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野》烟火无雾

68、第 66 章

　　一一他为我做的那些你们也没人做得到，如果可以，我宁愿他什么都别为我做，所以我并没有觉得我在对他好。
　　方程为年承旭做的那些，是哪些？做的是什么？方程能做到为什么他们没人做得到？
　　苏启明不知道。
　　他只知道关于他自己，他能做的都做了。而他为年承旭做的也没人做得到……吗？
　　他为年承旭做的，照顾，陪伴……听上去都很平淡。

　　“一一别哭了，我会努力的。”
　　身体突然被年承旭拥在怀中。

　　年承旭的体表温度就如那张苍白的脸，给予的拥抱算不上温暖，强势的本质导致拥抱的力度也算不上轻柔，每次被他抱住，你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永远都是不容拒绝。
　　苏启明短暂地愣神，紧接着眼前模糊成一大片。
　　一一不同于那份掉在地上的甜点，“我会努力的”就代表不光是一直被年承旭记得，如今也可以反过来期待一下年承旭为了他。
　　对吗？
　　眼泪无止尽涌着，苏启明露出酒窝，偏过头轻轻吻了下年承旭的侧颈。

　　“……”

　　陈争一手抬起挡住自己的视线，一手把许星然从凳子上拉起来往出走。
　　许星然立刻甩开他的牵制，回头看了一眼年承旭，双手插进裤兜走出了病房。

　　“他为什么看上去有些……”
　　许星然边走边组织了许久措辞，终于不确定地开口：“茫然？”
　　陈争搓了搓有些发烫的脸，呼了口气，试图缓缓他那颗宛如经历“撞见儿子谈恋爱”、“但没准备好”、“想找个地缝藏起来”、“于是选择回避”后跳得有些激烈的心脏，道：“茫然？不太像吧……不过你想看到他啥反应？他是谁？那TM可是年承旭！他难不成还脸红？”
　　许星然一把捏住他的嘴：“不，我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有表情。”
　　陈争：“……”倒是把我的嘴放开，让我告诉你：这么久不见年承旭你已经跟不上年承旭变化的脚步了。

　　深夜气温寒冷，一出医院大门怕冷的人会立即打哆嗦，主干道上的路灯排列比较密集，照明清晰，但路面发白一片没什么人影。
　　许星然取出口罩戴在脸上，简单拢了两下领口防止冷风钻入，走向停车场的步伐加快。
　　路过夜市时，陈争下车去买了几份夜宵，一路提回去打算和方程一起吃一一经过今晚一遭，他更要好好照顾那个比他小好几岁的小孩，绝不能再怀疑方程，好好照顾方程。
　　住处的门刚打开，一道削瘦单薄的身影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中：
　　“你们回来了。”

　　方程身上穿着一套卡通毛绒睡衣一一和床一样都是许星然买的，就连脚上的卡通拖鞋也是。
　　许星然打量了一眼方程，似乎对他买给对方的那套派大星款睡衣和拖鞋很满意。
　　“恩。”
　　“来来来，方程儿，吃夜宵，去厨房给咱取餐具。”
　　“好。”方程回看了眼那双眼尾上挑的眼瞳，转身去了厨房。
　　许星然眼梢锋利地一挑：“谁让你指挥他了？”
　　“……？”陈争弯下去拿拖鞋的腰顿了顿，扭头给他一个简直了的表情：“神经病？”

　　方程动作很快，捧着筷子碗回来，额发遮挡双眸看不到情绪：“拿来了。”
　　“……”陈争本就被许星然一说，闻言突然有些后悔让方程去拿餐具一一他莫名体会到了一份如同老父亲心疼孩子的心情。
　　他连忙去浴室洗了洗手出来，接过方程手里的餐具，笑呵呵招呼道：“走，咱去客厅坐着吃。”

　　许星然提起陈争胡乱放下的夜宵，跟过去坐在沙发上，道：“方程，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客厅的装修往往最能突显一套房子的装修风格和格调，复式房的客厅吊顶本就极高，吊灯钻石般的水晶装饰无比繁杂，璀璨的光影投射在纯白茶几和大理石地砖上，使得整个客厅像是高档酒会的一方割影。
　　方程脖颈后的睡衣帽子正被陈争打趣地戴到他头上，“粉红尖尖”完美显现，闻言点点头：“好，你说。”
　　许星然视线落在“粉红尖尖”停留了片刻，道：“年承旭以前和你说过话吗？我指的是他十二岁之前。”

　　“……”
　　陈争一下扭头去看许星然，只见许星然视线不带一丝情绪地看着方程。
　　方程又点点头，道：“说过。”
　　陈争当即吸了口凉气。
　　许星然薄唇紧抿到极限，忽地又放松了，道：“那你能讲讲你们之间的事吗？我比较好奇，想听一听。”
　　这次方程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漆黑的额发后看了他几秒，这才点头道：
　　“我是被一个姓宋的警察从人贩子的窝里带到你们那的……不，我自己去你们那的。我本来是被一个女人带到人贩子窝里的，那个人一一”

　　方程双眸被遮住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他个子很高，刘海卷卷的，挡着眼睛，下巴有胡子渣，他说我的眼睛，不好卖，没人要我。他总是叼着烟，很凶，但我还是跟着他，因为他最后总会扔饭给我吃。后来他带我和他一起住，说他那种人虽然没有女人会嫁给他，但给我一口饭还是能做到的，他让我把眼睛用纱布包上，说他看着心烦，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总是骂生我的人，每次让我坐在大盆子里洗澡的时候骂，他一边骂她，一边给我洗澡，说我的眼睛其实很好看，遮住是为我好一一”

　　方程再次顿住。
　　陈争怔愣地看着方程一一因为上次打电话年承旭叮嘱的那些，他的潜意识认为方程不接受自己的眼睛，此刻万万没想到事实是这样的，而且方程居然能说得这么平淡。
　　他完全感受不到方程的情绪起伏，只在听了这些后，觉得对这个人来说“给我饭吃”才是唯一重要的事。

　　方程坐着不动了良久，才道：“因为我总是打人，打那些说我眼睛的人，他没有打我，揪着我的胳膊让我在墙边好好跪着，跪不够时间不能吃饭。可是贴着纱布不舒服，看东西会头晕，我不喜欢，我就在他不在的时候把纱布取掉，然后在他回来之前重新贴一块，有一次我拿石头把说我眼睛的人的头砸破了，被那个人带到派出所，他跑着来找我……”
　　话音又停下，似乎浅浅地呼吸了一下，方程才道：
　　“他不让我进门，我把我扔掉的纱布包到眼睛上，一直跪在门口，他也不出来，也不给我饭，我不知道我跪了几天，醒来的时候躺在地上看到那个姓宋的警察和一帮警察来了……”
　　他指节明显绷了下，顷刻间泛白又恢复了血色，继续道：“他一直在房子里，他被警察带出来，跟我说炒了蛋炒饭，让我进屋子里把饭吃了，可是警察说也要带我走，姓宋的警察就把蛋炒饭的碗端出来让我在车上吃。从派出所出来我一直跟着那个警察到了你们那，他很为难，我就走了。但我不知道去哪，因为我本来就不知道去哪，我就藏在他家外面的墙底下吃土，年承旭追着一只狗跑的时候发现我了……”

　　陈争对方程吃土的事震惊无比，勉强回神，连忙从袋子里取出烤玉米塞给方程：“吃吃吃，吃着说。”他看了眼许星然：“他说的是宋爷爷家儿子吧？咱那片就那一个警苗子啊。”
　　见许星然毫无反应，陈争啧了声，又回头对方程说：“我听我妈说，宋家的警苗子是因为跟他师父处理了个人贩子的案子才有机会转正的，应该就是你那事儿。”
　　方程哦了声，似乎完全不感兴趣，咬了一口烤玉米，继续道：
　　“年承旭问我为什么吃土，我不说话，拿石头压蚂蚁。我的脚边有一个蚂蚁洞，我想把蚂蚁洞捅开，看看蚂蚁住的地方长什么样……”

　　陈争听得心头噔地一下，皱起眉和许星然对视了一眼。
　　许星然显然没他那么犹豫，问：“他陪你蹲着一起捅蚂蚁洞压蚂蚁吗？”
　　陈争愣了下，连忙拍了下许星然的胳膊，差点啧出声。只见方程摇了摇头：“他给我数我压死的蚂蚁，跟我说不能压蚂蚁，我不会数数，我不知道每个数字后面是多少，他就教我数数，一二三四这样数……”

　　刹那间陈争松了口气，同时，他似乎从方程面上看到了“笑”这种表情的影子，一时心里又变得五味杂陈。
　　方程又咬了口玉米，接着说：“我一直待在那里，他每天都会来教我，还会把零食分给我吃，我的手很脏，他就喂给我吃，我学会自己数到十的那天年承旭摸了我的头……”
　　客厅里除了方程的声音以外，空气凝固到都显得有些冷清空荡。陈争原本还咬着烤肉，听着听着咀嚼动作就不住变慢。
　　方程一口一口咬下烤玉米咀嚼，频率和吐字发音一样很稳定：
　　“那天他给了我一块纱布，说是和诊所的姐姐要来的，让我把眼睛上的纱布换掉，然后看到了我的眼睛一一”
　　方程顿住了，向两人指了指自己被头发挡住的蓝色眼睛，接着不知道为什么，他露出了一丝很淡的犹豫不决的表情，良久，才继续开口道：“我不知道他是因为我眼睛烂了还是因为我眼睛的颜色，他看着我的眼睛的时候，他的眼睛睁得很大，我就跑了。”

　　耳边没再响起声音，陈争这才被迫缓回一点神：“不对啊，你眼睛感染不是治好了吗？不是你说的这次吗？”
　　方程似乎在刘海后看了他一眼，道：“我很久没吃饭，跑不远，晚上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在诊所里，那个姐姐说是年承旭背我去的，让她帮忙看着我，给我输液体，先在那里待着，年承旭去借钱了，因为诊所的叔叔说需要的钱太多，借不了全部给他……”
　　陈争愣愣地在脑子里回忆着，看向许星然。
　　“干什么？”许星然有些莫名其妙地回看了他一眼。
　　“我……”陈争又愣愣地回头，像是遇到了人生重大抉择，手里的烤签被他抠来抠去一一他要不要告诉方程，年承旭借的钱里也有他的一份？这好像有些不要脸的邀功意味，毕竟都过了这么久了，年承旭也确确实实双倍还给他了，更何况，那天打电话的时候还专门谢过他。

　　方程见陈争没再说话，调了调身体位置，转身对他坐着，道：“年承旭告诉我，最后一笔钱是跟你借的，因为你给了他很多钱，他以为还要去别的人那里借一一谢谢你。”

　　“……”
　　陷入静寂的空气里，陈争的神色几经变化，在水晶吊灯的明亮灯光下，最终他的脸红到了肉眼可见的程度，竟然有些结巴道：“没事没事……这有啥的，应该的应该的……”
　　突然他一愣，头猛地朝方程扭回去，满脸目瞪口呆：“我靠……方程儿，那这么说的话，年承旭跟你说话的时间比跟我说话的时间早多了！诶诶，他跟苗文文说过话没……啊，就是你说的那个姐姐，他跟她开口说过话吗？我没见过。”
　　方程点点头：“他拿着钱来诊所的时候和那个姐姐说了谢谢。”

　　一旁的许星然本就眼底黑沉地一动不动了良久，闻言更是眼皮狠狠地跳了下。

　　为什么？
　　为什么听上去年承旭好像跟所有人都有说过话的可能，偏偏从头到尾只跟他说过两个不字。
　　他难道做不到能帮到年承旭的事吗？

　　许星然视线锐利地一偏看着方程。
　　难道是因为他没有在方程的事上帮过年承旭？

　　“……”
　　突然一股气猝不及防地从许星然胸腔轻呵了出来。
　　说什么他没有在方程的事上帮过年承旭。
　　他从头到尾根本就没见过方程。

　　“……”陈争兴奋途中发现他不对劲，笑容一下收回去皱起眉，问：“你咋了？”
　　“滚开！”许星然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转眼间就起身步伐极大地上了二楼。
　　“…………？”
　　陈争嘴一下张大，但这次没叫唤出来嘴就又闭回去了一一他大概知道许星然突然这样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