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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

  •   周玄凌在慎刑司整整一日一夜才出来——绘春与江福海受不住刑,已经招供了。
      长夜寂寂,星冷无光,李婉墨合眼欲寐去,然而头痛隐隐相随,似眠非眠中恍惚听得更漏一声长似一声,久悬的心终究未能放下。
      垂银流苏溢彩帐帷外有人影伫立:“娘娘,皇上召您前往仪元殿。”
      “几更了?”
      “戌时三刻,端康夫人与和敬夫人已奉旨前去了。”
      李婉墨霍然睁开眼,吩咐道:“更衣。”
      夜行的内监步伐又快又稳,只听得夜风细碎入鬓,轿辇直奔仪元殿去。
      二月初九的夜,依旧有些微侵上肌肤的冷意,晚风从窗棂间无孔不入地吹了进来,皇后鬓边发丝微微浮动,不施脂粉的面庞在一对红烛的光照下细纹毕现,无处逃遁。因是待罪之身,一应首饰珠翠皆被摘去了,唯有皓腕上一对翠色沉沉的碧玉镯子安静地伏卧着。皇后的头发被绾成一个低垂的平髻,以银色丝带牢牢束住。她穿着通身镶黑色万字曲水纹织金缎边真红宫装跪在地上,精致而不张扬的花纹疏密有致地铺陈于领口,露出一抹因消瘦而毕现的锁骨。
      端康夫人齐月宾与和敬夫人冯若昭立在周玄凌旁边,一言不发。
      周玄凌双眸微阖,指着跪在朱宜修身后的绣夏与绘春道:“她们都已招认,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朱宜修看一眼饱受苦刑的二人,伸手握起绘春被长针刺透的指甲,沉声道:“皇上,绘春与绣夏受刑深苦,这样的供词算不算屈打成招?”
      周玄凌冷冷瞥一眼满身鞭痕的二人,“她指上伤痕是招供后朕所惩罚,罚她们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她们两个的供词也很清楚,若是屈打成招,招不出那么前后一致的供词。”他深重的怒气从唇角漫出一丝半缕,“你放心,若非朕亲自审问,朕也不敢相信陪朕多年贤惠有加的皇后会连自己亲姐姐也能狠心毒害。”
      朱宜修冷淡道:“皇上既然已经相信,何必再来问臣妾?”
      周玄凌闭上双眸,嫌恶道:“若非等你一句亲口认罪,你以为朕还愿意见到你这张脸么?”
      “臣妾年老色衰,自然惹皇上嫌恶。臣妾只是想,若姐姐还在,皇上是否依旧真心喜爱她逐渐老去的容颜?我真后悔,或许应该让皇上见到姐姐如今与我一样衰败的容貌,或许皇上就不会这样恨臣妾。”
      “心慈则貌美,莞莞再如何老迈,也一定胜过你万千。”
      朱宜修轻轻一笑,露出雨洗桃花的一点清淡容颜,她低首轻轻抚摩着腕上如碧水般澄澈通透的玉镯,“这对玉镯,是臣妾入宫那日皇上亲手为臣妾戴上,——愿如此环,朝夕相见。可如今若非皇上以为臣妾犯错,大约不愿意再见臣妾了吧。”她停一停,语气愈加低微,“当年,皇上同样执着此环告诉臣妾,若生下皇子,后位便是臣妾的。可是当臣妾生下皇子时,您却已经娶了我的姐姐为皇后,连我的孩子也要被迫成为庶出之子,和我一样永远有摆脱不了的庶出身份。”
      周玄凌眉心曲折成川,“你知道朕并不在意嫡庶,其实母后也不在意,母后是庶出,朕也是庶出。”
      “皇上,你可明白女子庶出的痛苦?臣妾自幼在家中受尽委屈,爹爹眼中只有嫡出的姐姐,因为臣妾是庶出,臣妾与臣妾的娘亲很少受到重视。你如何能够明白?”
      “朕明白。”周玄凌霍然睁眼,迫视着她,“正因为朕明白,朕才会在你入宫后厚待于你,即便朕立莞莞为唯一的皇后,你也是仅次于她的娴贵妃。可是你永不知足!”
      朱宜修的声音如浮在水面泠泠相触的碎冰,“本该属于臣妾的后位被姐姐一朝夺去,本该属于臣妾儿子的太子之位也要另属他人。臣妾自小就生活在姐姐的光环之下,入宫后也要永远屈居于她之下,连自己夫君所有的宠爱都归属于她,臣妾很想知足,却实在难以做到。”
      周玄凌轻轻吁出一口气,“但你的确不如莞莞。”
      “所以,臣妾就要承受失败,永远屈居人下么?”
      周玄凌赫然一掌重重拍在案上,惊得青釉茶盏砰地一震,翠色茶叶和着绿润茶水泼洒出来,冒着氤氲的热气流泻下宜人茶香。玄凌的面庞微微扭曲,“莞莞是你亲姐姐!”
      窗棂开合的瞬间,有冷风肆意闯入,横冲直撞,重重云锦帷幕沉沉坠落,风终是拂面而来,不着痕迹地带了入骨清寒,摇动满室烛焰纷乱。周玄凌既怒且哀,“你难道不怕报应么?午夜梦回可曾梦见莞莞与孩子向你追魂索命!”
      “她若索得去便尽管来取!省得昭阳殿长夜漫漫,我总梦见我早夭的孩子向我啼哭不已。”晃动的烛光幽幽暗暗,皇后的脸在烛光里模糊不清,像沾水化了的墨迹一般,隐隐有热泪从她干涸而空洞的眼窝中缓缓流出,似烛泪一般滚烫滚烫连珠般落下,烫穿她早已千疮百孔的身心,“臣妾的儿子因病夭亡时,姐姐已经有了身孕。皇上,你只顾着姐姐有孕之喜,何曾还记得你还有个长子!皇上,臣妾的孩子死得好可怜!臣妾抱着他雨中走了一整夜,想走到阎罗殿求满天神佛拿臣妾的命换孩子的命!他还不满三岁,就被高烧烧得浑身滚烫,不治而死!而姐姐却有了孩子,不是她的儿子索了我儿子的命么!我怎能容她生下皇子坐上臣妾孩子的太子之位!臣妾是他的母亲,臣妾怎能忍受!”
      李婉墨与齐月宾、冯若昭三人对视一眼——她们从未见过朱宜修如此失态的情景,她也有她的锥心之痛,永不能愈合!
      “你疯了!”周玄凌的面孔被深深的哀痛浸透,不可自拔,“是朕执意要娶莞莞,是朕执意要立她为后,是朕与她有了孩子!”他疾步至朱宜修身前,一把狠狠揪住她的衣领,“你为什么不恨朕?!”
      他与她的脸近在咫尺,朱宜修温热的呼吸拂在玄凌面孔上,她的气息渐渐变得急促而激烈,目光似贪婪一般游离在他面上,“皇上以为臣妾不想么?”她盯着周玄凌,似要把他的脸他的身体嵌进自己的双眼一般,“臣妾多想恨你,如果做得到,臣妾怎会不做!”有滚烫的泪滑下她冰凉的脸颊,“皇上眼中只有姐姐,可曾知道臣妾对您的爱意不比您对姐姐少!”
      周玄凌冷冷撤开抓住她衣领的手,随手扯过一幅帐帷擦了擦手,然后铺开金黄盘龙圣旨,饱蘸的朱笔如一箭朱红新荷,逶迤写下:
      “皇后朱氏,天命不祐,华而不实。造起狱讼,朋扇朝廷,无见将之心,有可讳之恶。焉得敬承宗庙,母仪天下?可废为庶人,冷宫安置。刑于家室,有愧昔王,为国大计,盖非获已。”
      朱宜修以冷漠的容颜相对,仿佛那一道废后诏书写的并不是她,只喃喃呼唤她早夭的儿子,“孩子,我的孩子!”
      废后,只差一枚朱印而已。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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