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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仇人}
从很小的时候哥哥便这样和我说：在我还是个婴儿，在襁褓中哇哇大哭的时候，爹娘就因为帮派火拼被人杀害。幼时的我，跟着哥哥在野狼和山猪横行的树林里，渡过一个孩子本应美好的童年时光。为了生存，尝尽苦，流尽血，耗尽泪，那片林子里，我几乎可以叫得出每一种能吃的草，和能果腹的野果的名字。
这一切因果，缘于累世的宿杀。我的爹娘杀掉了他的爹娘，然后他的哥哥杀掉了我的全家。哥哥对我说：你要报仇，你要去找他。
那一天，琅邪山的山头吹起了柔和的风，山林鸟语，青草花海。听到“哒哒”的马蹄声，我吹停了箫，侧过头，在风的尽头看到了纯白色雪马上的他，同是白色的衣袂飞扬，他的手里握着一杆猎枪，轮廓分明的眉眼，清澈的眼睛，而他的脸上有温和的笑意。
他，是我的仇人。
{红衣灼灼的女子}
三月初三。
我看到了她，在漫山杜鹃花海的深处。她着一身火红的衣裳，清凌凌的侧脸，幽怨的箫声。大概是听到了马蹄声，她停了吹箫，侧过脸来。那一刻，心突然失跳。我的眼里只有琅邪山风吹起的她纷扬而柔软的黑发和那一袭耀眼灼人的火红。
我掳了她，我知道，她恨我。她从不开口说话，眼睛里也没有多余的感情。
年少的我以为只要努力，把爱她的那颗心捧出来，总有一天她会看到，会感动，会接纳我。可我不知道的是，在我努力之前，命运已经决定了我们不能相爱。我一切的付出，只是以后仅做怀念的心酸。
哥哥告诉我，山下附近没有哪一户人家丢了女儿。意思是她的来历不明，也许就是哪一年结下的仇家，不然不会找到这里偏僻的琅邪山。那时的我年少轻狂，以为爱可以胜过一切。我说：我爱她，我不在乎。
大红的蔓布，牵扯的宿命。我挑开了她的盖头，如烟容颜，一双眼睛依旧没有波澜，她涂了鲜红的胭脂，如水红唇，我情不自禁吻了上去，在她耳边唤她的名字：阿九。她很温顺，没有反抗，可我觉得这众人羡慕的春宵良辰像极了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茶凉了，我替你续上吧}
把女子最好的东西给了他，他很温柔，温柔得几乎让人心动，可那也只是几乎。
我依旧不说话，每天只是做一个妻子该做的事，照顾他的起居，也许确切的说，是他照顾我居多。
每日在房里刺绣，我只绣牡丹，大团大团各色的牡丹，开在织锦上，却开不进我的心里。那里有一座高墙，从来也没有人愿意翻越它敲开那扇关闭的心门。他见我喜欢牡丹，便每日里采了新鲜的花朵插满屋子里所有的花瓶。我从来都没有看过一眼，只是每日把枯了的花枝拿出来扔掉。
我更喜欢屋前笼子里的金丝雀，这又何尝不是现在的我呢？
初秋，琅邪山上的杜鹃凋尽了，褪去大红、粉红、紫红，只有青色的荒草越长越高，然后被寨子里打劫的烈马踏平。
婢女阿兰跟我说我该知足，倘若我认真看过他看我的眼神，我便会知那是何等的深情。我没有应她，我想说如果你过过我前十八年的生活，你的心中还会有爱吗？爱这个字，着实奢侈。
他捧着大束的杜鹃走进来，上好的绢剪成的一朵朵花儿，染上白色、红色、粉色，竟是比刚摘的花还要动人。看着他插满花瓶，我的眼眶红了又红，他看着我，兴奋得像个讨糖的孩子，我说了来琅邪山的第一句话：茶凉了，我替你续上吧。
{你就这么恨我？}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她开口，我兴奋得彻夜难眠，真心和努力，终于看到了希望。
我拉着她的手到画室，想要绘出她最动人的颜姿。从日头高照到日落西山，我像献宝一样把画像捧到她面前，她仍旧跟我说：茶凉了，我替你续上吧。
哥哥得到两匹神骏，烈焰和疾风，一黑一白，第一眼看我就有强烈的预感她会喜欢。我拉她上马，像是掳她来的时候那样，只是这次姿势不同，她依偎在我的怀里，很充实。
马蹄踏过琅邪山坚实的土地，猎猎的风灌进我白色的长袍，视野所及是一片荒芜的绿色。我单手搂着她，在琅邪山风里大声地告诉她：别怕，有我，决不会让你受伤。
那天晚上的芙蓉帐，一夜旖旎缠绵，我才觉得，这更像新婚之夜。
第二天清晨，我看到她在眺望山谷的尽头，我不知道那里有什么，我走上去，从背后拥住她，这样的怀抱才温暖踏实。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我以为我们就能这样天荒地老了，她挣开了我，不安的感觉如此强烈，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说：总有一天你会失去她。我愤懑地冲进屋里，拿起桌上切水果的刀直抵心口，抓着她的手握住，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你就这么恨我吗？难道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能弥补我的过错吗？
那时候的我怎么会知道，她对我的恨不单是掳和被掳这么简单。
策马狂奔，我终于在山腰的寺庙里找到了我的归宿：断尽红尘，忘情绝爱。
{最快乐的时光}
我终于逼走了他，山腰寺庙，弃情断爱。
那次挣脱，不仅带走了那个白衣黑发的男子，那个最怜我、惜我、疼我的男子，也带走了我最后的一丝矜持与口是心非。
我在庙前废弃的茅屋里住了下来，开始像个妻子一样认真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端茶送饭。虽然他一眼也没看过，可我依然风雨无悔，从不间断。我想我快忘记最初到这里来的目的了。
终于有一天，他发火了，摔了茶壶，我看着他，蹲下来，眼眶红红地收拾地上的碎片，锋利的瓷片割伤了我的手，可是我丝毫不觉得疼。他也蹲了下来握住了我的手，心突然之间抽痛的厉害，手上的伤口像是水雾一样漫进了心里，鲜血淋漓的让人难受。我才知道，若是他不关心，我不会痛，一旦他关心了，疼痛像疯长的蔓草，翻江倒海。我扑在他怀里痛哭，然后在他清澈的眼瞳里看到自己欢喜的笑脸，还挂着晶莹的泪水欲坠未坠。
我们开始想夫妻一样生活，我看他诵经，看他作画，看他题字，他打扫院子，把那颗老杏树上飘落的杏叶扫成堆，我便拿了簸箕，看他扫进去，然后一筐一筐地倒掉。
我曾想过：若我不是别有用心的邪道女子，他不是仇深似海的隽秀男子，在世界上任何一个阳光可以照到的角落，哪怕弹丸之地，都可以容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妻。
{爱有来生}
阿九终于对我说了第二句话：你愿意跟我走吗？
然后我看到哥哥浑身是血的被搀进来，最好的白药也止不住血流不止的伤口。他对我说：没事的，我希望所有的仇恨到我这里结束，阿明你的手上没有沾过鲜血，可以逃开的。然后他对着阿九：你过来，你答应我，带他活着出去。
我看到阿九点了头，她的哥哥围堵了这座庙，只待我们力量耗尽，瓮中捉鳖。我终于知道这是一场早就谋划好的欺骗，阿九以为她可以功成身退，算计好了一切，也算好了最后的结局，独独没有想到自己会爱上我。
我反手煽过她的脸，拿了枪对着她，却始终扣不下扳机。
阿九爬起来，把枪对准胸口，对我说：我知道说什么你也不会再信我了，错的时间，错的人，我们注定要分开的。扣动扳机，我不可置信地看着怀里生命渐逝的她，就在昨天，她还是我眼前笑颜如花的女子。可我也不能原谅她，原谅这早就预谋好的欺骗。
他们撞开了门，阿九哥哥的长矛戳进我的心脏，我想起刚才阿九的话：来生，来生你若不认得我，我便说“你的茶凉了，我再给你续上吧”你便知，那人是我。
我看着银杏茂密的枝叶，耗尽最后的力气。
如果爱，也有来生。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