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野》烟火无雾

34、第 34 章

　　走过几家店，苏启明看到一个莫名熟悉的身影站在前方的树荫下，还以为是学校的哪个女生，谁知走近才发现居然是个男的，怪不得感觉熟悉，一头长发、奶白色的皮肤，这不就是上次年承旭说他喜欢的、许星然旁边的男生吗。

　　苏启明自觉机会来了，要抓住机会自证清白，而自证清白的第一步就是一一坦坦荡荡，心里没有鬼！
　　和年承旭并肩而行的他，走到树荫下时故意提声打招呼：“欸，你不是许星然的朋友吗？怎么在这啊？”

　　然而，事实证明他虽然没有认错人，却着实感到震惊一一

　　那个男生从头到脚，只要是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被一块块纱布贴着，脸上虽然被口罩遮挡，但能看到脑门肿着个包。

　　浑身是伤的年承旭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苏启明突然觉得胃疼，措不及防地噎了口气。

　　男生看过来的目光有些疑惑和瑟缩，像是下意识般侧了侧脸，看到年承旭时倒是明显一愣，旋即杏仁眼弯了弯，说：“你是年承旭吧？你怎么在这里呀？”

　　这片街区热闹非凡，人流攒动，交谈嬉闹声延绵不断，年承旭却注意到了男生声音中的细微颤抖。
　　并非感知，那是一下就能听出来的，来源于骨子里的孱弱。

　　年承旭看了一眼那对清秀却明显浮肿的眉目，旋即上下看了一遍男生：“你在等许星然吗。”

　　听到许星然的名字，周舟瑟缩的姿态肉眼可见地缓解，点点头，说：“他说让我在这里等他，他去见一个朋友。”

　　年承旭转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回头对周舟说：“我先走了。”

　　苏启明有些呆懵地转身跟着年承旭走，心想：“说好的我要大展身手自证清白呢？”
　　虽说年承旭并没有再提过关于他喜欢谁的事，无论是对那个男生，亦或是对年承旭，但他就是想自证清白！

　　苏启明不死心地又回头望，想自证清白，突然顿住了一一
　　只见许星然就站在那个男生身边，盯着他身边的年承旭。

　　许星然应该又是跑来的，手里提着那盒要送给年承旭的粽子，张嘴喘着气。
　　苏启明不禁感叹一一这人可真爱跑步啊！

　　回到公寓，年承旭抽出几张演出费塞进一个装着钱的信封里，然后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苏启明站在门外看着，有些踌躇。
　　正如每次他口中“这几天”的邀请，这次年承旭来他家住的期限，今天应该算是到了一一年承旭每次住都不超过三天，每次他都想让年承旭再多住几天，却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年承旭把收拾好的书包放在一边，习惯性地抖出硬币开始数，一面说：“今天多少度。”

　　苏启明愣了下，忙得掏出手机看了看，说：“33℃。哇，有些高啊，算是这个月以来的最高温了。”

　　年承旭静止两秒，把硬币分成不包括今天去澡堂的两份装进书包，说：“我洗个澡再走。”

　　“啊……？啊！好好好！我去给你调水温！”

　　苏启明转身就往浴室冲，那样子就像是好不容易有了一件能为年承旭做的事情，激动得不行。

　　然而，等到年承旭进了浴室，跟到浴室门外的苏启明杵在那又开始踌躇。
　　他靠在门边有些垂头丧气，心想：下次不知道又得等到什么时候，又要找什么样的理由让年承旭来住一一原本年承旭一直是跟着他住的，但自从剪掉长发后就不再一步都不离地跟着他了。

　　从年承旭最开始的第一份兼职起，他干过的那些兼职苏启明全都知道，年承旭下班后住在哪苏启明也都亲眼确认过，可以说是，年承旭两年来的行踪苏启明心里都有数。以至于就算是到了现在，年承旭干什么活，下班后住在哪苏启明也全都知道。
　　虽然称不上了如指掌，但最起码他知道想去找年承旭的时候要去哪里。不过他不明白年承旭为什么要这样，从年承旭剪短发那件事为开端，他就开始不明白了。
　　仔细一想，两年了，他却一直都不知道。

　　而苏启明越是不明白，就越是想这想那，就越是连一台MP3都不敢买给年承旭。

　　其实，回想年承旭剪长发那时的事，苏启明并不知道促使年承旭剪头发的点在哪里一一

　　年承旭剪掉长发的那一年，正是苏启明国中毕业的那一年，母亲周茜难得在暑假回了次国。

　　并非周茜故意冷落自己的儿子，而是那边有许许多多无家可归的孩子离不开她，对此，九岁的苏启明亲眼见到后，用了五年的时间做到完全理解并独自回国，他并不怪周茜一一那些孩子看上去呆呆傻傻的，有些连流口水都控制不住。

　　苏启明明白，对他们来说，他的妈妈也是他们的妈妈，而且是他们唯一的家人。

　　虽然年承旭看上去并没那么得痴傻，但苏启明依然不放心，再三向周茜强调：“他现在说话还是有点儿结巴，你不要一个劲和他说话，也不能甩开他的手，他要是想牵着你的手，你就让他牵着，牵够了他自己会放开的。”

　　周茜长途跋涉，累得不行，听着儿子的唠叨走进小院，直到进到屋里看见趴在地毯上睡觉的年承旭。
　　不得不说，她第一反应是震惊，虽然漂亮得让她移不开眼。

　　但周茜还是迫使自己移开视线，拉着苏启明轻手轻脚地回到院里，这才忙开口道：“你怎么没告诉妈妈你养了个女孩子呀？你……你没对人家做什么吧？妈妈可是有好好地给你进行过性教育的。你们现在还小，身体还没有发育成熟，要等到成年之后，那时候你们也可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了。你说，妈妈说的对吗？”

　　她话说到前一半时苏启明的脸就红了，那一对浓眉皱了蹙，蹙了拧。
　　苏启明憋了半晌，最终口齿不清道：“阿妈你、你说什么呢！他是男生！而且我没对他做什么！不对！他是男生我也没对他做什么！不对！诶呀！反正他是男生女生我都没对他做什么！”

　　短暂的沉寂，周茜噗地笑了。

　　母子俩一个短袖运动裤，一个大背心大裤衩，杵在院里你笑我我瞪你，氛围很是轻松。
　　周茜抓了抓后脑勺的马尾辫，又推了推鼻梁上的圆框平镜，神秘兮兮地说：“去年还是前年来着？你问我护发素，该不会是给他问的吧？妈妈看着他的头发比广告上的还亮啊。”

　　苏启明鼓着红透的脸不说话，但心里很是自豪一一年承旭的那一头草被他照顾成了“比广告上的还亮”。

　　“你小子眼光挺高啊。怪不得又跟当初一样，不来找妈妈过年了，感情屋子里有个小王子，走不开啊？怎么啦？你也要学童话书里当王子的骑士啊？别到时候跟王子看上同一个姑娘，多半的姑娘可都是想当公主的，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周茜给孩子们讲惯了童话故事，说着噗嗤一声自己笑起来，走到水龙头前拿起塑胶水管，随手就开始给院里的花浇水。

　　周茜的容貌，气质，再加上她给人的氛围感，比起三十多岁的妇女，她更像是一个宅在家的少女。她自然得仿佛不是第一次来这里，院里的花就像是她亲手种的，只是到了每日浇浇水的时间一般。

　　而这些就是年承旭没参与的全部了，之后周茜和年承旭的相处苏启明也都在场。

　　周茜时不时会来小院看看苏启明和年承旭，苏启明就只能看着那两人愉快地相处。
　　比如一人抱着一半大西瓜看琼瑶剧，比如周茜拉着年承旭在地毯上蹦来蹦去唱卡拉OK，再比如周茜带着他和年承旭去河边钓鱼。
　　直到最后周茜带他和年承旭到公寓，说为了上学方便，这里离三中比较近。

　　苏启明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出促使年承旭剪头发的点在哪，但年承旭确确实实是在周茜走后就亲手剪掉了长发。
　　他甚至都有些好奇今年暑假回来的周茜，时隔两年看到年承旭，看到那头短发，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除去这一件想不通的事情，现在的苏启明倒是很开心。

　　毕竟这两年来年承旭变得有些多。
　　从剪掉长发开始，就不再牵他的手，也不再说那些长到会结巴的句子，甚至突然有一天会做饭了，还有许许多多的小事。
　　但从立夏那几日开始，年承旭话变多了，重要的是不结巴，而且会对他笑，整个人明显活泼起来。

　　想到这里，苏启明大脑卡住了。
　　他发现年承旭最近好像又变回去了，话少，面无表情，非常之高冷。

　　……可是！
　　苏启明大脑一下又转动了起来。
　　可是他今天才刚刚吃到年承旭亲手给他包的粽子啊！这还是有史以来年承旭第一次给他包粽子吃。

　　一时间，苏启明大脑活动过于丰富，导致他一会儿咧嘴笑一会儿撅嘴难过，整个人看上去有些不正常。

　　“站在这里干什么。”

　　一股热气随着打开的浴室门扑面而来，其中满含沐浴露的清淡香味，苏启明下意识嗅了嗅，这才回过神，忙得站直：“等你……”

　　年承旭正一手抓着毛巾在擦头发，闻言顿了下，抬起眼皮看苏启明。
　　苏启明莫名有些怂得慌：“怎……怎么了？”
　　“噗。”

　　苏启明愣了一愣，猛地扭头去看擦肩而过的年承旭。
　　这人刚才笑了吧？
　　没看错吧？
　　肯定笑了，肯定没看错！

　　年承旭边擦头发，边拿起放在书包边上的信封，说：“苏启明。”
　　苏启明愣愣地道：“啊……啊？”

　　“过来。”
　　“哦，哦！”

　　年承旭把信封递给冲到面前来的苏启明，说：“你替我把这些钱交给许星然。”

　　苏启明愣愣地打开信封往里看，顿时有些震惊一一信封里有厚厚的一沓钱。

　　“这钱是……”
　　“手机钱。我要去兼职了，我把他的号码发给你。”

　　苏启明反应了几秒，一下抬起头看着走到门口换鞋的年承旭。
　　他没想到年承旭关于手机的“接受”对象居然是许星然，信封里的这些钱可是足以年承旭买一百台坏掉的那款MP3了。

　　现在一看，陈争当时说的果然没错一一年承旭是把许星然当朋友的。

　　就在这时，年承旭似乎皱了下眉，以至于语气听起来仿佛都有些厌恶的味道：“真是自以为是。”

　　苏启明愣住了。

　　这一瞬间，苏启明感觉到了庆幸和自豪。
　　庆幸他顾虑的那些这个那个。
　　自豪他是懂年承旭的。
　　庆幸和自豪他和年承旭身边其他人的差别，他能而别人不能的差别。

　　苏启明冲过去站在门口，笑嘻嘻地摆手道：“注意安全，别太累啊。”
　　年承旭回头看了一眼他。

　　苏启明一双狗狗眼里的不舍和难过流露得过于彻底，可惜年承旭看不懂，但这并不影响苏启明的这副模样让他看到眼里就像是主人离家时蹲在门口可怜巴巴的大型犬。

　　年承旭转过身来：“头低一点。”
　　“啊？”苏启明垂了垂脑袋，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年承旭抬起头，静止两秒，又说：“再低一点。”

　　苏启明更疑惑了，不过还是把脑袋又往下垂了垂。

　　“……”年承旭看着苏启明的脑门，目测距离，得出结论一一太远。
　　他将视线移到那双扑闪扑闪的狗狗眼上，和苏启明对视道：“怎么长得这么高。”

　　苏启明下意识抬头：“啊……啊？”

　　年承旭静止两秒，说：“算了一一

　　“啾。”

　　苏启明脸颊突然感受到一丝柔软的触感，有点冰凉，但蜻蜓点水转瞬即逝，让人恍惚觉得只是刹那间的错觉。

　　年承旭脚跟踩回地面，抬手摸了摸苏启明的头发：“进去吧，我走了。”

　　“……”
　　“………”
　　“…………”

　　电梯指示灯上的层数不断变动着，苏启明突然伸出手。

　　直到一卡一卡地摸到他那早已烫成猪肝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