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只有两句英语台词。

　　当陈方墨要求大家读各自的台词时，轮到庄晓读，她怎么都不满意。

　　庄晓的英语口语的确不好，这么多年也只是学的“哑巴英语”。小学英语启蒙时期，她就没捋清过音标，老师也不在乎这些。学读单词时，她跟大多数人一样，运用中式英语法则，其实就是在单词下用中文注音，像one、two、three这些，她就在下面标“万”、“兔”、“水”……虽然无厘头，但是能读出来就行。到了初高中时，记着单词和短语能应付考试就行，老师也不会太在意学生的口语，反正都是散装口语。

　　“你的发音不标准，你听我读。”陈方墨皱起眉头，给庄晓演示了一遍。

　　她的口语真的很标准，还带点英式感觉，跟听力里面的一样。

　　庄晓跟着她读了一遍。

　　陈方墨还是不满意。

　　到底是不满意还是故意针对自己，庄晓也无从猜测了。她口语差是事实，也不怪陈方墨能抓住这个点说自己。

　　在场的其他人随便抓一个，口语都比她好。

　　再次读了一遍，陈方墨和周斯燃对视了一眼，鄙夷中带着嘲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庄晓低下头，扣着指尖的死皮，想要将那一点不完美的地方撕下来，却越撕越深，如针扎般的刺痛感传来。

　　这样的练习持续了三天，中途简思凡安慰过庄晓，蒋游也让庄晓别在意陈方墨狐假虎威。她故作轻松说没事，但是一转身就又开始扣手指上的死皮。

　　周五的练习结束后，小组里的几个人一起往校外走。

　　庄晓磨磨蹭蹭地走在几个人身后，低头看着操场上的草皮，才不过一个月，崭新的草皮就已经被踩得塌成一片了。

　　“庄晓！”

　　一声呐喊从身后传来，熟悉而又清脆。

　　她像是受到了冲击，怔在原地，不敢往回看。

　　然而前面的几个人已经停下了脚步，特别是陈方墨，还“善意”地提醒她：“有人叫你呢，庄晓。”

　　她当然知道，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反问：“什么？有人叫我吗？可是我没听见啊。”

　　林仲七，快闭嘴吧，求你别叫了。

　　“庄晓！”

　　林仲七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跟来讨债似的。

　　“林仲七认识你？”陈方墨的眼睛如同扫描仪，从上到下审视着她，不可思议里又带着一点鄙夷。以前因为她前男友的关系，她也一起跟林仲七玩过几次。家里有钱，长得好看，有一次玩游戏的时候陈方墨还耍了点歪心思。不过林仲七跟有读心术似的，一眼都看破，圆场都不打就直接甩手走人了。

　　像林仲七那样的人，怎么会跟庄晓联系在一起呢？

　　“不认识。”庄晓矢口否认，耸了耸肩上的书包，脚下踩了风火轮一般，像头牛一样冲了出去。

　　一口气冲出校门，她趴在围栏边歇息，做贼心虚似的看了一眼学校里面。

　　一转头，就对上了林仲七的眼睛。

　　“啊！”庄晓叫了一声，往后退的时候，脚后跟抵在坎上，一屁股坐进了花圃里。

　　“你跑什么啊？”林仲七将校服外套绑在腰间，腾出手来将她拎了起来。

　　庄晓没回他，一边拍着身上的灰，一边警觉地看着校门口，结果陈方墨恰巧出了校门，正跟简思凡他们告别，就快要往这边看过来时，她毫不犹豫地扯着林仲七的袖子就跑，一直跑到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

　　“姐，还要跑吗，我要被勒死了。”

　　庄晓这才反应过来，像是甩鞭炮一样甩开他的袖子，好像刚才是她被林仲七强行拉着跑了似的。

　　林仲七理着自己的衣领，跟在她身后，“你跑什么啊？我又不吃人。”

　　“刚才有我们班的同学！”庄晓竖起眉毛，炸毛的样子倒像是她要吃人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林仲七挠了挠后脑勺。

　　“你找我干嘛？”

　　“你上次不是想喝避风塘嘛，我也没喝过，就查了一下，发现宜城还真有一家，所以就来找你，和你一起去咯。”

　　庄晓愣了愣，胸腔中的火气被吹散在这个秋日的傍晚里。她站在一方余晖下，枝头树叶的沙沙声好像都是在为她而独唱。

　　耳边又响起那个问题——庄晓，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杯奶茶，也想要一个能陪自己喝奶茶的朋友。

　　“你去不去？”林仲七问。

　　她上下点点头。

　　林仲七到街边去拦出租车。

　　她看见商店反光的玻璃中，自己止不住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