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试人类眼镜》南瓜锕镧

1、化形出山

　　消瘦的手伸进溪流，清澈的水变成淡粉色滑向下游。手上的血迹是新沾上的，所以很快就被冲净，露出其下苍白的皮肤。青年收回手，眯起眼，凑得很近仔细检查着指缝，又嗅了嗅，确定没有血腥味了之后站起身来。
　　他穿着湿漉漉的长裤，布料被水浸透后贴着大腿。大腿也是消瘦的，整个人看起来颇有些营养不良。白皙的皮肤让人觉得他和山林格格不入，常年在山里生活的人是不会有这样的肤色和体格的，但又恍惚觉得他就属于这片自然，一如童话里森林中居住的精灵。
　　但精灵不会像他这样提着一件血淋淋的上衣。
　　那上衣上的血已经氧化成褐色，领口处的大片血污让人忍不住猜想这件衣服的主人经历了怎样恐怖的事情。
　　其实也没有怎么恐怖，一个失足从山上掉下来的不幸人类而已。因为磕到了头部，所以上衣布满血迹，好在裤子还是干净的，也没有被刮破，只是沾了很多灰尘和草屑。这片山有些地段颇为险峻，这种倒霉人类时常就会出现在谷底，青年自小在这里长大已经见怪不怪了。
　　“啧……算了不要了。”青年喃喃，把洗不干净的衣服丢在旁边的石缝里。全身仅着长裤和一双破布鞋，沿着溪流赤膊走向下游。
　　血迹怎么都洗不掉，刚刚在溪边努力到腿都麻了也没搓干净，青年走在路上还是有些遗憾。虽然人类好像都是要穿上衣的，但他偶尔也见过一些袒露着肚皮的人类，想来这样出去应该也不会让人生疑……吧。
　　下游是居民更多的宋家村，各项设施相对完善，最难能可贵的是有通往城镇的大巴车。
　　城镇，这是青年想了几天后决定好的目的地。
　　正值酷暑，还没有走出林子，衣服上的水就已经蒸发殆尽，但皮肤上又渗出了更多的水。青年忍不住摸了摸脖子上滑落的水珠，又凑近嗅了嗅。
　　原来人类在夏天会融化啊，神奇的感受。
　　人类直立行走带来的视野变化让青年心情很好，虽然已经化形好几天了，但每次新发现人类身体和之前兽形的不同之处时，他都难掩雀跃。
　　并且随着化形成功，灵智完全开启，以前懵懵懂懂想不明白的事都逐渐明了了。
　　他边走边四处看，所见之处是熟悉的一片绿色，不分你我地挤在一起。但似乎……这从小看到大的景色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应该是能远远地就看到这些绿色到底是什么的，不用非得凑到眼前、爬上去、嗅一嗅才能辨别。而捕猎时，也应该是能够远远地就看到草丛里竖起来的兔子耳朵，而不用屏息凝神去辨别风声和草动的声音。
　　这是一种病，叫近视。人类对这件事颇有研究，他在山上曾经听到老人对拿着手机的孩子叫骂着“眼睛不要了”，之前怎么也不懂手机和眼睛之间有什么联系，现在则突然想明白了，原来这是在说近视的事情。
　　山里人常教育孩子，近视了很麻烦，要去城里配眼镜。而没有条件配眼镜的孩子则会被排挤，被叫做小瞎子。这一点人类和动物倒是没什么区别。
　　它也是被排挤的那个，更难过的是它不仅是被同辈排挤。母亲在发现它一直被排挤，而捕猎却又永远不准确之后，干脆果断地把它叼出了窝。于是它只能像那些食谱上的小型动物一样，以草丛为家，蛰伏着，偷偷地捡一些骨渣肉末，啃草根树叶，溜进村子去抢家畜的饲料。
　　也顽强地活着。
　　那个孩子被扔泥巴，被骗到危险的悬崖边采花，再到不小心失足跌落……这些都被草丛中一双懵懂的眼睛看在眼里。
　　当那个孩子跌落时的叫声回荡山谷的时候，那声音仿佛也荡进了它的脑海。仿佛敲醒了什么，它突然就从朦胧的意识中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想法。
　　——不想变成他那样。
　　所以最终他也是在那个让他开悟的山谷谷底化形。是那个孩子的终点，也是它新生的起点。
　　城里可以配眼镜，眼镜可以治疗近视。不近视，就不用活的这么顽强了。这是青年这几天理顺记忆，最终理解并提炼出来的东西。
　　眼前就是开阔的田地和土路，青年扶着树。侧耳听着逐渐变小的虫鸣声，以及隐隐约约的汽车发动时的震动声。怀念地回头看了看葱郁的绿色，青年走出树荫，走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