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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香甜 ...

  •   午后,一碗汤药送来颂衿居,扶春从榻上起身,端起一饮而尽。药汁初入口时乍苦,后来似有回甘之感,和以往扶春在家时服用过的汤药很不一样。

      待扶春放下药碗后,婢女又拿来一个白瓷瓶子,轻轻拨开瓶塞,从里面滚出一枚褐色药丸。

      “这是雪参丸,对表妹的身体有益。”谢琼站在床帘外,扶春只隐隐见到她的身影。

      “多谢表姐。”知道这是谢琼特意为她准备的,扶春很是感激。

      她就着温水服下药丸,而后婢女们收起药碗,将床帘打开散了气味。

      谢琼走近,见扶春的脸色已不是昨夜那样苍白病态,心里安稳一些,面上表情关切温和。

      “可有感觉好些?”

      扶春轻轻点头,“多谢表姐关怀,身子已舒服许多。昨夜匆匆忙忙,还不曾谢过表姐带我回来。”

      谢琼道:“说起昨夜,若非长兄派人过来告知我,我定不能知晓表妹竟遭此劫难。来时路上又遇到事,耽误了功夫,让表妹白白等候了。”
      谢琼语含歉意。

      扶春不敢承受,连忙道:“表姐这样说倒让我很是过意不去。”
      她说起昨日的情形凶险,再说对长公子的感激之情,最后道:“幸亏有表姐来到,我才不必继续受那寒苦。”

      谢琼对她的遭遇表示同情,继而道:“表妹可还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可与我详细说说。”

      想起落水时的压抑与窒息之感,扶春犹觉畏怯。她把她从水榭出来后的行程,都与谢琼讲了一遍。

      她说这些的时候,谢琼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三兄不与表妹同在么?”

      扶春心间疑惑,走出筵席水榭后,她何时与谢从璟在一起过?谢琼又怎会这样以为?

      见扶春反应,谢琼便已了然。难怪救扶春上岸的会是旁人,原来谢从璟根本没去找她。

      想到这里,谢琼更有不解。
      既然不是为了去见扶春,那谢从璟当时匆匆离席是何缘故?
      若他当时在扶春身边,想来也不会有人敢谋算扶春的性命。

      不过这一切都已是昨日。

      *

      谢琼询问细节。扶春想不出来,她只记得自己听到一道脚步声。

      “的确是有人故意推我入水,若没有长公子,恐怕也难以有我一条性命。”扶春双眸湿润,向谢琼望去。
      “我实在想不出是谁,竟有这般歹毒的心思。昨日长公子在场,不知他可有看到什么……”

      她当时才从水中获救,更关心己身状况如何,没有去想是谁害她落水。如今事后回忆,扶春只期盼谢云璋有瞧见嫌凶的模样。

      ——好在事实也是如此。

      昨夜扶春昏倒被送回颂衿居后,谢琼问过长兄这一事。
      谢云璋隔了一会儿后告诉她,他所见的前因后果。

      花园景亭后的一条路,连通府中的藏书阁。谢云璋留了卷宗质料在那,原本他是想过去继续厘清。途中听到呼救,遂施以援手。

      谢琼坦言:“事情经过长兄都与我说了。”她告知扶春嫌凶为谁。

      扶春听罢,面上讶异且不可置信。
      谢琼起初听到时,也是不敢信的,但长兄说话不会有假。

      再加上谢琼招来婢女询问宴会当日那人的动向,发现那人的确出入过扶春遇难的景亭池边,且与其同行的女郎也声称有段时间没看到她。

      时间与地点都相符,动机却是什么?向谢琼反复确认嫌凶,结果肯定,扶春不禁想问:“她这是为何……”

      她与那人无冤无仇,只有过一句口角争辩。难道便是为了这个,心中不忿,所以将她推下水?
      扶春想不通。

      同时,她有一种不可控的感觉。那人的家世是那样的好,不是她想去问罪便能问罪得起。若不使用些非常手段,扶春或许连一声道歉都等不来。

      “可是我有哪里做的不妥,才教商女郎这样忌恨?”扶春以手绢拭泪,花容憔悴,模样凄惨。

      谢琼于心不忍,试图安慰,“她生性如此,回到京中不过几月,便惹恼了好几家的女郎,怎会是表妹的错。”

      不过那些人也是敢怒不敢言,毕竟商宁姝有一位镇军大将军的父亲。大将军的名讳一出,家世低微者哪敢与其结怨?个个恨不得化干戈为玉帛。

      扶春面色泛白,谢琼的安慰对她来说完全起反作用。
      明明是有意陷害,可现在谢琼却用“惹恼”二字来带过她遭遇的危难。是不是能够表明,其实谢氏没打算替她这位表姑娘讨公道?

      “表妹,我也不与你兜圈子了,索性直言罢。”谢琼避开扶春柔弱的目光 。
      “商氏女郎固然可恶,但说到底只是小辈之间的事,闹得动静太大,恐伤两家情谊。”
      谢琼略一停顿,听不见她的反驳与叹息。谢琼心里认可扶春是聪明人,不吵不闹,一点即通。

      此刻谢琼的表现完全印证了扶春先前的猜想,她的心思愈冷。
      什么小辈之间的事?
      且不说她不姓谢,就算日后嫁与谢从璟,成为谢氏妇,也没有平白无故让人欺辱的道理。

      不待谢琼继续说话,扶春先流泪开口,弱声弱气。
      “表姐,这事就这样揭过去吧。我家世门庭不显,得罪不起商氏女郎。我也不想令表姐为难,更何况我身体无恙,我……”
      说到这里,扶春的情绪陡然激动起来,她捂住心口重重地咳气,撕心裂肺似的,咳出一声一声。

      身体明明有碍,却硬要说成无碍,只为让她宽心,这是怎样的善解人意?谢琼一愣。

      往日里常有人赞她出身名门、通情达理,当为士女表率。
      可如今在她操持的宴会上出了这等事,她却为私心,不愿担责。
      不仅没打算向长辈禀明,甚至有意息事宁人……

      而扶春何其柔善,竟也肯顺着她的意思将委屈搁置。
      回想昨日长兄离开时,将这事交由她处理,想必也不是叫她以一己私心为准。
      纵然晓得扶春或许有意以退为进,但谢琼已赧然有愧,断然不会再按先前的荒谬想法处理此事。

      “表妹放心,我会让那商氏女给你一个交代。”

      得了谢琼的一句承诺,扶春才缓缓停了抽噎。她哭时并不吵闹,只有轻轻的泪水和水光一片的面颊,不至于让谢琼瞧着心烦。

      做成目的后,扶春也不节外生枝,免得谢琼后知后觉,觉得她心思多,不肯出面帮她。

      因此在谢琼面前,扶春没有提及丢失的莲花白玉佩。她也不打算向旁人透露,若被谢从璟知道,怕是又要不高兴。

      唯有一人,扶春信得过。
      且扶春也想知道,后来他到底有没有找到她的玉佩。
      思来想去,扶春还是想见他一面,最好还能与他说上话。

      *

      自扶春落水染上风寒后,谢琼时常来颂衿居探望。约莫四五日的功夫,扶春病已大好,这日谢琼离开之际,扶春特意出声留人。

      “表姐可知道大表兄平素都喜爱什么?”她说这话时,面露羞涩。“上回大表兄救我,我至今还没来得及当面感谢,总想着要为大表兄做点什么,可……”
      可谢云璋高门贵子,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若真有,那一定贵重无匹,如星如月,非扶春只手可得。

      谢琼瞧得出,扶春说得真心。她虽然不知道长兄有何所需,但她愿意给扶春另指一条明路。
      “长兄为人谦谨和善,只要表妹有心,哪怕没有谢礼,长兄亦不会怪罪。”

      扶春没有从谢琼的话中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不过她本就囊中羞涩,就算谢琼告诉她什么,她也没法将之弄到手。

      谢琼知道扶春有心拜访谢云璋,还是与她说了一些有用的。
      譬如朝晖院的位置,谢云璋每日何时一定会在院中,再有就是,“长兄未必会见你。”
      谢琼提前让扶春知道这一点,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扶春一一应下。

      次日申时不到,扶春出门。
      来到谢琼所说的东苑,见其中松木竹林、亭桥流水,扶春惊觉自己来过。
      原来这里就是谢云璋的住处。

      再往里走,朝晖院就在眼前。
      周围不见人影,但其庭前明净,并不疏于洒扫,院中当有仆婢伺候。

      扶春叩响门扉,焦心等待来人。等得时间略久一些,扶春惦记着谢琼之前同她说过的话,险些要先行离去。好在婢女及时打开院门,客客气气地说道:“表姑娘,公子有请。”

      扶春入内时,刚好碰上婢女撤走一方黑白错落有致的棋盘。
      起初以为朝晖院另有客人,扶春细细观察,只见他长身立在福字隔扇后,再无旁人身影,旋即想到他许是在与自己对弈。

      扶春略微松心。
      也幸好他命人撤走棋盘,不然万一请她坐下手谈,扶春只会手足无措。

      “大表兄。”扶春在隔扇外面向其问安。

      隔扇后有一座书架,谢云璋从中取出一本书来,掌在手里翻阅。他应了一声,没有看她。

      房间内并无婢女侍奉在侧,静谧无比,甚至有一丝寂寥可言。
      扶春只偶尔听见自他手中传出的微微翻动书页的声音。
      周围环境宁静至此,扶春更不敢轻易出声打破。

      琢磨良久,扶春缓了缓嗓子,正要启唇,却先听到他开口,令她好生意外。

      谢云璋问她身体可有好些。说话时一页纸张随之而动,更显他语声轻和。

      扶春连忙回道:“已然无碍了。”接着,她又向他表明谢意,说了好些话,感激赞美之词居多。

      断断续续,一直是扶春在说话,谢云璋一点反应都没有。
      先前他对她的问候,好像也只是为了给她挑起一个话头,让她能够顺着往下说似的。

      意识到这一点,扶春渐渐紧了唇舌。但悄无声息各自安好,不是她来这里的目的。
      因此即便对谢云璋的态度不满,但扶春再说起话时,仍然面上含笑。

      “我带了些点心过来,大表兄可要尝一尝?”

      说着话,扶春上前走近,顺带打开了一直提在手里的食盒。不一会儿,糕点的香味散布四周,谢云璋亦能闻见。

      他翻页的手指微顿。

      在香甜的空气里,似乎还掺杂着另一种气味。比起让人嫌腻的糕点甜香,这一缕幽幽的香粉味,更让谢云璋觉得突兀。

      他轻轻一抬眼,透过隔扇望向扶春。隔扇上镌刻的一个福字恰好落在她的眉心处,似是为她点妆一般,衬她姿容秾丽。

      扶春今日来朝晖院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之前落水时给谢云璋留下的印象一定是格外狼狈与落魄。
      她想亮堂堂的出现在他面前,所以描眉画眼,染面点唇,就连身上穿的衣都是提前沾过香粉的。

      扶春捧起食盒,好让他瞧见里面四四方方的可口糕点。
      谢云璋扫了一眼,“不必了。”他不会碰。

      扶春不甘心,再劝。
      “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点心,大表兄不妨尝一个吧。”即使这样说,谢云璋依旧无动于衷。
      扶春只好低头,作出羞愧状,“大表兄为了救我劳心劳力,我却连做块点心都不能让表兄满意……”

      谢云璋很熟悉她这种柔柔弱弱的表情,但他向来视若无睹。
      可今日她身上的气味实在让人难以忽视,明明只是微淡幽香,为何闻着却越来越浓郁?
      由此再去看扶春面上的娇柔神态,谢云璋莫名感到烦躁,索性道:“的确费劲。”

      扶春自怨自艾的话还没说完,蓦地听见谢云璋轻飘飘的一句。

      什么费劲?扶春有过片刻的茫然,而后联想自己说过的话,扶春这才明白谢云璋所言何意。

      ——他觉得救她费劲。

      扶春怔住,他莫不成是在嫌她?一瞬间,扶春的脸色爆红。
      原先她是假作羞愧模样,现在她真真感到羞耻。
      因为谢云璋的话,扶春下意识的摸向腰腹,可唯有纤姿窈窕,何来丰腴之态?
      他一定是在胡扯。

      扶春心绪不宁,望了又望谢云璋,眼波微动,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她不懂他为何要说那种话,就像故意针对她、想见她难堪似的。

      触及扶春眼底的埋怨,谢云璋噤声。她似乎真的有些伤心,是因他方才失言?
      谢云璋感到些许的懊悔,不是后悔惹她难过,而是懊恼自己竟然因为她的三言两语就轻易心浮气躁起来。

      “这糕点真是表妹做的?”也许带了些安抚的意思,谢云璋说话比往常更显和声悦色。

      扶春只觉耳畔一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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