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入瓮 ...
-
“你怎么婆婆妈妈的？没吃饭？”
“不是，大哥。我实在是，实在是下不去手…”
“怕什么，我又不会和你计较。”
“那我也不敢啊…”
“你还能不能行了？饭吃得比谁都多，胆子却比谁都小，这不敢那不敢的，平日里去杀人你也这样？”
“我，我不是…”
“那就赶紧的，赶紧再给我来上两鞭子。”
…
越陵郡，城西。
沿官道前行，毋需多时，便可见一处喧闹的贸易之地。
车马人行络绎不绝，叫卖之声此起彼伏。可在这银钱几多的商讨中，又夹杂着阵阵孩童啼哭。
人市兴盛，奴婢贱口，律比畜产，与牛羊、马匹一样，都是可供交易的货物。
不过，眼下一番情形，着实有趣。
身足八尺的壮硕男子，正局促不安地摆弄着手中的长鞭，无论面前之人如何斥责，始终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不恼也不怒，仿佛全然没有脾气。
许是一直低着头，憋闷得久了，待面前之人停了话语，壮硕男子也只是满脸通红地憨笑。
粗粝带疤的凶煞面庞，虎背熊腰的魁伟身形，与呆头呆脑的憨傻笑容凑在一处，任谁看来也是古怪不已。
而更为古怪的——
开口训斥之人，双手抱臂而站，疾言厉色，气势威威，却是个不盈七尺的瘦小男子。细胳膊细腿，细长的脸，全身上下都透着羸弱无力，好似一阵迅风就能将其掀倒吹飞。
并不多见的反差之貌，让人觉得矛盾极了。可若抛开这点，又有些莫名地好笑。
“你还有功夫傻笑，快动手！”
耳旁再一次传来催促声，壮硕男子深吸过一口气，随即不再犹豫，高高扬起了手中的长鞭。
啪！
啪！
随着两声闷响，赤.裸的脊背之上，立时皮开肉绽，血痕斑斑。
瘦弱男子咬着牙一声不吭，放任伤处不顾，待长鞭收回，也只是兀自望了望天，估摸着当下时辰。
“人快到了，都警醒些！”
说完之后，又对着一脸歉疚的壮硕男子叮嘱道，“等会儿出手不许留情，不能出半点差错，要演得和真的一样。”
“是，遵命！大哥你放心！”
“还有，别跟欠了我条命似的，几鞭子而已，打不死人。”
“大哥…”
“记住，任务为重。”
壮硕男子闻言，不再多想，神色坚定地点了点头，只念着万万不可拖了大哥的后腿。
…
幼时逃难相遇，一路扶携共苦，便拜了异姓兄弟。
“个头高又怎样？我说我年纪比你大，就是比你大…”
“以后我就是大哥了，知道吗…”
“你有大哥照顾，就不是一个人了…”
“我也不是一个人了…”
…
苟活于世，日日食不裹腹，十成的命就已去了大半，还要提防着丧了心肝的豺狼之人。
可再是小心提防，也不过两个总角小儿。
“卖命就卖命…”
“明家救了我们，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再说，又不是明日就去死，有什么好怕的…”
“进了圜庭，要上进些，多学本事，别被人比了下去…”
…
“手别抖，刀子照着要害捅进去就行了…”
“别怕，杀个人而已…”
*
大雍疆土临西之端，多山陵丘壑，地势交横无序，纵有江河绵延穿行，却是常年燥风吹袭。
天干少雨，土质沙松，以致农物易损。单就这些，便已论不上膏腴富饶之地，越陵郡位处其中，自是远远比不得其他物阜民丰的郡城。
可尽管如此，越陵一郡并未显出半分萧索之态，反倒是商贾往来不断，街巷繁盛有余，一派方兴未艾的畅旺之景。
说起缘由，乃因独特地貌之下，多存金石矿脉，盛产诸类珍品玉料。其中，尤以和阗玉称最。
和阗玉，色柔美，质细腻，触手温润，浑然天成。无论是精雕细琢制成器具首饰，还是整块玉料运抵，都深受京中贵人追捧喜爱。
美玉之风盛行，玉石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而万万件里才可遇见的极品，早已是一石难求，有市无价。
越陵郡房府，虽说日渐没落，但仰仗祖上余荫，独得了一处玉石矿脉。并且，近些年气运极佳，出产了不少品相顶好的和阗玉。
纵使有意遮掩，收效却是甚微，诸般消息如过透风之墙，直惹得旁人垂涎眼红，皆以为房府家累千金，财宝满堂。
可事实，并非这般。
贪图者众，与京中贵人沾亲带故的名头不足以威慑利欲蒙心之人，少得可怜的情谊也远远够不上出面撑腰的地步，只有那些不间断送出的年敬、节敬、喜敬等，才是真正牢靠所在。
否则，房府的玉石矿脉，绝保不到今日。
粗略统算，除去既定的分成利润，上下打点的开销，以及孝敬贵人的敬礼，得利结余并不多。
内外交困之境，愈发凸显，正如此刻。
房府议事的厅堂内——
“商队被劫杀，偏偏都是咱们府上的，怎会没有阴谋！”
“要我说啊，必是有人觊觎这玉石营生，眼红得都杀人了。”
“可几经查验，被劫货物的流向去处，分明是到了马贼手中。”
“小小马贼，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若是马贼收了好处，听令而为呢？或者，与旁人串通？”
“那你倒是讲出个名姓来，是何人？是哪家？”
厅堂内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争论着，个个怒气填胸，意有不平，大有找出罪魁祸首就将其千刀万剐之势。
“都住口！”
一句厉喝阻断了纷扰的嘈杂，主位上的老者面色不豫，一拍桌子，继续沉声斥道，“乱哄哄的成何体统！”
“父亲莫要动气，小辈们这也是心急则乱。”见状，在一旁的中年男子连忙起身上前，开口劝慰。
说完之后，又给其余人使了个眼色，“你们都先出去吧，我与你们祖父再商议一番。”
“是。”
一阵告退声后，众人纷纷离去。
老者端起手边的茶盏，又重重置下，不由得叹道，“一个个都沉不住气，这类心性，难有作为啊。”
“父亲，您也别太心忧。小辈年少，等以后多历练历练就好了。”
“不堪大任，何谈以后。”
中年男子怕引得老者更为不快，话锋一转，问道，“父亲，眼下如何是好？要不要与京中大人书信一封？”
“无用。”老者神情凝重，语气越说越是冷然，“京中那位大人只管我们孝敬的是多是少，不会在意房府，更不会在意商队是不是死了人。”
沉思片刻，中年男子试探着问道，“不若再差遣些人手暗访，郡内府衙也使些银子打点，好将此事尽快调查清楚。”
“既然能做出来，又怎会让你轻易查出，这条路怕是走不通。”老者眼中闪过锐利之色，惊怒之余，又不禁佩服起行事之人的利落手段。
来无影，去无踪，果决狠辣，不留活口。
非寻常草莽。
老者忖量许久，心中不是没有怀疑之人，可待细细辨别之时，却丝毫关联不上，不是没那个胆子，就是没那个手段。
又或者，手眼通天的，压根儿瞧不上房府这点家当。
抓不住半点头绪，却感到阵阵心悸，犹如面前横亘着无法逃脱的陷阱，被人牵引着、推搡着，只待跌入那早已备好的瓮中。
到底是谁，到底是何时，与房府结下了梁子。
压下种种不安的念头，老者开口唤道，“毓儿。”
“父亲…”
“查明幕后凶徒这件事，依旧交由你去办，但当务之急，是需尽快把商队重新组建起来。”
“是，还请父亲放心。”房毓应诺过后，又将诸事一一回禀，“派去人市采买的管事，午后便可回府。待买来的奴仆杂役一到，我会命人尽快调.教好，该教会的都教会了，就立即安排上路。”
“嗯，你办事向来稳妥，我很放心。”老者捋了捋颌下长髯白须，似颇为满意，接着又问道，“云晟怎么样了？”
“今日大夫已经瞧过，说是再恢复几日，就无大碍了。”
“我房中还有些上好的百年参，一会儿你走的时候给云晟带去。”语意关切，老者炯炯有神的眼中更是透着满目慈爱。
房毓闻言，不及多思，径直推拒道，“父亲，这怎么使得！那些山参是给您保养固体用的，云晟还小，好生休养一段时日就行了。”
“让你拿去就拿去。”不容置喙的语气，其中却又含着殷殷希冀，“一众小辈之中，我最是看好云晟。”
*
“妹妹要我如何做？”
“阿兄，”明鸾停顿一息，抬眸打量着面前坐无坐相的明衡，开口道，“阿兄只管当好金尊玉贵的王府世子，就足够了。”
“这还不简单！你的好兄长我，定是手到擒来、手拿把掐、手，哎哟…”
仿佛犹嫌自身的纨绔做派不够看，明衡边说着，竟还边抛掷着手中鎏金逸彩的牙雕折扇。
可一个不留神，折扇失控脱出，清脆一声，砸在了身旁的桌案之上。
头疼。
明鸾觉得头疼。
“灵玉，报价。”
“是！小郡主！”听到自家郡主相唤，灵玉满心欢喜，立刻朗朗应声。紧接着，更是心领神会一般，冲着明衡行了一礼，说道，“禀世子，磕坏桌案，须得赔一…一…”
灵玉拖着长音，觑了觑明鸾的脸色，见自家郡主一副带笑的坏心模样，当即有了决断，“一千两银子！”
可还未等“银子”两字落定，明衡便已溜得没了影。
明鸾有些讶然。
“这招这么好用？”
“阿兄赌马是输了多少呀…”
…
上一世，房府是别人手中的牵丝傀儡。
一出血洗佛门、屠灭众僧的傀儡戏[1]，尽管破绽百出，不堪细推，却使得明家威名一落千丈。
如今，房府被自己先一步置入棋局，便由不得旁人再谋算。
房府会被磨成一把好用且锋利的刀。
至于刺向谁？
总归要一步步来，一步步收割。
但愿，那庶出的公子能机灵些，别辜负了这片片好意。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入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