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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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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大学开学第一天,桑绮推开云间书店的大门,伴着风铃声风风火火地走上二楼,一屁股坐在了落地窗边的位置。
霍文涛捧着红茶杯过来,“你迟到了一小时之久。”
桑绮皱眉,“我不是弹性上班的吗?”
“哪怕是弹簧也不是无限拉伸,总有底线。”霍文涛总有歪理。
“好吧,”桑绮撇撇嘴,“我是和阿萱一起,去校领导办公室了。”
“怎么,挂科了?”
“才没有。是表姐向领导申请的话剧社活动经费被卡主了,所以拉我一起去游说。”桑绮无奈道,“毕竟上学期话剧社拿了奖,领导对社团的期待值被拉高了。这下可好,我被迫在领导们面前阐述了新剧本的大概构思。”
“那本《等价交换》?”
“没错。”桑绮点头,“虽然只写了一部分,但大概剧情都构思好了。”
“领导怎么说?”
“……霍文涛,你是不是在笑?”
“有吗?”
“有……麻烦你控制一下自己的表情!”桑绮深吸一口气,“好吧,其实领导们觉得我的构思还不错。但……有一位领导说,大学话剧社团是不是该表演一些更加正能量的内容?”
《等价交换》的剧情设定,是基于恋爱中的等价交换原则——他若骗她一次,她便也要骗他一次才好;他若伤害了她,她便也要伤害他才能罢休;他若出轨了,她就一定也要出轨才能释怀。这是人性,这是无可厚非。但这样看似公平的恋情,又会走向怎么样的结局呢?
“涉及出轨剧情的话,真的适合大学生来出演吗?”当时一位老师质疑。
也有人表示,“大学生都是成年人了,桑绮和欧阳萱同学明年就要毕业工作了呢,不必太拘泥。”
“可社团里也有高中才毕业,刚升入大学的半大孩子吧。”
“其实大家从小接触的名著里不乏有涉及出轨的剧情,比如《包法利夫人》《安娜卡列尼娜》等等。只要能引发共鸣或反思,就不失为好的作品。孩子们毕竟不是生活在象牙塔里的。他们比我们想象的要更成熟。”
“你也说了,那些名著虽然涉及出轨剧情,但因为作家笔力雄厚,才能引发读者的反思。”领导说着,反问桑绮,“桑绮同学,你认为你行吗?”
霍文涛听着桑绮对当时场景的描述,皱眉道,“所以那位领导是在质问你的写作能力,是不是能达到福楼拜和列夫托尔斯泰的高度?”
“对对对!”桑绮的五官都扭曲成‘呐喊’了,“我哪敢应声啊,只能一个劲儿地摇头。”
“然后呢?”
“然后,他们讨论后得出的结论是——我可以保留‘等价交换’这个主旨,但可以用另一种剧情的表现方式。”
“比如?”霍文涛好奇。
“比如……”桑绮浓浓地叹了口气,整个人抽了魂似地软在桌子上,“比如男主角帮女主角复习六级英语,作为等价交换,女主角帮男主角温习计算机考级。男主角在学术论文上提点了女主——注意,只能提点,决不能代笔,女主便鼓励男主继续考研,勇闯学术高峰。出轨的剧情可以改为——二人在学术问题上意见相左,争执不下,最后在专业导师的开导下顿悟和好。故事的结局必须是畅游学术海洋的两人喜结连理……”
“啊……”霍文涛点头,“好伟大的爱情。我自叹不如。”
桑绮瞪了他一眼,“从领导办公室出来后,我就直接告诉表姐我写不了。但阿萱却一直劝我试试看。”
“哦?”
“表姐一个劲儿地夸我,说我其实能力很强,但自视不高。她说我……嗯……说我高中时在那么繁重的课余都可以写出爆款网络小说……”
“哦,《霸总,请把心还给我》。”
“……你可以不用把书名念出来的,谢谢。”桑绮没好气道,“她还说我第一次尝试写剧本就让濒临解散的话剧社团拿了奖。所以只要我肯耐下性子写,一定能把自己的主旨和领导的要求完美地糅合在一起。”
“……你表姐忽然变得很会说话啊。”霍文涛笑了,“不过,的确是事实。”
桑绮于是看向他,“你也觉得,我能做到?”
霍文涛便也看着她,“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你能不能’吧,而是在于‘你愿不愿意’。”
桑绮微微眯了眼,“……你看得出来,我不愿意?”
“这不是明摆着的嘛。”霍文涛道。
“……可表姐没看出来。她只是一个劲儿地劝我要……要……”
“妥协?”
“对!”桑绮眼前一亮地甚至要抓住霍文涛的手了,“就是这个词……她说人生本来就会有很多妥协,学会适应环境也是人生的一门必修课程。”
“所以她并不是没看出你不愿意,她只是……”霍文涛迟疑着闭了嘴,不想挑拨姐妹之间的情谊,就改口道,“那你自己怎么想?”
“你是问我‘能不能’,还是‘愿不愿意’?”
“我不用问你‘能不能’,因为我知道‘你能’。”霍文涛迎着她的目光,神色竟有几分温柔,“你表姐有一点说得很对,你可能比自认为的更能干。哪怕是那本俗套到令人无语的《霸总,请你把心还给我》我也是从头到尾读完了的——若真的无聊透顶,我是不会逼自己读下去的。”
桑绮听着,下意识吞了下口水,好半天才讷讷道,“……霍文涛,你这是在夸我吗?”
“某种程度上,的确如此。”他语气随意,耳根子却淡淡红了,“所以你只需要问自己,愿不愿意妥协。”
桑绮眨眨眼,一瞬间眼眶居然有些热。
从领导办公室出来后她就始终郁郁寡欢,说实在的,整个暑假她窝在书店打工,悠闲自得早就把剧本的事儿抛在九霄云外了。可一旦从霍文涛那儿得了灵感,‘等价交换’四个字就像着了魔似地盘踞在她的脑海中。尤其是这几天,剧情捋顺了,人物饱满了,下笔也渐入佳境,她只恨每天还要吃饭睡觉和上课,不然她真想全天候窝在电脑前,把每一刻的奇思妙想都记录下来。
对这次的剧本,她竟生出了几分母亲般的孕育感,所以在领导们面前阐述时,她虽怯场,却也侃侃而谈。于是那些无厘头的修改意见简直如当头棒喝,让她觉得自己没日没夜的创作都是白费的,她所有的灵感迸发都是可笑的,她所有挖空心思的设计都是无用的。
因为,那些一点儿也不正能量。
她的郁闷落在阿萱眼里,阿萱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只是作为好不容易把话剧社团盘活的社长,在任期的最后一年,阿萱只希望竭尽全力让社团走得更远一些,哪怕会牺牲一下桑绮的情绪——
好吧,甚至可能阿萱并不觉得那是什么了不起的牺牲,兴许她是真心觉得,人生本来就会有很多妥协。
其实,这也是芸芸众生中大部分人的想法。
“在问我的意见前,你先自己好好想一想。”霍文涛阻止了桑绮的欲言又止,扬声让小林做一杯橙色天空,“喝点甜的,放松一下脑细胞吧。”
桑绮徐徐点头。
十分钟后,霍文涛在家长里短留言板中发布了这么一条主题——
嗨亲爱的读者朋友们,你们是否曾经向某件事妥协呢?欢迎分享你们的经历。
………………
临下班前,霍文涛拉着桑绮坐在一起翻阅‘家长里短’的留言。
留言者:永远没有休假的社畜。
“妥协?我们社畜的生活不就是大写的‘妥协’二字吗?不敢拒绝领导下派的工作,哪怕压根儿不是我的工作范围;到了下班时间谁也不敢先走,哪怕真走了也随时会被叫回来继续改方案;双休日也不敢让手机静音,任何工作上的信息都要做到真挚热诚地秒回。
就在昨天,我陪孩子正在游乐场玩。领导发了一条微信——十分钟后开视频会议,所有人必须到场。
游乐场信号差,我手机电量也不足。
我着急忙慌把孩子交给一脸不悦的妻子,狂奔去信号好一些的咖啡馆,租了个充电宝打开会议软件,但还是晚了五分钟。
五分钟而已。接下来领导却用十五分钟批评了我这种无法随叫随到的行为。称我这种行为是对工作的亵渎,称我简直是白拿工资吃干饭的。
我也委屈,也愤怒——要知道这是半年来我第一次带孩子来游乐场。
但那又怎么样,为了房贷和孩子的各种花销,我只能舔着脸说一句‘领导说得是’。”
向现实妥协就是我的每一天。”
“哦……”霍文涛看完,眼神望向算完账正在悠闲看书的老杨,和擦完玻璃杯正在发呆的小林姑娘,说道,“现在看得出,我是一个完全遵守劳动法,值得鼓掌的好老板了吧!”
“是是是,你最棒了。”桑绮禁不住笑了。
“真心的?”霍文涛挑眉。
“真心的!”桑绮点点头,“因为我后来去打听过附近奶茶店和便利店的薪资,发现你给兼职员工的薪水真的很不错!”
“……你居然还真去打听了……”
“好啦好啦,看下一条。”桑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留言二:泥沼中的女人
“本来一直看留言板解闷,直到看见今天的主题,我实在忍不住说几句。
半年前我发现老公有了外遇——当他连洗澡都要把手机带进浴室时,是个女人都会有所警觉的吧。我把证据摊在他眼前,他向我坦白:他只是求刺激,没想离婚。
其实我也不想离婚,我没有工作,没能力给孩子优越的生活。老公正是拿捏了我这一点,他和小三藕断丝连,而我只能步步后退。
起初我以为自己的‘大度’能唤醒他回归家庭。
直到有一天,小三的物品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家里,甚至她的口红出现在我女儿的玩具箱里。当女儿拿着口红还给我,问我,‘妈妈,这是你的吗’时,我彻底崩溃了。
我第一次对老公喊出‘离婚’两个字,但他却只是冷笑地回答:你冷静一点。
是的。他太懂得如何拿捏我了。
当冷静过后,我只是默默丢了那支口红,然后继续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原来我自以为的‘大度’,不过是迫于无奈的‘妥协’罢了。”
“嗯……”桑绮深深拧着眉头,“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她真让人觉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所以,看了这些经历,对你有什么帮助吗?”霍文涛道。
“我想想……”桑绮想了想,“我表姐说得对,生活中的确处处是妥协?”
霍文涛默默翻了个白眼,“用你那不太聪明的小脑袋再想一想,或者再看几条留言吧。”
“好吧……”桑绮的嘴嘟得鼓鼓的,又看了一条。
留言三:一瓶过期的啤酒。
“妥协,我对她的感情几乎就是和妥协挂钩的。
她原本是别人的女友,而当她真的投入我怀里时,我以为这辈子所有的幸运都凝结在这一刻了。
是的,我曾经以为这份幸运会一直延续下去。但可惜,我很快发现,她的心里原来一直都放不下前男友。
她说,是觉得前男友不够爱她,才心猿意马的。所以她一直有个心结,她很想知道前男友有没有真心爱过她。
我想我当时一定疯了吧,当她以这个理由一次又一次地去纠缠前男友时,我居然还冷静地告诉自己——没事的,她前任一定不会搭理她的,所以她转身还是会来找我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
只是连我都难以自欺欺人,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到底算不算是一种正常的恋爱?
一定不算吧。我对她只有步步妥协,她对我只有得寸进尺。
也想过要放弃这段畸形的关系,但又狠不下心。
而现在,我只是想很真诚地说一句‘抱歉’。
当初是我撬了朋友的女朋友,所以这一切对我而言,可能是一种报应吧。”
桑绮徐徐读完,正脑补这背后的爱恨情仇。却忽然发现霍文涛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了。
“怎么了?”桑绮伸手在他发愣的眼前晃了晃,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了,“啊等等……这剧情好像有点儿眼熟!”
霍文涛僵硬地点了点头,淡淡道,“这杯过期的啤酒怕是最喜欢喝往昔的红茶吧——哦,连头像都是他本人……你没猜错,这位先生应该是我的前任好友,后来接手了我的前女友何女士……哦真是见鬼了,他俩为什么阴魂不散地都喜欢来我店里留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