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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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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从阿勒坡回到哈图萨斯时,刚好是士兵关闭城门的前夕。
“等等!”我心急火燎的喊道。士兵举起手中的火把,照亮了我满头大汗的脸。
当他认出我后,不禁会心笑了:“这不是粮食税官的儿子鲁齐比吗?好久不见啊,你是不是又在城外举行宴会而耽误了时间?”“别胡说!”我瞪了他一眼,用力一抽马背,往家中飞快赶去。
已经睡下的父亲被我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当他看见我脸上那抹难以掩盖的喜色时,立即冷冷的瞟了我一眼:“哦,你心爱的姑娘答应了?”
我一边脱下满是尘土的衣服,一边笑嘻嘻的回答:“是的,父亲,她答应了。我明天会到集市上为她选购婚礼上的珠宝和服装。”
父亲的脸色陡然一沉,他用力的一拍桌子,低吼道:“鲁齐比,你真的要娶个阿勒坡的牧羊姑娘?”
“她可是天下最美丽可爱的牧羊姑娘。”说完这句话后,我笑着向满脸怒容的父亲行了一礼,回到了自己房间里。
哈图萨斯的东方还只露出第一抹晨曦,我便立即起床,甚至连东西都来不及吃,飞快向市场策马而去。
集市里人声鼎沸,殷勤的商人将货物不断递到我面前,大声招揽着:“请看看这来自埃及的莲花香水吧,它能使抹上的人如同置身于尼罗河河畔!”“还是买一对珍珠耳环送给你的情人吧,这白色会衬得她的头发像夜色一般。”“不要买那些便宜货,快来瞧瞧我的天青石项链,它的色泽如同打磨了的月光。”
我微笑着在熙熙攘攘的市场中穿行,耐心挑选着所有的物品,真想将它们全都买下。
普丝姗娜,普丝姗娜,我心爱的未婚妻啊,当这些饰物点缀在你身上时,将是多么的相称和美丽。啊,不,不,任何珠宝都掩盖不了你本身的夺目光华。
我随手拿起一匹亮光闪闪的织物,在朝阳照射下,它呈现出耀眼夺目的光泽,就像你那充满着生机的褐色眼睛。那双在我梦中不停出现的眼睛……
“鲁齐比,你在做什么啊!”十一岁那年,当我将一只百灵鸟递到她手中时,她竟生气地跺起了脚。我纳闷的看着那只鸟儿,不解的问:“你不是喜欢听它唱歌吗?我就替你捉来了。”
气恼的红晕立即涨满了普丝姗娜的清秀脸颊,她甚至用手里的放羊鞭子轻抽了我一下:“我喜欢的是在枝头唱歌的鸟,而不是失去自由的它!”我马上窘迫得低下了头:“那我将它放了好不好?我再也不抓鸟儿了,别生气了,普丝姗娜……”
她怜惜的接过鸟儿,抚摸着它身上被我笨手笨脚弄断的羽毛:“看,你将它的翅膀都弄伤了,它还怎么飞啊。”
看着她那伤心的模样,我不禁冲口而出:“那让我来照顾它!”“你来?”普丝姗娜笑了,将鸟儿轻贴在自己的脸上,“你会什么啊,还是让我来吧。”
这只有着明亮黑眼睛的百灵鸟,在那双温柔小手的照料下终于恢复了健康。当我们将它放飞在阿勒坡草原上时,它竟舍不得离去,久久盘旋在我们头上,唱出了婉转美妙的歌儿。
普丝姗娜也不禁和着它的拍子,用她比百灵鸟更动听的声音,吟唱起了流传在阿勒坡的古老牧歌。
这支歌讲述的是一个美丽的放羊姑娘,在碧绿的辽阔草原上牧羊之时,遇到了年轻英俊的王子,最终两人一起回到了金光闪闪的王宫里……
听着这回荡在草原上的悠扬歌谣,我忽然转过头来,轻轻问道:“普丝姗娜,如果你是那个姑娘,会不会为了王子抛下你的羊群?”她抚摸着自己的发辫,清澈的褐色眼眸里充满了笑意:“不会。因为我要和鲁齐比在一起。”
一阵难以抑制的狂喜立即涌上我的心头,我一下激动的抱起她轻盈的身子,两人大笑着在如波浪般拂动的草原上旋转起来,而那洁白的羊群,则如同云朵般在我们周围散开……
记忆中旋转的绿色草原一下化做了哈图萨斯的红色土地,父亲不满的声音又一次在家中响起:“鲁齐比,你已经十九岁了,应该尽快娶个妻子,别老去参加那种无聊的宴会!”我一边快步往家门外走去,一边满不在乎的答道:“父亲,我可不想被哪个姑娘拴得牢牢的,就像被绑起来的猫一样。”
父亲愤怒的斥责从身后不断传来,我却依旧大笑着离开了家,去城外去参加那日复一日的聚会。
欢快的乐声在城外的别墅里响起了,娇艳如花的少女舞动着自己青春的身体,我和朋友们坐在摆满丰盛食品的宴席上,一边发出阵阵放浪笑声,一边肆意评论着她们的样貌。
自从八年前,父亲因调职而离开阿勒坡后,我就和他一起来到了哈图萨斯。这是宏伟帝国的庞大首都,也是一个充满着无数引诱和欢乐的地方。而身为粮食税官的父亲,出于加强自身权力的需要,迫切希望我能与有势力的贵族之女结婚。
结婚吗?我不禁笑了,扫视了周围几个正在嬉戏笑闹的姑娘,放下了手中酒杯。
不知为什么,她们即使再漂亮与温柔,甚至昨晚才和她们恣意取乐,早上醒来后我就会忘记她们的名字和长相。而唯一能让我记住的,只有那个记忆深处的普丝姗娜。
普丝姗娜,已有八年没见她,她现在是什么样子?还是以前那样倔强吗?还是喜欢用鞭子打人吗?啊,不知道她有没有出嫁……
一个芳香四溢的女孩忽然娇笑着向我走来,从银光闪烁的酒壶里斟出红得耀眼的酒来,殷勤的劝我喝下。
“这是哈图萨斯最漂亮的姑娘,听说比被称为‘赫梯明月’的公主还要美丽。”我的朋友一脸坏笑着在我耳边低语,“鲁齐比,我看她好像很喜欢你啊……”
那个姑娘娇俏的跪在我面前,伸出象牙般皎洁的胳膊,向我邀请般的微笑着。在那不断跳动的鲜红火光的照耀中,我只看见了她那双褐色的眸子,那双和普丝姗娜一样的眸子。
一股热流顿时涌过我的身体,我一下伸手将她揽到了怀里。姑娘发出一声快乐的嘤咛,朋友们也立即大笑着跟着起哄。
清晨的阳光将昨晚酒宴的糜烂气息慢慢驱散,放荡过的人们也逐一清醒。
满身酒气的我却依旧紧抱着那个女孩,嘴里喃喃叫道:“普丝姗娜……”
她猛地将我推开,怒气冲冲的喊了起来:“告诉你多少遍了!我不叫这个名字,你没听见吗!”
我扶住头痛欲裂的额头,吃力地睁开眼睛,打量着满面怒容的她。
“你将我抱了一晚上,却不停叫着其他女人的名字,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憎恨地咬着嘴唇,狠狠瞪着我。
我呆呆看着她离去的愤怒背影,甚至没有去追这个哈图萨斯最漂亮的姑娘。
这时我才猛然明白,即使有着莲花样的面孔,黄金般双臂的女孩,也比不上我心爱的普丝姗娜。神啊,我万万想不到,自己竟是这样爱她!
我疯了一样的策马赶回家中,直接闯到父亲的房间里,以我这一生中最大的声音宣告:“我要娶普丝姗娜!”
父亲惊愕的看着我,甚至过了许久才怒斥道:“你的酒还没醒吗!我要你娶的是哈图萨斯贵族的女儿!你竟想要个贫穷的放羊姑娘!”
我重重一捶桌子,甚至震动得上面的花瓶都掉落在地:“如果不是她,我任何妻子都不要!就算是公主也不要!”
父亲震惊的看着我,甚至气得脸色铁青,最后他才从牙缝里愤怒的挤出一句话:“鲁齐比,你疯了!”
金色的朝阳使我一下睁不开眼睛,我不禁伸手来挡住那煊耀日华。哦,我现在不是在集市上,也不是在和父亲争执,我是和许多赫梯人一起,在雅吉里·卡雅神庙里,瞻仰着年轻国王的登基仪式。
由于战争耽误了我回阿勒坡的行程,早已备好的婚礼也不得不拖延到这个月末,心爱的普丝姗娜,你一定等急了吧。等到国王登基后,我就会去阿勒坡接你,亲手替你摘下蒙住那可爱面容的轻纱……
人们那如同潮水般的欢呼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起眼睛,往神庙内望去,只见戴上王冠的国王正微笑着向民众挥手致意,手拿贡品的王室成员开始陆续从神像后走出,将贡品放在祭坛上。首先是玛瑞乌特太后,接着是一个身着湖蓝色衣裙的年轻姑娘。
啊,我好像在哪见过她。我不禁揉了揉眼睛,再次向她望去。
那明亮的眼睛,那朱红的嘴唇,那纤细的下巴……这熟悉的面容在我眼前剧烈晃动起来,我不禁惊愕的抓住身边的一个人,大声问道:“她是谁!国王身边的姑娘是谁!”他诧异的望着我,就像在看一个无知的乡下人:“那是国王的妹妹啊,你不知道吗?”
什么!我一下怔住了。可那不是公主,明明是我的普丝珊娜啊!那个阿勒坡的普丝珊娜,她怎么会成了国王的妹妹!
她将手中的贡品放在祭坛上后,便微笑着转过身来,扫视着神庙里的人群。当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时,猛然愣住了,那笑容也顿时凝固在了脸上。
啊!是她!真的是她!刺目的日光照得我头晕目眩,我只觉得喉咙发干,跌跌撞撞的要倒下。
接下来的一切好像梦境般发生:我随着欢呼呐喊的人群走到了台阶下;向太后献百合花的刺客;国王被迫用自己的命去交换;民众的尖叫和恐慌;还有普丝珊娜眼睛里那前所未有的担忧与害怕;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推开人群,拔出匕首,向刺客的后背掷去……
“……我答应你的要求,允许你进入王宫,成为一名忠勇的侍卫。”年轻国王的声音将我从梦境中猛然唤醒。
一颗滚烫的汗珠慢慢从我的额角滚下。神啊,我刚才在说什么啊,我改换了名字,编造了理由,竟向国王提出了进宫当侍卫的要求。
一袭湖蓝色的裙裾在我眼前微微颤动着,我立即抬起头来,直视着长裙的主人。
“普丝珊娜……”我无声的动着嘴唇,叫着她的名字。她的脸虽涨红了,嘴唇却在发白。那双清澈如奥伦特河河水的眸子,也在无声的注视着我,涌上的泪水如同笼在河面的迷茫雾气般遮盖住了思想。最终,她紧攥着手中的裙带,迅速转过了身。
我看见她快步走向了年轻的国王,和他并肩向王宫方向走去。她的身体挺得那么直,甚至直得都有些不自然。
普丝珊娜,你不愿意看我了吗?你不愿意理我了吗?一股置疑与痛苦的浪涛几乎要淹没我,我紧咬着嘴唇,站起身来,和人群一同向王宫走去。
白晃晃的阳光洒在这条通向王宫的大道上,也洒在我木然的身体上,我忽然感到,这炽热的阳光却如同冰一样凉。
哈图萨斯的宏伟王宫逐渐出现在我眼前,那高耸入云的苍老城墙,如同盘旋在托罗斯山脉上那终日不散的沉重乌云,往我身上直压下来。
我不禁闭上了眼睛,喃喃低念着你的名字。普丝珊娜,从今天起,我就会进入这座宫殿,我要呆在你身边。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为什么像个陌生人般的对待我,你是觉得我已配不上你,还是,你已经爱上了别人……
当我睁开眼睛时,城墙上那只展翅欲飞的双头鹰忽然跃入我眼帘,它那充满着智慧的沉默眸子好像在对我发问:“鲁齐比,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同样沉默的望着它,也在向它询问:“永远在展望着过去,又凝视着未来的双头鹰,那么请告诉我,我的未来,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