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野》烟火无雾

66、第 64 章

　　正因医院是特殊的公共场所，苏启明觉得这里的空气中充满了病菌。
　　窗外天气还是阴沉沉的，但虽如此，在家都需要日常通风，更何况是医院，苏启明想了想，把被子给床上的病患裹严实，走过去打开了窗户。
　　病患自打完哈欠没多久就睡着了，留下还在哭泣的他独自哭了会儿，他现在眼睛又干又涩，不用触摸都能感觉到眼皮的滚烫，宿舍那晚加上昨晚两夜没睡，眼睛很不好受。

　　静寂的环境，不想睡着就不能干愣着发呆。
　　苏启明坐回病床边，轻轻摸了摸病患的那张脸。年承旭自清醒后体表温度就降下去了，哪怕现在睡着也没再发热。床头柜上放着他和护士小姐姐借的温度测量仪，两次测量年承旭的体温数值也都正常。
　　今天已经是没洗澡的第三天了，苏启明抓着被子又把年承旭往严实得裹了裹，拉上病床边窗户那侧的隔断帘，防止风过来，然后动作极轻地进到厕所打算洗个闪电澡。

　　咔嚓一声厕所门被关上，病房里的气流瞬间被打乱，“呼一一”地往窗外吸过去。
　　病床上的年承旭动了动，眯着睡眼望向窗户，但蓝色的帘子挡着只能收回视线。
　　没一会儿，只见年承旭把头缩进了被子里一一他觉得冷。

　　于是，拿着毛巾胡乱拱头发的苏启明从厕所出来，往病床上望过去时，没看到那颗白色的头，心脏当即钝了下，抬腿就往病床冲了过去：
　　“年一一”
　　被子被一把揪开，年承旭睡眠中的双眼大睁，两人猝不及防来了个对视。
　　“……”

　　年承旭应该被惊、甚至吓到了，自坐起来后眉心越皱越深，恢复些血色的双唇几经张开像是要说话、甚至骂人。
　　苏启明着实震惊。
　　一一年承旭现在虽然会哭会笑会发火，但都是基本情绪，其他情绪还停留在被血糊一脸、看到血肉模糊的图片也面无表情的阶段，刚才却能表现出让人一看就得知他被惊、吓到的样子。
　　不过这也说明年承旭确实受到了情绪冲击，苏启明难免战战兢兢，垂着大脑袋坐在床边削苹果。
　　他似乎在试图凹个贤惠、温柔的好丈夫人设。

　　但其实，凹人设的人正处于思想抛锚状态。
　　也得亏是脑子勉强在线，不然当时哪还会掀被子，直接跑出病房去找了，这么说来还得感谢一下自己的脑子一一苏启明立刻停下手里的小刀，先夸了夸自己的脑子。
　　满手粗茧的糙汉削出了一整条苹果皮，如蚊香盘般的堆在盘子里，然后取来另一个盘子开始一下下切块。

　　苏启明的手大概是没功夫去处理，另一只手的纱布也被他自己摘除，洗过澡后不仅皮肤被泡软，还将原本凝结成血痂的伤口全部冲成皮肉腥红的模样。虽称不上皮开肉绽，但足以让人看了心里很不舒服。
　　靠在床头的年承旭斜着眼睛看那双手，苍白的唇角几次绷紧到极限。
　　“给，”苏启明捧着盘子递到他面前，含蓄地笑着：“吃吧。”
　　年承旭视线终于从那双粗糙的大手上移开，但眼神里那份似乎带着怒气的冰冷继续地体现在了语气里：
　　“不吃。”
　　苏启明：“……”
　　肉眼可见地，干裂起皮的唇边，那抹矜持中满是自豪想要夸奖的笑意无措地卡了卡，然后慢吞吞地消失了。

　　突然想起空气中充满了病菌，苏启明一愣，随即连忙用大手捂在苹果上，脑袋左右转着边找能盖的东西边想办法。
　　年承旭又开始斜着眼睛看，在苏启明急得哼唧了一下时，极深地吸了口气，开口道：
　　“给我，我又想吃了。”
　　苏启明全身动作静止了下，转而唇角立即重新扬起笑容，把盘子递到他面前：“吃吧。”

　　“……”
　　年承旭动作极慢地接过盘子，瞥了一眼那双堪称破烂的手，插起苹果块咬了口，嚼了一下，明明含着苹果渣却像是含着整个苹果地含糊不清道：
　　“……你去看手……我就吃。”
　　苏启明愣住了。
　　愣得苏启明唇角的弧度都淡了些，看了看年承旭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在年承旭皱起眉时才反应过来，笑意顷刻间加深，连忙站起身，又顿了顿，指着床头上的一排按钮：
　　“有事就按这个，一定啊！我、我马上回来！等我！马上……”

　　看着不低头就会撞在门框上的高大身影跑出去，年承旭收回目光，又咬了口苹果。一点点渣被他嚼来嚼去，一丝丝若有似无的红慢慢地浮现在他苍白的脸颊两侧。
　　直到嚼得都感觉不到苹果渣的质感了，年承旭突然又瞥了一眼门框，紧接着一口吞掉叉子上的苹果块，半个腮帮子撑得鼓鼓囊囊，真正含糊不清地道：
　　“傻不愣登的。”

　　-

　　“那个树皮灰尘啥的该不会顺着我的血管跑到其他地方去了吧？”
　　苏启明蹙着浓密的眉梢，紧紧盯着自己手上的伤口。
　　“……”小护士姐姐抬起眼皮瞅了瞅他，没再继续涂抹碘伏，反而像是在思考他说的话。苏启明心里咯噔一声，顿时心率飙升一一他可不能出什么事，年承旭还需要他照顾。
　　只见小护士重新抬眼瞅他，格外平静地道：“这位大块头小朋友，武侠片啥的不要看太多，你手里进的不是针，而且你就算再去树上搓一搓，多进去一点树皮灰尘你也不会死的，你现在应该喊‘啊好疼’，这样才对，知道了吗？”
　　“……”苏启明顿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哦。”
　　“小时候经常在地里干活？看看你这指纹，都被磨得不明显了。”
　　苏启明愣了下：“啊是。”

　　小护士姐姐又看了看他，笑了：“我弟弟也一样，从小就帮姥姥姥爷干活，还说要多干点，帮我把我的那份也干掉。你们这样的虽然看起来高高大大的，但对我来说就是小孩子，小时候个子就高，看着虎头虎脑的，长大了又喜欢装酷，不过还是很可爱。”
　　苏启明被说得都有老脸变红的趋势，尝试转移话题：“你弟弟多大了啊？”
　　“19了，”小护士姐姐换了新的棉花球，重新埋头处理伤口，是很认真尽责的模样：“我看你资料上填的年月也是19……”
　　小护士姐姐顿了顿，抬头再次看他，这次算是看得比较全面，因为是从头到脚的打量。
　　“一一我弟弟跟我说他们学校有个傻子抱着树妄想撅折，该不会就是你吧？”

　　单人病房没有过多色彩和人气，冷色调的陈设看上去灰蒙蒙的一片，死气沉沉的空气中只有通风后淡了许多的消毒水味。苏启明脸又红又紫地冲进本就敞开的房门，一心一意只想跟年承旭告状：
　　“你猜我知道了什么？”
　　年承旭原本是躺着的，听到走廊传来一下就能分辨出的脚步声后就坐了起来。
　　苏启明一看到年承旭就步伐更大地往过冲：“给我包手的护士居然是时萧的亲姐姐！”
　　“哦。”年承旭看了看他垂在腿边的双手，这次抬起头，当即愣了下，接着眉心皱起弧度：“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他说话明显带着冰碴子味，苏启明愣愣地眨了眨眼，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

　　过了会儿还是没得到回答，年承旭挪了挪屁股，一把拽着被子背对苏启明躺了下去，又像是不够，抓着被角往肩膀上又扯了扯，就差把一颗头盖住，但被子边沿紧靠耳朵，就像是专门露出耳朵想听解释似的。
　　“……”苏启明懵逼得不行。
　　真不是他脑子笨反应慢，他明显发觉这是年承旭生气了，年承旭闹脾气了，甚至是年承旭要跟他冷战。要是换做其他事他还能思考一下对策，关键年承旭这样他没遇到过啊……换种角度来说他确实脑子笨反应慢，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份来自于年承旭的从小到大第一次的冷战。
　　“………………”要不然就跪下吧？

　　苏启明屁股着火地杵了会儿，眼看屁股要被烧个洞，再也杵不下去了，膝盖弯曲伸直来回好几次，终于把缠着纱布的爪子扶在床沿，犹豫着无比缓慢地坐下去，眼睛还紧紧盯在那头一动不动的白毛上。
　　“……”他张了张嘴，本就干裂的双唇被他咬得湿润糜烂，但依旧没说出来话，像是害怕一句话说不对就被年承旭一屁股踹出去。

　　“苏启明，我不舒服。”
　　年承旭终于开口，同时翻过身来盯着他，眉心是皱着的，双手似曾相识地一个撑被子，一个在胸前摸着。
　　苏启明被盯得脑子一麻，被迫对视，突然发现年承旭眼里透露出的最直观的情绪是疑惑，他不由地也跟着疑惑起来，可是眼神飘了一下后就跑去跟着那只摸胸的手。
　　突然之间传来“咕嘟”一声。
　　“……”
　　空气陷入死寂。

　　“苏启明，我的心脏很不舒服，”像是并不能够吸引注意力，年承旭胸前的手又动了起来，皱着眉心说：“但是和你亲我不一样，我觉得胸很闷，我想用力吸气。”
　　苏启明听得发愣，愣得整个人都静止住了。

　　“可是我没有干什么，我一直躺在床上……”
　　年承旭说着在病房里环顾着，看到床头的苹果时突然一顿，紧接着皱着眉心坐了起来：“你在哪里买的苹果。”
　　苏启明又被迫回神，可还是反应不过来地愣愣回答：“啊……啊？”

　　年承旭盯了苹果一阵，突然伸手拿起来一颗，对苏启明道：“在我认为，吃苹果并不会出现这种症状，你把这个苹果吃了我看看。”
　　“……？”苏启明愣出天际，下意识接到手里啃了口，口腔顿时传来剧痛。
　　“……”年承旭眉心皱到极限，一把夺过去自己啃了一口，嚼啊嚼，又啃了一口，嚼啊嚼……
　　一个苹果吃下去，年承旭打出一声饱嗝，眉心紧锁地盯着手里的苹果核，另只手在胸前摸来摸去。
　　因为被苹果转移注意力，那种不知道是什么的感觉淡了很多，年承旭不知道这些，但他通过吃下一整个苹果得出结论：“不是苹果造成的。”
　　“啊？”苏启明肉眼可见还是愣。
　　在年承旭充满冰碴子的目光中，他连忙开口，想着无论说啥，不知道说啥也要先说点啥地道：“啊是是是啊！这苹果我洗了好几遍，没有残留物哒！”
　　一个尾音，似乎让年承旭愣了下，盯着他看了几秒，道：“好的。”
　　“恩恩！”苏启明笑着点点头：“我先不给你削了，你都吃饱了，等你想吃的时候再给你削。”
　　年承旭盯着他又看了几秒，眉心的弧度显然淡了许多：“好的。”

　　低气压下令人有些窒息的气氛缓和下来，苏启明的酒窝自露出就没再消失过，早就将告状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因为是从小到大第一次遇到年承旭这种程度的发烧，医院自然还要再让年承旭住段时间观察一下，毕竟室外天气还是很阴很冷。
　　医院陪床就只能坐在床边陪着年承旭，虽然睡眠质量不怎么样，不敢睡死，怕年承旭有什么事，但这样一睁眼就能看到的独处还是很令苏启明很满足的。

　　突然想起分开那天的事，苏启明忙咽下嘴里的粥，问：“你去跟老板签过合同了吧？你是什么时候发烧的啊？”
　　年承旭吹了吹新舀的一勺粥，喂到自己嘴里，道：“签了，还叫陈争在那吃了顿饭，吃饭的时候下雨了，淋了点雨，但是没发烧，因为都没感冒，而且我回去就喝了姜汤。”
　　苏启明有些不理解，想了想，问：“那你之后又出去了吗？”
　　“我……”年承旭顿了下，放下勺子转头看他，道：“我回家就睡了，睡到凌晨四点。”
　　“？”苏启明简直震惊，张了好几秒的嘴才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你最迟也是下午回去的啊，怎么睡了那么久。”
　　“不行吗。”年承旭立刻皱起眉心。

　　“……”苏启明看了几秒年承旭的眉心，手背着伸过去，用手腕轻轻揉了揉，低低地笑了起来，道：“行啊，当然行啊，你睡多久都行，我就是怕睡太久对身体不好嘛……”
　　他多揉了几下才收回手，嘴唇动了动还是实诚地开口道：“我发现你越来越喜欢皱眉毛了，想当年你还说你不会皱眉毛呢……你别皱太多啊，万一起皱纹了怎么办一一”
　　啪地一声，年承旭把勺子拍在病桌上。

　　“…………”这个结果是能预想到的，苏启明连忙傻嘿嘿地对年承旭笑了笑，哄道：“好嘛好嘛，你的脸那么白，那么嫩，那么滑，那一一”
　　“闭嘴。”
　　“……那么软，怎么可能起皱纹嘛。”苏启明缩着脖子小小声地说完。
　　年承旭瞪了他会儿，回头从袋子里又取出一个勺子，舀粥吹了吹，冷冷地道：“大脑袋伸过来。”

　　“好！嘿嘿。”苏启明从凳子起身凑过去，把粥含进嘴里，当即满脸都是满足的表情，笑着道：“再舀一勺，我帮你吹，你吃。”
　　年承旭微微顿了下，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唇角似乎划出了一点点转瞬即逝的弧度，舀起了一勺粥。
　　“fu~fu~~”苏启明吹完用嘴唇试了试温度，又吹了几下，又试了试温度，这才道：“好啦，吃吧。”
　　他满足地坐回去，舌尖还在舔嘴唇像是在回味，只见年承旭静止片刻后转头问他：“你是故意这样吹的吗。”

　　苏启明愣了下，他这样吹是因为看着年承旭吹粥，想起了以前。那时候年承旭吹东西不是这样的，门牙抵在嘴唇上的样子特别特别可爱，他不自觉就这样吹了。
　　年承旭眨了眨眼，回头把粥喝了下去，用勺子一下下戳着碗：
　　“你居然这样给我吹一口粥，我这样吹伤口，给你教，你给我吹过那么多次伤口，都没这样吹过。”
　　苏启明更愣了，但强迫自己立刻去看年承旭的表情一一年承旭的一句话不光扯出了他脑袋里一大串已经模糊了的记忆，还让他一下就觉得这个人说这句话时是失落的。
　　他似乎在那双垂下的眼瞳里也看到了同样的情绪，但年承旭没什么表情，目光也很淡，让他不能确定。
　　不过就算如此，语气里的失落却是实实在在的。
　　所以年承旭这次发烧住院后怎么回事？他居然能够连续不断地在年承旭身上感受到传达出来的情绪了。
　　是因为生病的人比较脆弱吗？可是他背着年承旭去过那么多次医院，感受到的情绪也没这一次多啊，甚至还会因为年承旭面无表情而被气个半死。

　　自十四岁开始，年承旭变化最大的几次一一说要当老大之后，剪掉长发之后，高二捏拳头捏到手心出血之后。
　　看样子这次也得算进去了，同时也得记录进《年承旭观察日记》，他无比期待年承旭这次的变化。
　　一一起因“发烧之后”，经过“发生多少变化”，结果“变到什么程度”。

　　-

　　“你还研究这玩意呢？”
　　天气难得放晴，寒冷的十一月医院楼下的花园里鲜少有鲜艳的色彩，全靠被冷风一吹剩不下什么温度的阳光提亮。虽说多呼吸新鲜空气是好的，但没几个病人乐意下来受冻，整个花园就几位懂得养生的老年病人。
　　苏启明听得浓眉拧起，当即抬起手拍陈争的头：“啥叫‘这玩意’？！”
　　“捏马的！！！”陈争边嚎边抱住脑袋，恨得咬牙：“你那爪子包成啥样了还打我？！不疼啊你！神经病！！！”
　　苏启明的手被包住，没办法翻阅和记录《年承旭观察日记》，于是叫来高中第一类组的高材生来帮自己记。关于文理，在大陆为文理分科，而在台湾为分组，陈争当年选的第一类组是四大组里唯一的文组，字当然是好看的，但不排除这人的老妈逼着亲儿子练字，以达到第二个儿子的字体标准，因为文组也有字难看得要死的，理组也有像年承旭那种字特别漂亮的。苏启明十分不满地哼了声，用自己被包得没指头的熊掌指了指真皮本，说：“这叫《年承旭观察日记》！不叫研究这玩意！”
　　“我捏马的……”陈争满脸简直了的表情瞪了他几眼，没眼看地叹了口气，回头合上本子。
　　“你合上干啥啊？！我还要看！你快给我翻开……”
　　“我捏马！！”
　　苏启明怒冲冲地呲了下虎牙，用更大的声音压回去：“你叫个锤子你！！！”
　　“我……”陈争眼睛瞪到极限，过了几秒，又是一口气被叹了出来，回头翻开本子。

　　“这还差不多。”
　　苏启明又哼了一声，但陈争完全没感受到之前年承旭哼出的那种不屑的味儿，甚至感受到了一种因为太过憨批而莫名……娇憨？大概就是娇的味道，瞬时又牙痒痒地叫唤道：“你TM跟谁学的？你这里边也没写年承旭哼过啊！捏马的能不能别哼了！跟个傻逼玩意儿似的……”
　　乓地一声闷响，一巴掌又落在陈争头上。
　　陈争简直目瞪口呆，甚至因此呆了几秒，然后声音大到史无前例地开始叫唤：
　　“你TM的！！！！你个傻逼玩意儿怎么回事！！！！不跟年承旭学好的是吧！！！！现在不光翅膀硬了居然还又开始打人了！！！！信不信我告诉年承旭！！！！”

　　牵及年承旭，话中预想的威力似乎奏效了，只见苏启明低下大脑袋看那只打过人的手，陈争稍稍满意了，正准备轻蔑且不屑地哼一声，又见苏启明抬头看他，顶着一张可怜巴巴的脸说着十分欠抽的话：
　　“我的手都包成这样了，不动都特别疼，我还等着我的手快点好了，能好好照顾年承旭……”
　　陈争猛烈地吸进口气，哽住了，然后又看到苏启明仰起脖子，清澈透亮的狗狗眼天真烂漫地眨动望着万里晴空，接着又抬起手，像是要摸一摸那些飘浮的云朵：“所以你该不会相信你自己说的话吧？我怎么可能打你呢……”

　　陈争双眼瞪圆，双唇颤动，体会着这辈子都没体会过的难以言喻。
　　不可避免地，他又一次想起了“这个人会弄死我”的感觉一一毕竟“我要弄死你”的眼神现下被纯真无邪占据，只能靠感觉弥补一下落差感。
　　是错觉吗？陈争难以确定地想，怎么感觉憨批突然变得茶里茶气了？
　　这简直太毁三观了，如果是别人给他表演茶艺还好，可这人是傻大个啊……不对不对，肯定是他茶眼看人茶，傻大个怎么可能会茶呢。静下心来想想，傻大个的这些话，这些举动确实挺纯真质朴……个屁！
　　陈争重新瞪回眼睛，使劲瞅着苏启明，还是不愿放弃，试图保持最清醒的大脑洞察最清晰的事实。

　　“看我干嘛？”苏启明低头奇怪地看了看他，突然想起什么，含蓄地笑着问：“我的脸是不是看上去好多了？”
　　“……啊，”陈争被强制带跑，瞅着苏启明的脸：“是好多了，不怎么看得出肿了。”
　　“真的？”苏启明欣喜地看着他：“是不是帅回去了？”
　　陈争重新哽住。
　　一一苏启明到底是啥样的？怎么那么难判断呢？
　　“那就好，我看年承旭每天洗完脸都盯着我的脸看，我怕他担心，这两天去给手上换纱布的时候一直做冷敷热敷，嘿嘿……”
　　“……”陈争盯着那双笑意加深的眼睛，盯了会儿后，他也跟着笑了。
　　一一管他是啥样的，对年承旭好就行。
　　于是，作为这几天照顾年承旭的慰劳，陈争翻了翻本子开始给苏启明念。
　　一一来自于一个北大穷学生不花钱就能给的奖励：京味儿有声书。

　　冷风时不时吹过，花园里的老人都走完了，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还坐在木板上，一个念得认真，一个听得认真。那些关于年承旭的或模糊或遗忘的记忆都重新鲜活在两人的脑海里。

　　-

　　周二下暴雨，周三进医院，周四醒来，苏启明在周三先帮年承旭请的三天假转眼到底。
　　晚上围着病床上的病桌吃晚饭时，苏启明吞掉年承旭喂的肉，连忙开口道：
　　“明天周六了，今晚再睡一觉，明早觉得没啥不舒服的咱就出院，好不好？”
　　年承旭点点头，用筷子在饭盒里扒了扒，又夹起一块瘦肉举起来：“张嘴。”
　　苏启明愣了下，瞬间脸红：“这口该你了……”
　　“闭嘴。”年承旭顿了下，瞥了他一眼：“张嘴。”
　　“好嘛……”苏启明不好意思地凑近：“啊呜一一哝哝哝……真好吃！嘿嘿……”

　　晚上需要去领陪护床，因为身板太长，苏启明还得跟护士站借把小板凳，睡觉的时候用来搭脚。
　　一一本来第一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是要出去买一把的，但年承旭帮他去护士站借了一把，回到病房还跟他讲了一些道理，就跟那年第一次给年承旭买外卖时，年承旭说的那些话差不多，总结一下的话就是不让他乱花钱。

　　这两天他睡得比较死，毕竟之前几天都没睡，真的熬不住了。
　　第一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躺下去的一瞬间又坐了起来，是那种大脑没想法身体却坐起来的无意识行为，然后想了想才明白，就问年承旭要不要一起睡，年承旭答应了。
　　于是就发生了一件一夜之间护士站的小姐姐们都知道的事情。
　　一一夜晚巡房量体温，苏启明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发现床尾站着两个大睁着眼睛的护士小姐姐，然后他顺着目光提溜了一圈，发现他紧紧地抱着年承旭，年承旭的脸也紧紧地埋在他的胸上。
　　没错，问题就在于这次也为了让白色脑袋呼吸，所以把被子拉下去了，然后就全被看光了。

　　想着这件事，苏启明脸一阵红一阵更红的，连忙搓了搓脸，躺倒在陪护床上盖上被子，然后翻身看着病床上面向自己躺着的年承旭。
　　那天年承旭问他为什么脸是红的，他事后给年承旭解释了，因为事后，也就是喝完粥后，年承旭又跟他冷战了。
　　想想还挺可爱的一一苏启明美滋滋地露了露酒窝。
　　“笑什么？”年承旭拍了拍床沿。
　　苏启明一愣，脸又红了：“就、就……”他看了看年承旭的脸色，小声说：“我说的话你不能生气，我就跟你说。”
　　年承旭眉心肉眼可见地皱了下，苏启明连忙开口道：“我我我就是想起来你前两天不理我的样子，我觉得还……”他缩着脖子又看了看年承旭的脸色，小小声说：“……挺可爱的。”
　　“……”年承旭眨眼频率一停，然后比频率快地眨动起来，眨了几下闭上眼睛，头似乎往被子里缩了缩，精致的下颌角被纯白色被沿遮挡，回道：“……哦。”
　　看他没有生气和冷战的趋势，苏启明当即松了口气，唇角溢出笑意道：“晚安。”
　　年承旭突然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闭上眼睛，整个动作非常迅速，接着头似乎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晚安。”

　　等苏启明露着满足的笑容闭上眼睛，年承旭再次睁开了眼睛。
　　年承旭眼睛睁得有些大，一眨不眨地盯着苏启明的睡脸，而看不到的被子里，他一只手又在胸前摸了几个来回，眉心一下皱起。
　　突然想起苏启明说的长皱纹，年承旭眉心更深地一皱，随即弧度慢慢淡开，他一只手撑起被沿，勾下头看着，另只手又在胸前摸了几个来回，结果又不自觉地皱眉头。

　　一口代表暴躁，年承旭却不知道代表什么的气被极深地吸进鼻腔，他简直要被逼疯了，同时却又不知道自己要被折磨疯了。
　　心脏不舒服，他想要皱眉，苏启明却说过皱眉会长皱纹……
　　“啊！”

　　苏启明猛地睁开眼睛，反应了半秒又连忙坐起身，惊恐地盯着病床上的年承旭。
　　年承旭眼睛微微睁大，一眨不眨，也在看着他，眼神神色明显是愣神的，或者可以说是惊讶的，惊讶自己为什么会喊叫。
　　“……怎……”苏启明心率直飙后现在跳得身体都在晃：“……怎么了？”
　　只见年承旭又侧躺着一动不动地和他对视了会儿，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翻身揪起枕头朝他砸了过来。
　　“……”苏启明被软乎乎的枕头砸得脑袋往后仰了下，霎时眼睛瞪得更大，完全反应不过来地看着似乎在瞪他的年承旭。而病床上，年承旭似乎更愣神了，或者可以说是更惊讶了，惊讶自己为什么会拿枕头砸他。
　　“……………？”
　　年承旭这是怎么了？神鬼牛马人随便来一个，告诉他一下年承旭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