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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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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市的车站狭窄冷清,等候区的人影星星点点,本该是客运高峰期的寒假,这里却备受冷落犹如无人问津之地。
到站的大巴跑下来一个少年。
他顶着茫茫大雪,拉着行李箱一路风风火火地直窜,有些奔赴的意味。
雪虐风饕,视线所及皆为白茫茫的一片,格外刺眼。
何彦松难受地闭了闭眼,掏出手机去看未读短信,却再一次落空。
以后要住的地方在哪?
迷茫地站在出站口,分不清东南西北。
车站外倒是人来人往,各自奔走间穿得一个比一个厚,帽子围巾口罩手套样样俱全,积雪被来来回回地踩着,一双双脚印看得人心里乱糟糟的。
何彦松往前两步找了片没脚印的地方,伸出左脚踩出个脚印,又抬起右脚选了选角度后踩出个心形的脚印。
还行。
他抬起头往人行道两边看了看,感受过风向后选择了左边。
“逆风的方向,更适合飞翔,”他一手拉着行李,另一只手从兜里抽出来握起虚拟话筒,“我不怕千万人阻挡,只怕自己投降……”①
弥漫在大雪中的歌声动听,声线清亮却带着略微沙哑的质感。
前进了一段路,何彦松越走越慢,迷茫再次涌入。
他每每向前一步都深感无力,似是积雪太厚,就好似踩在泥里一样黏脚,那窜出车站时的兴奋荡然无存。
手里的行李愈发沉重,拖着他走不动,指尖一抖,当初老妈拉着他说“没关系不要去”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扯下口罩,仰起脖子用力呼吸,心里像被老妈死死攥住般窒息。
寒风措不及防地呼啸而过,他打着哆嗦戴回口罩,前行两步之后再次停下。
下一秒,他一把抓起行李,狠狠地砸向积雪。
行李就那样木纳地挣扎了一下,随之在模糊的视线中纹丝不动地躺着。
质量真他妈的好啊!
何彦松盯着行李发愣,赶在眼泪划落前开怀大笑。
直到笑到喉咙沙哑,咳嗽,他弯腰拖起行李又开始走。
冻红的肤肉暴露在雪中冰冷刺骨,饥饿不堪的身体早已被愤怒充斥。
来之前准备买俩肉夹馍在路上吃,结果习惯性记错了时间,还险些错过那最后一班大巴。
操!
拉J8倒!
不走了!
何彦松大咧咧坐在被胡乱放倒的行李箱上,蜷缩着身体背风点着了一根烟叼在嘴里。
他开始听天由命。
要不就冻死吧?
死在这里何家的那帮人也不知道。
吸进几口烟,刺骨的寒风让何彦松有了“真的快要被冻死了”的感觉。
他烦躁地又吸了一口,口罩被再次戴回去的一瞬间他用力弹掉了烟头,顺带大“操”了一声,算是给自己鼓劲。
“操!”一道听起来貌似更嚣张的骂声传来,让何彦松很不服气。
“操!”他立刻又骂出声,不由地抬眼朝前看。
一个女生站在正前方三米内,戴着羽绒服上的帽子,手揣在兜里,上半身完完全全就是个“粽子”。
记忆拉扯,何彦松想起来了。
这位女生在来的大巴上坐了他靠窗的位置,他无所谓坐哪,也就没说什么坐在了靠过道的位置。
他此刻有些想笑,想问问人家姑娘的羽绒服哪里买的,看起来挺暖和,毕竟他坐在这抽根烟都冻得直打哆嗦,可这位女生站得不为所动,反而满是气势汹汹。
在他看来,这位女生就是由“粽子”和两条腿组成的,这两条腿现在就这么笔直地杵在他面前。
他脑子里逐渐浮现很多问题一一
这他妈的腿也太长了吧?
女生有这么大的个子吗?
“粽子”大步走过来的同时,揣在兜里的一只手迅速抽出,然后把什么东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甩在了他脸上。
虽然戴着口罩,但这已经让他极为不爽。
“操!”他噌一下起身握紧拳头,狠狠地瞪着“粽子”。
这要不是个姑娘,他早就一拳抡过去了。
等等......
那声“操”明明就是男的!
“你只会说这一个字?”
不同于之前的一个“操”字,说出这句话的声线清冽,比起话里的内容,整句话倒像是有种不必言说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其实说得直白通透些,就是三个字一一
架子大。
可这饱含信息的一句话却没被何彦松听进耳朵里。
此刻的他正愣神地盯着“粽子”胸前落了雪的头发。
这头发的长度目测都快到肋骨下边了啊!
他震惊得语气都有些颤,“你......是男的?”
“你觉得呢?”
“粽子”取下帽子,修长纤细的五指自然张开,伸进额间的头发一直捋到头顶摩挲了几下。
整个动作连贯随意,还带着些......拽,何彦松更愣了,“......我以为你是女的。”
“你的身份证和车票。”“粽子”颇有架子地踢了一脚积雪上的身份证和车票,“等着我给你捡?”
何彦松顿时又开始烦躁。
他瞪了“粽子”一眼,弯腰捡起身份证和车票看了看,确认是自己的就塞进了兜里。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的,丢在哪了,被人捡到还能追来还,还行。
“怎么?”“粽子”挑起一侧的眉梢,“不说谢谢?”
“没怎么。”话音落下,何彦松朝“粽子”竖了竖拇指。
“粽子”轻瞥一眼他的手,有些揪着不放的架势:“哑巴了?”
“我操!”何彦松瞪了半晌,咬牙切齿地从牙缝挤出两个字:“谢谢。”
“被人拐来的?”“粽子”问完又开始无声地打量着他。
“拐来的?”何彦松一屁股坐回行李上,有些想笑地指了指自己,“谁敢拐我?”
“看你跑那么快跟逃命一样,”“粽子”和他对视一眼,“我下车都没敢喊你名字。”
“你管得真宽。”何彦松没好气。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粽子”不为所动,想问就问。
“你管得真J8宽!”何彦松忍无可忍地指了指“粽子”,可又想起人家帮他捡了身份证。
于是,他出于礼貌地补了一句:“赏雪。”
“傻逼。”“粽子”颇为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迅速转身越过了人行道。
“你他……啊qiu一一”何彦松一把抓空,挤着眼睛打完一个喷嚏,又立刻打着买一赠三的喷嚏。
再次睁眼时,脑瓜子早已嗡嗡响,气势全无。
眼看“粽子”拦了辆出租车扬长而去,何彦松简直气得发颤。
他“咯吱吱”咬着牙,坚持在心里骂完了那句被喷嚏打断的话一一
你他妈才是傻逼!
当时刚坐在座位上时,他和“粽子”对视了一眼。
“粽子”虽然戴着口罩,但口罩之上的眼睛格外漂亮。
眼型狭长却不细,典型的大眼睛,乌黑的瞳仁清澈干净,再加上垂眸在看手机,漂亮的眼尾被显得更为狭长。
对于画画的何彦松来讲,那真的是双格外精致好看的眼睛。
当时的他还觉得“粽子”要是取下口罩五官也不会差,单凭这双眼睛,他就已经想拍张照片发给白齐问一句“是你喜欢的款,要不要帮你要个微信”。
而且“粽子”身上有股淡而清冽的白檀味,让他安稳地睡了一路。
没想到是个端着架子的傻逼!
臭傻逼!
别他妈让我再碰见你!
何彦松深呼吸着,努力压制火气。
寒风一吹火气全无,他皱着眉扫了扫身上的雪,拖着行李又开始走。
这相隔不到三百公里的两座城市温度相差很多,这里更冷,这种天气就得来一碗热腾腾的臊子面。
何彦松走过一整条街,紧接着又过完红绿灯走了一百多米后,才找到一家门上挂着的门帘不是裹着油的大棉被的面馆。
这地方的人说话他能听懂,他说话老板也能听懂,这给了他微乎其微的心理安慰。
从小就听老妈说这两地方的男人都一样,典型的大男子主义。
老爸在他小的时候就开始打老妈。
那时太小,他都不知道老妈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抑郁症倾向,反正打多了进过医院了病情就加重了,老爸就更烦老妈又哭又闹就越打。
他觉得自己能正常地生存到现在,直到再次来到这里一一老妈的娘家,简直是个奇迹。
那他妈的简直是一段地狱般的过往。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努力调节情绪。
一脚踏进面馆,扑面而来的热乎气让他顿时放松不少,扫了一眼店内,他坐在了靠暖气的座位上搓了搓冻得僵硬的双手。
“一碗臊子面。”他看了一眼端着面出来的大叔,“不要辣子。”
“好,马上。”大叔热情地笑了笑。
何彦松又扫了一眼店里,没发现面汤壶。
他去后厨要了一碗面汤端回了座位,抽了双筷子攥在手里发着呆,直到面被端上桌他才回神,搅了搅碗里的面条大口开吃。
胃里暖和一点就能有一些活着的实在感。
一碗面吃完,他喝完剩下的面汤,擦了擦嘴,虽然没打嗝,但胃里舒服了不止一点,真的很实在。
站在门口拽着口罩哈了口白雾,整个人迅速被寒风包裹。
何彦松掏出一根烟,点着后吸了一口,掏出手机又拨了一遍小舅的电话。
出乎意料的,这次电话在自动挂断前被接通了。
何彦松大脑一瞬间的空白一一
等一条地址短信等了几个小时的他居然不知道如何开口。
电话里沉默了半晌才传来声音:“何彦松?到哪了?”
“不知道。”何彦松瞪着路边枯萎的树干发愣,委屈这种东西涌得莫名其妙而迅速。
“地址给你发过来。”电话里传来打火机的响声,“挂了。”
何彦松猛地吸了口气,嘴都没来及张就听到“嘟嘟”声。
心里的什么东西好像熄灭了,他说不清,眼眶挺烫的,但他不承认。
他只能用力吸着烟,强迫自己别矫情。
直到感觉真的要冻死了,何彦松才走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车上暖气很足,路也很平整,安稳舒适感让他恍惚着,让他觉得其实来这也并没有那么糟。
其实一切跟他当初想的一样,挺好的。
刚下车,温差迅速爬满何彦松的大脑神经。
浑身被寒风包裹,一个哆嗦赠送了好几个喷嚏。
“操......”头仰到极限后,何彦松扯着口罩哈了口白雾,愣愣地看着,“这他妈得三十好几层吧......”
完犊子。
“何彦松吗?个子这么高肯定是。”似曾相识的声音传来。
何彦松低头往小区门那边瞅,看见个穿毛绒睡衣的男人。
他拉回口罩,站着没动。
“赶紧跟我上去,冻死我了。”
“诶!”何彦松皱了下眉,“个子高怎么就是何彦松了?”
“别顺杆儿爬啊。”男人也皱了下眉,“要我请你?快点,冻死了。”
“你这脾气挺嚣张啊。”何彦松拉起行李往前走,“跟我妈一点也不像。”
烦躁,特别烦躁。
这个男人就跟那“粽子”一样,让他有种刺碰刺的感觉,很不爽。
小舅,这个二十来岁的男人,这个好多年前就成了老妈在这世上唯一的娘家人,这个从来没听何家人给他提起过的人,这个他只在老妈葬礼上见过一次的人。
之后会变成他唯一的亲人?
他以为的亲人是会接站,会见面给他一个拥抱,会问他过得好吗?
可绝对不是现在这样的。
“你站住!”男人跟上来拽住他的胳膊,“我欠你的?”
“别碰我!”何彦松猛地甩开胳膊,眼神又狠又毒,声音格外低沉:“你,以后再碰我,我他妈揍死你!”
男人明显愣了愣,拧着眉跟他互瞪着,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眼眶有些发红,胳膊一甩就往前走。
“......不是。”何彦松反应过来后有些无语,“你别哭啊。”
他很讨厌肢体接触,这只是条件反射,并不是针对这个人,可他没想到小舅这么敏感。
嚣张的劲荡然无存得有些快。
何彦松挠了挠后脑勺,追上去跟在男人后边走着,张了几次嘴也没说出话来。
他非常不善于表达,以至于此刻的他都想找句歌词唱出来表达一下歉意。
“这位……先生?”他盯着男人的后脑勺,试图劝解,“......你别生气?”
男人不作声,加快脚步冲进了单元门,用力按了好几下电梯按钮,气得肩膀都有些发颤。
“......不是。”何彦松又开始烦躁,从车站到现在的烦躁全都涌了上来,“你生气就跟我干一架啊!操!甩什么甩?我最烦你这种。”
“叮”的一声,男人大步迈进了电梯。
何彦松迅速想象了一下自己不进去就会被冻死在街上的惨状,提着行李在电梯门关上之前挤了进去。
男人瞪着电梯指示灯,还是不说话。
何彦松抑制着心里的怒火,瞅了一眼楼层按钮。
操!
26!
突然一阵眩晕,何彦松挤着眼睛扶住了电梯门。
“......你没事吧?”男人突然小声问。
“没事。”何彦松深呼吸着缓了缓,扭头看了一眼男人一一
眼睛红红的,加上身上穿的毛绒睡衣,居然有些像兔子。
他没忍住笑了起来。
“你笑屁啊!”男人瞪着他,“没见过人哭吗?!”
这一声吼得何彦松顿时烦躁,转头盯着指示灯。
他突然感到心累一一
以后要跟这样一个见面就吵起来的人生活是个什么样的体验?
想想就觉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