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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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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元堂的取信窗口每三日打开一次,在每次窗口打开之前,会有当值弟子将收到信件上的姓名誊抄在一张宽大的洒金白纸上,贴在取件窗口旁边的木板门楣前,门中弟子见到纸上写有自己的名字,便会在窗口开放的当天抽空赶来取信。
林拾笙按照善元堂的取信规则,在确认善元堂的信件全部取走后,掐着点将自己放置在善元堂取信窗口的盆栽搬回听雨阁,她猜测那个化名为“冯升”的人也一定已经将信取走。
是的,仙门宗内没有人名字叫冯升,甚至连姓冯的人都很少,这是顾相言在通幽学舍调阅了所有门派弟子名册以及到善元堂翻看仙门宗历年招募勤扫人员记录后得到的答案,简而言之,在仙门宗的明面上查不到门派里有“冯升”这个人。
一时间,寻找突破口的重担就落到了林拾笙的身上。
林拾笙将盆栽放在自己面前一字摆开,一共十盆虎头短枝茉莉,油亮的卵型叶片团簇在枝丫的尖端,白色的重瓣小花零散分布其中含羞绽放,不大的小院内很快便充满馥郁芳香的气味。
林拾笙看着面前叶茂枝繁的盆栽,觉得自己辣手摧花实在过于残忍,她双手合十连道数遍得罪,这才坦然结印施法将绿植枝条上的叶片全部拔落,留下一根根光杆摆在院子里凌乱又萧索。
林拾笙看着渗人,便将这些掉光叶子的虎头茉莉埋进院西柏树下的土坑里,那个坑的坑底松松泡泡地倒着徐希之前送给她的两麻袋枯草,虎头茉莉的净杆落进去便被裹住半截。
她一边埋一边出声嘀咕:“小茉莉们不要怕,姐姐拔光你们的叶子是有重要的事情去做,你们的牺牲是有价值的,希望你们能原谅姐姐,姐姐以后天天给你们浇水松土,姐姐发誓,待到明年春天你们一定能长出更漂亮的叶子。”
将最后一抔土盖好,林拾笙笑眼弯弯地道:“小茉莉们好好睡觉,我们明年见哦。”末了,她将柏树下的泥土踩实,又补了一句:“谢谢你们。”
随后满心虔诚的林拾笙坐回原来的位置,她将散落四周的叶片堆在一起,隔空画符抽走叶片中的灵气,符光所照之处,那些舒展油亮的叶片瞬间变得焦干枯瘪,再无一丝生气。
林拾笙对着面前的枯叶暗道了声好运,便开始一片一片地查看这些枯叶的记忆碎片。
其实不到万不得已,林拾笙是不会使用这种类似“穷举”的办法,叶子和叶子不同,他们“死亡”后留存下的记忆碎片也不同,即使是十盆葱葱的盆栽叶片堆在面前,林拾笙不敢百分百地肯定这些叶子会记录下“冯升”的音像资料,但是事已至此,她只能背水一战。
三两缕青丝柔顺地垂在林拾笙的粉颊边,林拾笙颤着睫毛睁眼。
第一片叶子没有“冯升”的出现,她屏息一口气,纤细手指捻起了第二片,她摩挲着叶片上的叶脉,黑幕一闪而过,眼前,善元堂取信窗口前的石子小路渐渐清晰。
不宽的石子路上,有三五个人正在队伍里规矩地站着,当值弟子站在隔扇后侧核对取信人的名字。
“江启。”站在最前面的弟子说出了一个名字,随后便接到信件离开。
“君何。”后面的弟子紧接着站到前面,顺利地取到了自己的东西。
“冯升。”
熟悉的名字刚刚响起,林拾笙还没来得及激动,就觉得自己眼前的画面一黑,枯叶堆映入眼帘,记忆碎片消失了。
林拾笙睁眼,一双杏眸神思清明,腮边染着因兴奋而出现的酡红,她松开手中的叶子,顿了两顿,又将那片叶子捏了起来。
同样的场景出现了,只不过这次,林拾笙直接将目光放在队伍中的第三个人身上。
那是一个年近中年的男子,一身肌肉健硕,皮肤黝黑,褐色的粗使麻衣很不合身地皱巴巴地箍在肩膀端,看样子应该是个打扫庭院或者搬运东西的长工,他的眉毛浓密,眼眶颇高,下巴上满满地络着一圈蜷曲的胡须,与他正挺的站姿很不搭调。
中年男子身形高挑,腰脊笔直,昂首扩胸的样子,与他前后勾背弯腰的粗布衣者很不相像,林拾笙觉得,如果这人剃掉他的络腮胡子,脱掉粗布麻衣,换上仙门宗弟子或者长老们的衣服,会更加合适。
第二张叶子的记忆碎片再次消失,林拾笙将这片叶子夹在旁边书册的扉页里,打算再翻一翻其他的叶子看看。
很幸运的,林拾笙在第三张叶子的碎片里又瞧见了“冯升”,此时的“冯升”已经取到了约见信,面无表情地准备离开。
他转过身,脊背对着林拾笙的同时,也让林拾笙看见了藏在他脖颈黑发下的灰褐疤痕,那道疤痕乍一看不惹眼,但如果仔细去瞧的话,就会见到疤痕的尾部的尖端好似正微微翘起,像个刁滑蝎子的尾刺。
眼前的画面看得林拾笙心中一惊,有些事情突然地重叠在了一起。
林拾笙从书籍的最后一页中取出一根枯草,这根枯草是她通过查看记忆碎片从徐希给她的草叶堆里筛选出来的带有人影的草叶之一。
她捏着手中的枯草,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眼前的画面是一个仰视的角度,一个人的背影矗立在中间,而顺着他的后背向上看去,一只巴掌大的蝎子正乖巧地趴在他的肩头,一动不动。
这两个在记忆碎片里出现的人,会是同一个人吗?
林拾笙瞪着眼睛,使劲地瞧着那人的背影,想要试图对此进行正确的判断,可能是因为角度原因,林拾笙觉得这人的身形并不高,肩膀还有些狭窄。
林拾笙将两片枯叶翻阅了无数遍,看得她是老眼昏花,头痛不已。一会觉得这两个背影哪里都像,一会又觉得这两个背影哪里都不像。
林拾笙揉着眉心将这两片叶子夹好,然后起身出门,决定先去凌轩阁告知徐希此事。
徐希凝视着林拾笙手中的画,沉思良久,派人将沈皓和金烟云请了过来,林拾笙则是将画纸放在长案上,打了个哈欠,浅浅福身告辞,准备回她的听雨阁睡个午觉,补足她之前因熬夜“工作”而缺少的睡眠。。
沈皓和金烟云坐在徐希的左手边,两人在徐希面前都是规规矩矩地坐着,安安静静地等着徐希的吩咐。
很快,他们就收到了徐希的第一个指令:“有一个人需要你们去找,一个男子,身份应该是门派内的勤工,体长七或八尺,下颌长满络腮胡须,前日曾在善元堂取过信,颈后发际边有细长如蝎尾的胎记。”
徐希把林拾笙的墨宝展给沈皓、金烟云两人观看,只见洁白的宣纸上画着一个简单的背影,圆溜溜的脑袋下被一个箭头指向,箭头的另一边画着徐希口中的“蝎尾胎记”,粗细不均的线条扭曲,给人的观感十分抽象。
两人拱手称是,徐希的第二道指令随即而来:“九师弟,十一师弟,此人必须在两天之内,廿五之前找出,不得有误,一旦有确定的目标,不可妄动,前来告我。”
金烟云搓搓双手,听出事情的紧急:“上尘道尊,其实你说的这个人我大概可能见过。”他抬起右手抓了抓鬓角:“大概有三四次的样子。”
“一次是在善元堂的取信窗口旁,其他几次都是在天香馆内见到的。”
“天香馆?”
“是的。”金烟云肯定道:“我有几次压着饭店去天香馆,见过有络腮胡子的力工向天香馆的后厨拖运米粮,就是不敢确定那个人是不是道尊口中的那个人。”
徐希没想过线索竟然来的如此快,他稍略想了想:“那你们两个现在快些赶至天香馆,一旦确定了那人脑后有蝎尾胎记,去听雨阁找你们的三师姐辨认。”
沈皓和金烟云领命而去。
林拾笙摇摇晃晃地推开面前的青竹小门,她刚刚一头扎在听雨阁柔软的床被里,沈皓和金烟云的声音便找了来:“三师姐,上尘道尊要找的人此时正在天香阁里,道尊让我们请三师姐过去看看。”
林拾笙听着外面的拍门声只得又苦唧唧地从床上爬起,跟着沈皓和金烟云来到天香阁的一处院墙后,隔着墙上的花窗,林拾笙瞧见一人正背着成袋的米面往天香阁的粮仓里搬运。
不消多看,林拾笙一眼就认出这人便是记忆碎片里的“冯升”,她眨了眨眼,推着一旁的金烟云道:“你快过去告诉他,说凌轩阁需要一袋米粮,让他快些送过去。”
金烟云应声而去,只见他晃着胳膊颠颠地跑过去,站在“冯升”的面前,一边说还一边挥着手做肩扛的动作,林拾笙盯着金烟云的身影,有些想知道他添油加醋的内容。
很快“冯升”便扛起一袋白米,没有一点警惕地朝着天香馆外的方向走去金烟云跟在“冯升”的身后一同前去凌轩阁,抬步离开的瞬间,他突然邀功一样地看向花窗后的林拾笙,满眼里都是快夸我厉害的神情。
林拾笙颇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最后还是对着金烟云的方向竖了一个大拇指,金烟云这才满意地离去。
对于突然出现的“大礼包”,徐希并未觉得很惊讶,他反应很快,波澜不惊地坐在凌轩阁前的老红木太师椅上,状似不经意地随口问道:“你的名字叫什么?”
“冯升”听到徐希的问话,忙躬身回答道:“小人姓郑,叫郑大。”
“郑大?”徐希的语气带着疑问。
郑大以为徐希是好奇他名字的来历,又开口解释道:“小人在家中排行第一,所以才叫郑大。”
徐希抿着嘴笑了笑,随意赏了他几块银子,便将他请了出去。
郑大满心欢喜地收好银子,开开心心地回到了他的天香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颈后的疤痕处,已经被徐希标记上一道追踪的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