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后世（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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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禀王爷、世子，属下再次查问过了，没人在郡主面前乱说过半句。”
定北王府，葆光殿的议事厅内，景象凝滞，沉沉且喑喑。复命过后的暗卫们个个噤若寒蝉，再不敢作声，皆是一派惶惶悚然，仿佛周遭已满是触之可及的杀意。
云顶楠木作梁，玄金为饰，墨石铺陈，本就的静穆的厅堂内，此时这般低沉压抑，更添一份肃杀之色。
明延霆面容威严，目含劲厉之意，彷佛换了个人一般，丝毫不见在明鸾面前慈蔼和颜的模样。而未加收敛的气势，磅礴翻涌，似吞山河，其态犹如披甲沙场，纵横四海，令人望之生畏。
“去安排些人，往上京。”思虑片刻，明延霆命令道，随后遣退了暗卫，仅留近身的圜庭亲信。
看向身侧仍是一脸担忧的长子明衡，明延霆语气一转，叹然开口，“娇娇着人去制那些补药的时候，我就该想到了。”
明衡识微见几，甚为认同，“父王身康体健，而我也好端端的，若无变故徒生，妹妹不会如此。”
明延霆不由得想起宝贝女儿那句玩笑之言——“喝了药身体好，活得长久些，便是熬，也能熬死那些看不惯我明家的。”
“当时娇娇拿来那奇诡药方，我还说她孝心玩心混杂一谈。如今看来，远非这般简单。”
“暗卫详查无果，可妹妹究竟是如何得知？”此时的明衡神色冷峻，姿态肃然，唇边不带半点笑意，只余肖似其父的纵横锐利。“凭借梦中之象？若真是缘起怪力乱神，传扬出去，引得世人妄议纷纷，只会被视为异端。”
明延霆眼神一暗，似预想到了最坏的局面，“府中已肃清过多次，衡儿，你再去严查一遍。”
“是，父王，我会办妥的。倘若还有些宵小存在，使得此事泄漏传扬，那我便杀得无人敢说。”明衡语气冷然，停顿了一息，而后带着不可动摇的坚定，“明家已出二子，我只要妹妹快活自在一世。”
明衡的话似引动了某些深藏的情绪，明延霆的眼中闪过丝丝悲意，嗓音也变得有些沉郁，“你母亲的事，再等等…等娇娇长大些，迟些再告诉她。”
“还有昭儿的事，也暂时莫提。”明延霆想了想，复又补充道。
“父王放心，我知道如何做。”
明延霆叮嘱完，便自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封缄的密信，对着看似无人之处缓缓开口。
“上京，红袖苑。”
话音未落，厅堂暗处兀地现身一人，形似魅影，令人极难有所察觉。影一恭敬地接过密信，仔仔细细收拿妥当后，便再次隐去不见。没有发出声响，也没有一丝冗余的动作，仿佛不是真实存在一般。
上京、红袖苑，仅寥寥几字，使得明衡心底微沉，目露些许惊异，“父王，真要走到那一步吗？”
“衡儿啊，你要记住，如若真的变了天，未雨绸缪远比兵来将挡要从容得多。况且，这一切并非没有迹象。”明延霆泰然如常，言语无波，可细辨之下，却像是在酝酿着一场暗藏杀机的疾风骤雨。
明衡点点头，表明已经记下，而后正色道，“父王，妹妹提及的岐西郡之事，交由我去办吧。”
“知道你担心娇娇，可此时啊…”明延霆拖长声调，又颇为认真地打量了几眼明衡的衣衫穿戴，继续说道，“吾儿还是暂且当好一个披金挂玉的权贵纨绔吧。”
看着金玉满身，如同行走的聚宝盆一般的长子，明延霆似又想到什么，便带着几分揶揄开口，“不是要赌马吗，押万宝斋的那匹。”
明衡刚想再次请命，可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听到“赌马”二字，整个人顿时一怔，再加之那颇为笃定确信的言语，更感诧异。
看着长子双眉微蹙，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明延霆气定神闲般地望了望殿外，只随意说道，“其余的我会让人在草料里做些手脚。”
明衡双目圆瞪，瞳孔微张，显得愈发震惊，就连走出议事厅时都还有些恍惚，心中不断默念着——“爹！您怎么能这样！您是定北王！定北王啊！”
打发走明衡后，静穆的厅堂内显得愈发空旷，金柱耸立，顶高而进深，发出的些许响动甚至可以听到回音之声。
“影二。”
“王爷，属下在。”
“岐西郡的事，你着人去办，莫要让世子插手。”
“是，属下明白。”
明延霆吩咐过后，未再召见旁人，只独自留在了殿中。周身威严的气势稍退，取而代之的是不轻易表露的哀思。
明家子嗣凋敝，人丁空虚，几代传承皆只单育一子，而这绝非天意所致。明延霆曾经以为可以护好一切，可以永远不必走到这一步。
但终究，事与愿违。
往事追忆带来些许温情之感，使得正位高座上男人的眉眼都柔和了一瞬，可回顾之下，暗藏的深渊鬼蜮也显露无疑。
十三年前，悲丧突至，贞氏生下明鸾不久便撒手尘寰，而那时的明衡才堪堪四岁。
明衡身为明家长子，彼时虽然年幼，却早已不是烂漫天真、懵懂无知的模样。面对母亲的突然离世，小小年纪便已懂得何时该隐忍，何时可以流泪恸哭。
“爹，娘到底因何过世…”
“我为明家长子，将来承袭门庭，必定不会安稳而行，爹不要瞒我…”
“如今有了妹妹，更应知晓真相，这样我才能护好妹妹，护她一世快活自在…”
明延霆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那一日，明衡脸上的神情、字字句句间的语气，甚至那时的天气光景。
厚重低密的云层遮蔽穹宇，昏暗的残阳带不来半分暖意，缺少了生机的冬日显得愈发萧索，小小的身影立于布满白绫的大殿内，眼中尽是与着年纪不符的隐忍克制。而得知真相后，莫大的悲伤恨意下，却是越发灿烂光耀的笑容。
恨意越深，佯装而出的笑容便越发璀璨瑰丽。
*
寒风止歇，山间的呼啸之音渐渐弱去，突然到来的人群搅扰了休眠的野兽，耳边断断续续地传来旷远的啼吼嘶鸣声。
邙山险峻起伏，密林遮天蔽日，是个易于藏身的好地方。或许，一同藏下的，还有那些取人性命的卑劣谋划。
“小公子，有人跟上来了。”
“小公子，前哨暗探带回消息，来人装备精良，皆携有弓弩，行动规整统一，俨然是受训严苛的死士。”
“禀告小公子，粗查之下，人数约在百人左右。”
“小公子，来人距离已近，不足十里。”
暗卫们依次回禀着，护卫在旁的卫潜颇为担忧明昭的伤势，环顾一遍周遭空阔无物的地形，不由得出声道，“主子，合围之下凶险陡增，不若先行一步，由属下们将人擒杀。”
“百人而已，不必如此。”明昭不紧不慢地逗弄着手边的雪兔子，似乎并不把即将到来的杀机放在心上。
手掌中触感温热，毛绒细软，毛色雪白无暇，许是饿得狠了，竟在这般严寒时节出来觅食。黑亮亮的眼睛泛着勃勃生机，被捉到时却是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简直蠢极了。
明昭原本打算带回去给明鸾看看，可转念一想，若是阿鸾对这小东西上了心怎么办。算了，剥了皮做个毛领子吧，雪白的皮毛，应是格外衬阿鸾。
雪山林海，莹莹相映，明昭神情专注，一丝不苟地处理着手边的活物，彷佛对四周迫近的杀意视而不见。
绛紫衣衫，绣玄色蟒纹其上，外披玄金罩甲，乌发高束，面容俊美近妖，笑靥间郎艳独绝，可眸色中却透露着丝丝嗜血之意，犹像是神鬼山经里走出的化形邪魔。
皮毛、筋肉、骨骼、腑脏，被完好地分割开来，整齐有序地排列在一旁。染血的指尖抚过不再温热的毛绒，明昭眼中的偏执妄念愈发明显，疯魔的念头肆起——
“阿鸾的眼里，只有我才好。”
不多时，两方人马距离相近，为首的黑衣蒙面之人兀然发出一声呼哨，其余来人便不再隐匿身形，皆是疾速奔袭，渐成合围攻伐之势。
明昭拾起剥好的皮毛，交与身旁的近卫收拢妥当后，这才抬眸扫视了一圈，可神色却有些恹恹，“只这点人吗，真是谨慎得胆小啊。”
而察觉到虚留的缺口之时，明昭便已了然，“果然还有些藏头露尾的存在。”
两方围战，却故意留有逃生之机，是怕死守之下引来救援，亦或是那看似可以逃出生天的道路前方还有什么陷阱圈套在等着。
明昭弯了弯唇角，带着些许不达眼底的笑意，只觉得不去看看岂不是辜负了这般布局谋划。
长剑出鞘，身影一闪，挡下飞掠而至的箭矢以及紧随其后的森然刀光，多番动作后，明昭暗中示意卫潜，佯装伤重不敌，无法再战。
卫潜心领神会，连忙上前搀扶住明昭，可见明昭真的懒洋洋地靠在自己身上时，卫潜简直欲哭无泪，直想怒嚎，“这都什么时候了我的主子！您擦破点皮死不了，我没护好您可是会没命的啊！”
刀剑搏杀，金戈相击之声不断，近卫们掩护着明昭边战边退，继而步入那早已准备好的罗网之中。
“你们为谁卖命，我没心思猜。”
前方山谷之内，三面峭壁矗立，仅入口一路可行，犹如陷入瓮中。看着又有百人左右的黑衣死士现身，明昭兴致缺缺，有些索然，甚至觉得还不如去猎些虎豹豺狼来得有趣。
毕竟，受雇于人，只要出得起银钱便可卖命的乌合之众，算不得什么收获。
“都杀了便是。”明昭淡淡吩咐道。
近卫骁勇善战，皆是沙场之中浴血历练过的，仅二十余人便杀得敌方心惊胆俱，再无还手之力。可即将收尾之时，异变突起，另一队人马自不远处奔袭而来。
“果然…”
“卫潜，燃信弹。我的猎物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后世（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