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野》烟火无雾

20、第 20 章

　　天已然黑透，白日里攒动在街道的身影消失得寥寥无几，各色车辆时不时奔驰而过，拉出一条条虚幻的光影，除此以外，冷冷清清。
　　年承旭站在天桥旁抬起头，看了一会儿，低下头点燃叼在嘴里的烟。

　　他表现得过于平静了。不说即将要做的事情有多危险，不说昨晚看过那种鲜血淋漓的图片该有的恐惧，他就像是一个要过马路却懒得上天桥的路人。

　　杵在旁边盯年承旭的苏启明眉心皱得更紧了。
　　他张了张嘴，再次紧闭，看着年承旭抽完一根烟，踩灭烟头，推起自行车一个一个台阶走上天桥。

　　这架立于红绿灯旁侧的天桥规模不大，主要作用就是供行人过马路，两侧是由台阶和中间一条轮道组成的两段式阶梯，是很典型的城市道路天桥。但同样的，它底下的人行道很狭窄一一就拿年承旭准备冲的这侧天桥口来说，不到五米的距离就立着垃圾桶和一棵树，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就是公交站台。

　　站在路灯下的苏启明最终还是动摇了。他一把攥住拳头，抬头喊道：“你回来！！！”
　　年承旭定住脚步，站在昏暗阴影里扭头望了一眼他。

　　然后回头继续走。

　　“……”苏启明张着嘴，胸腔用力地鼓动着去吸气。

　　他不禁在想一一

　　上次这么想哭是什么时候？
　　上次眼角烫得发红，喉咙噎得发苦，心脏钝得发酸是什么时候？

　　是年承旭骑着摩托摔出去的时候吗？
　　是血流下来糊了一脸的时候吗？
　　是糊满血却面无表情的时候吗？
　　……

　　视野里突然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苏启明愣了下，猛地抬起头。

　　阶梯上，双腿站立跨在自行车上的年承旭已经冲出三分之一。

　　他的身影移动得极快，在昏暗不清的空气中就像是丢失边缘般变得一片模糊。

　　“……”

　　苏启明心脏狠狠地钝痛了一下。

　　“…………”

　　还没喊出声，年承旭已经从他身边冲了过去。

　　“………………”

　　身体被迫接受了那一道刀刮似的风，苏启明瞪到极限的眼里涌出了眼泪。

　　年承旭又骑着自行车回来，刹停在他身边。
　　苏启明无比迟钝地转动猩红的眼珠子，直到目光凝滞在那双同样看过来的眼睛上。

　　迟来的怒气一瞬间爆涌在脑子里，苏启明一把攥住年承旭的领子。以他的力气，只要他想，他可以立刻将手里的年承旭一把抡到马路上。

　　年承旭被提得脑袋后仰，张着嘴唇喘气，苏启明却倏地一愣一一

　　不同于天桥，身处路灯下的年承旭脸充斥着病态的红。

　　年承旭伸手按在胸口的位置，似乎愣了一下，霎时更大口地喘气。他一把抓着苏启明的另一只手按在自己胸口：“你摸到了吗，我的心跳得好快。”

　　“……”

　　掌心里剧烈的鼓动促使苏启明低下头看自己的手。

　　年承旭忽然一顿，眨了眨眼：“你哭了。”
　　苏启明猛地回神，一把抽回两只手转身背对他：“……没哭。”

　　年承旭摸了摸被领子勒过的后颈，走到苏启明面前看着他：“可是你流眼泪了。”

　　“……”一股气冲上胸口，苏启明一下张开嘴，眼泪却也再次突然涌了出来。
　　年承旭看了一会儿他，抬手抹了抹他的眼泪：“不要哭了。”

　　年承旭还没来得及收回手，胳膊就被一把抓住，紧接着整个人跌进苏启明怀里。

　　脑门撞在硬邦邦的肉上，年承旭眼睛微微睁大，可是眼前黑乎乎的。他偏了偏头，后脑勺却被死死按住动不了：“干嘛抱我。我看不见了。”

　　“……”

　　许久的沉默，苏启明一把松开年承旭，恶狠狠地吼道：“骑过了高兴了吗？！以后不许你骑自行车！你听到没有？！”

　　“……”年承旭张了张嘴，“哦”了一声。
　　虽然他很想问为什么，但那毕竟是苏启明的自行车。

　　苏启明深吸一口气，这才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却也一瞬间晕眩无比。

　　年承旭扭头看了一下天桥，回过头静止两秒，突然“嘿”了一声。

　　听到笑的声音，苏启明一下子抬头看过来：“……你……刚笑了？”
　　年承旭眨了眨眼：“‘开心就要笑’。我‘开心’。”

　　“……”苏启明眉心莫名狠狠一皱，紧接着眼眶又滚烫成一片一一

　　不是傻子吗？怎么一句话记到现在了。
　　既然记得这么清楚，那为什么不早笑？

　　偏偏在这种……送完死的情况下笑。

　　年承旭跨回自行车上，回头对他说：“我捎你。”

　　“……”苏启明沉默一阵，无奈地勾起嘴角，“我坐前面你看得见路吗？”

　　年承旭低头看了看横杠，毫无语调地“啊”了一声，长腿一抬跨下自行车。

　　来的路上原本就是苏启明捎他，这辆自行车没有用作捎人的后座，第二个人只能侧身坐在前边的横杠上。

　　在横杠上坐好，年承旭往车把手上一趴，吹了声口哨，伸手往前一指：“苏启明出发。”

　　听到他从未吹过的口哨声，苏启明又是一愣。他垂眸看着被自己双臂圈住的人，就像在怀里一样。

　　某些愿望原来可以完成无数次。
　　苏启明轻吸一口气，笑着一脚蹬上脚踏板：“回家还是？”

　　年承旭想了想，说：“去河边。”
　　“河边？码头吗？”苏启明停下自行车，“明天还要上学呢。”

　　年承旭仰头看他，看不到，又扭过头看了一下他，这才说：“哦。那回家。”

　　“……”苏启明沉默几秒，忍下了想摸一摸这颗咕噜转的脑袋的想法，笑道：“恩，下次带你去。”

　　回到家洗漱完躺在床上，苏启明还有些懵。
　　回想着今天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心跳得一会儿快一会儿慢。他一个劲地提醒自己还要早起上学，可又不受控地一个劲回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

　　早晨闹钟响起，床上凸起的被子蠕动几下就又纹丝不动了。

　　周舟轻轻敲了敲门，打开门走进来按停闹钟，把手里的手机包装盒放在床头，轻声说：“起床了。”

　　叫了三遍，许星然一把掀开被子，阴沉的脸上黑眼圈重得要命。

　　烦躁地洗漱，烦躁地吃早餐，烦躁地出门，烦躁地坐上车，以至于站在校门口许星然依旧很烦躁。

　　他抬头望着鱼肚白天空，望着熹微的晨光，突然不知道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每天早上的天空好像都是这样的。
　　只是有时遮着乌云，有时下着雨，有时飘着雪。

　　走到教室门口，许星然再次停下抬头望。

　　高二·一班。
　　这个班里坐着一个本应该早就毕业的人。
　　这个人现在和他坐在同一间教室，和他坐在隔一张桌子的距离，却不会再每节课下都来教室后门看着他，不会再憋到他要上厕所的时候和他一起去上厕所，不会再跟着他走到这里走到那里。
　　这个人彻彻底底地变了。

　　“年承旭，吃早饭了没？我买了包子你要不……”

　　许星然一把挡开女生的手，撞进座位，薄唇紧紧地一抿，扭头瞪人家：“不要给他吃包子，每次咬第一口都烫到嘴。他特别怕疼。”

　　“……”李莉看了一眼手里的包子，又转头看着座位上的年承旭。

　　苏启明浓眉紧蹙一一年承旭吃东西那么慢，烫到嘴也是不知道吹。
　　难道这俩人很早以前就认识？

　　但是，年承旭怕疼？还特别？这句话的真实性简直堪比夏天裹着大棉袄说冷。

　　苏启明看了看毫无反应的年承旭，回头对李莉笑道：“他吃早饭了，你自己吃吧。”

　　也许因为眼睛的陪衬，苏启明笑起来很有情绪感染力，李莉脸色明显缓和，扭头看了一眼黑板上的钟表时间，问：“但是你今天又不去画室？”

　　苏启明面露愁容。见年承旭套上制服，从桌仓里取出作业本，这是不打算去画室了，他又笑了起来，说：“不去，我要抄作业。”
　　李莉耸了耸肩：“那你快点抄，抄完了我再抱作业去办公室吧。”
　　苏启明笑道：“谢了。”

　　突然想起昨晚年承旭的那一声“嘿”，苏启明扭头偷瞄了一眼年承旭，连忙回头。
　　然后挠了挠后脑勺，又抠了抠脸，手像是没地方放似的，最终翻开作业本准备抄作业。

　　他这副模样，除了年承旭，任班里任何一个人看都有些别扭一一

　　一座山似的大块头弓着虎背趴在那里，抿着嘴唇一脸满足，看上去简直……
　　年承旭收回视线，继续写作业。

　　在他眼里，苏启明是“开心”的。

　　写完国文作业，年承旭翻开英语本，顿了下，把本子翻到背面。
　　苏启明立刻跟着翻到背面，愣了一愣，问：“怎么了？”
　　年承旭看了一眼他，回头拿起笔。

　　于是，苏启明看到这个人在作业本上画出了一只狗。

　　并不是普通的小狗，而是大型犬，只不过年承旭是用钢笔画的，虽然一下就能分辨出这是只阿拉斯加，但不知道这是只红桃还是灰桃。

　　只见年承旭撕下这一页，放到他桌上，说：“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