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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想太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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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舍鱼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下来。门一推开,挂在门后的贝壳风铃如有海风吹过,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风铃是她中考完的暑假,和爸爸、妈妈去海边旅游时买的。她和爸爸把风铃挂在这里,妈妈却总是嫌弃门一开一合时,这风铃响个不停,惹人心烦。
每到这时,林枫总是用淡淡的语气说:“你又不常在家,怎么惹你烦了?”
这句话并不是没有道理。
卢荟在一家服装公司工作,摸爬滚打多年,从销售一路干到总经理的位置。公司的店遍布西南各省,作为总经理,她经常来往于各地,要么巡店,要么跑业务,总之,她的职位越来越高,在家待的时间就越来越短。
上一次全家整整齐齐出去旅游,就是林舍鱼中考完后。
卢荟能坐上总经理的位置,是有原因的。她的性子很烈,对待工作和自己追求完美,甚至可以说是到了极致。林舍鱼见过她训斥弄错业绩的下属的样子,声色俱严,不留半分情面,被训的导购员看起来比林舍鱼大不了几岁,眼泪打转,却不敢哭出来。
反观林枫,他在国家单位当文员,早九晚五的工作,悠闲时就跟办公室的同事养养鱼,轻松又自在。林舍鱼到他单位去蹭饭,还去观赏过他养的鱼,林枫很诙谐地说办公室养的是小小鱼,家里的林舍鱼是小鱼。
林枫就像一条缓缓的小溪,而卢荟则是湍急的河流,还带漩涡那种。
林舍鱼有时会疑惑,他们这样的性格,到底是怎样走在一起的,并且还结婚生下了她。她问过卢荟,卢荟却说她有这份闲心打听前尘往事,不如多想想怎么提升成绩。
她立马闭嘴,不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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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你的报纸到了。”她一边说,一边换好鞋,将报纸放在储物格上。
“回来啦!”林枫响亮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林舍鱼到卧室放下书包,从卧室出来,注意到卢荟的拖鞋还放在门口。
林枫穿着围裙,端菜上桌,提醒她:“快去洗手,今晚做了你最喜欢的红烧肉。”
林舍鱼很听话地进卫生间洗手,然后拉开座椅,在林枫对面坐下。
“我妈不回来吗?”她忍不住问。
“嗯。她忙,国庆假也要加班。”林枫的眉头轻微皱起一瞬。
“她昨晚不是还在家吗?”
“公司临时通知,让她出差去巡店。你也知道,他们门店每逢节假日就会很忙。”
林舍鱼低下头,无话可说。
林枫给她夹了一块红烧肉,岔开话题:“多吃肉,高三了,正是压力大的时候,你得多补补营养。”
这句话林舍鱼每周回来都会听到。爸爸没法陪她奋战高三,只能尽力在这些方面满足她。林舍鱼夹起那块红烧肉送进嘴里,感觉没什么滋味,却要伪装成一副很喜欢的模样。
她不想让爸爸伤心。每一顿饭,都是他精心做的。
林枫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聊。左不过是关心她在学校怎么样。她答一切都好,除了作业多一点外,和以前一样。
林枫又问起她今天和朋友玩得开心吗。
她说开心。怕爸爸担心,她没将在城北居民楼的事情告诉他。
话题结束。
饭桌上陷入一阵沉默。
其实林舍鱼跟爸爸相处的时候,是很自在的,他从不给她设置必须要达到的条条框框。她的所有兴趣爱好,林枫都会无条件支持她。譬如她初中的时候想学吉他,林枫当天下午就带她去吉他店选吉他,给她报兴趣班。
卢荟总说,林枫什么都顺着林舍鱼来,简直是在惯她。
林舍鱼盯着白米饭愣神几秒,揉了揉眼睛,心里充满了惆怅和失落。
乐思萝约她明天去看电影,她给拒绝了。因为她想跟爸爸、妈妈待在一起。自从上高三以来,她忙,卢荟也忙。
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完完整整地度过一天了。
林舍鱼特意留出假期的第二天。然而,卢荟一声不响地又去出差了。
今晚的家过于安静。只有父女俩的家。
如果卢荟在,她肯定又会念叨林舍鱼的成绩,要她抓紧时间刻苦学习,高三不能掉链子。每次都会越说越激动,就好像是她在员工大会上,鼓励她手下的员工们打起精神,提升业绩。
虽然林舍鱼已经听烦了,每一次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但是说到底,她希望妈妈在。
哪怕陪她吃一顿饭也好。
然而,林舍鱼已经发现,这样的时间越来越少。
甚至可以说是少得不太正常,像块被挤干的海绵,僵硬到扭曲。
她握紧左手,指尖扣住掌心。心里乍然出现一道门,门后关着她阴暗的揣测,只需要她伸手轻轻一推,那些揣测就会倾泻而出,赤裸裸地展现在她的眼前。
这时,林枫用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或许他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新闻联播》的声音响起,让家里少了些沉闷。
电视机对面的墙壁上,挂着林枫和卢荟的婚纱照。林舍鱼背对电视,抬头就能看见。
他们笑得很幸福——至少在那一刻,他们的笑是发自内心的。
他们的婚姻也是幸福的,对吧?
自己一定是多虑了。
林舍鱼丝毫没察觉到,她现在就像阿Q。
“爸。”
林枫抬头。
她低下头,不敢看林枫的眼睛,问:“你和我妈,当年为什么会在一起啊?”
问完她就有点后悔了。
说得好像他们现在没在一起似的。
林枫笑起来,很乐意谈起往事:“你妈妈当年是我们老家最漂亮的姑娘,追她的人能从县政府排到你奶奶家门口。”
卢荟确实长得很漂亮,而且是带着锋芒的美。即使已经年过四十,仍风韵犹存。
林舍鱼完全相信爸爸说的话。
“那她怎么看上你的?”
“那个时候,我也喜欢你妈妈,只不过在她面前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后来,我在县城的游泳馆打临时工,你妈妈和她朋友在学游泳,遇见县里有名的混混头子。那个混混要跟你妈交朋友,她拒绝,混混再三要求,还动手动脚,你妈性子最刚烈,就像我们那的特产辣椒一样,直接将手里的矿泉水泼了过去。混混就生气了,把她推进深水区。”
林舍鱼倒吸一口凉气。她记得,妈妈到现在都还不会游泳。
“然后呢?”
“然后她在水里挣扎,旁边的人都怕混混,没人敢下去救她。”
林舍鱼大概猜到了:“就你下去了?”
林枫点头:“我跳下去把她救上来。混混气急了,要打我。”
他羞赧地抿嘴笑起来,林舍鱼仿佛看见了当年那个英雄救美的少年。
“我不怕他,一股热血冲上脑门,抡起水池旁的锤子就要跟他对拼。”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能想象出锤子很大,是“大锤八十”那种。
林枫到现在还是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年轻的时候肯定不用说,林舍鱼已经能想象到,一个身量消瘦的少年,涨红了脸,为保护自己和喜欢的人,被逼急了举起锤子的画面了。
“混混一看我来真的,跑得比兔子还快。你妈妈很感激我,隔三差五到游泳馆来给我送吃的,还让我教她游泳。”
“那你怎么没把她教会呢?”
“因为跟她谈恋爱去了。”
往事如画卷般在眼前展开,五彩斑斓,让人动容。
爱情最初的模样真的是太美好了。
爸爸还记得这些美好的细节,那妈妈也肯定记得。只要一直记得,无论过去多少年,也是历久弥新。
林舍鱼这样想。她感觉内心一下就通畅了。
连嘴里的红烧肉都恢复了以前的滋味。
她没有看见,林枫眼里蔓延开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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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林舍鱼在客厅看了会儿电视,就洗漱完回了卧室。
她的卧室布置得很温馨,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一把民谣吉他。不过已经有点落灰了。
她在书桌前坐下,从书包里拿出这三天的作业。只剩下数学的一张小练习。其余作业,没放假前她就写完了。
整整齐齐地将小练习和草稿本摆放在桌上,深呼吸一口气,投入到作业当中。
笔尖在纸张上摩挲出“沙沙”声。
一做数学题,她的眉头就没舒展过,仿佛是在面对最穷凶极恶的敌人。
没分科前,物理和数学对她进行混合双打。分科后,数学是拿捏了她的命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艰难地完成小练习后,她终于抬起头,按动笔帽,收回笔尖,将小练习和笔袋一股脑揽进书包里。来到在床头坐下,脑袋昏昏沉沉,像是从水里被打捞出来。
林舍鱼揉着太阳穴,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翻开通讯录,给妈妈拨去电话。
电话里传来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心头仿佛挂着一颗铅球,往下坠去。
她摁下红色按键,仰头看向天花板,沉沉呼出一口浊气。
眼前浮现出舒见桉清冷的面庞。
她想起他的手臂,是为了她而受的伤。
不去谢谢他,有点说不过去。
林舍鱼记起家里有碘伏和创可贴。客厅里没了声音,估计爸爸也回卧室休息了。她轻手轻脚地推开卧室门,几步跨入卫生间,从抽屉里拿出一瓶新的碘伏,几片创可贴和一包棉签。
正要回卧室时,她发现主卧的门是虚掩着的,白色的灯光从缝隙里透出来,稍稍一碰,光线就会被门切断。
林枫在跟人打电话,语气很冲,应该是生气了。
“小鱼今天问你怎么不回家了。我说你在出差。好不容易放假,你就不能留下来陪她吗?”
林舍鱼的双脚像被水泥浇注,僵在原地,心脏悬吊吊的,神经紧绷成一根弦,集中所有注意力去听。
如果没猜错,对面应该是妈妈。
她从没有听过爸爸用这样的语气跟妈妈说话。
“小鱼已经高三了,你说过要多陪伴她,一直到高考结束。我不想她被影响,下个周末,你必须回家陪她!”
林舍鱼听得云里雾里。
为什么感觉回家陪自己,好像成为了一件任务?
她听不懂。身体里涌现出一种疼痛,仿佛要将她撕裂般。
“啪嗒”一声,碘伏落在了地上。
林枫很警觉地转过身来,三步做两步来到门口,拉开房门。
什么都没有。一眼望去,林舍鱼的卧室门紧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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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舍鱼也不想有这种念头。可她的脑袋忍不住去想,忍不住去猜。
爸爸妈妈到底有什么秘密瞒着自己?
第二天早上,林枫出门去买菜。
她醒得很早,没什么精神,听见大门合上的声音,立刻就从床上弹起来。确认林枫离家后,她推开了主卧的门,心里有一种执念,固执地想要找到什么证明。
然而,房间里没有任何异常。妈妈的东西还在,床头还放着一家人的合照。
这些仿佛都在证明,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有惊无险。从房间出来,她感到一阵疲倦,无力地背靠沙发。
沙发的正上方,爸爸妈妈的婚纱照还挂在墙上。
她呼出一口气,暗自窃喜,是自己想多了。
都是自己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