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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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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陆则年再醒,便是晌午,林将军一行早早出了桦阳城,南下送长公主去了。
府中无人来扰他,只有个奉茶的小侍女趴在他床头打瞌睡,见他醒了,连忙去倒茶,给这个昨日出尽了洋相的小侯爷醒醒脑子。
陆则年这一觉睡的头痛欲裂,更感那些所谓酒后风流,醒后不记的市井小说都是糊弄人的——不,他陆则年不记的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小侯爷欲盖弥彰的用锦被盖住通红的脸,几乎就要把自己蜷缩成一颗萎缩的炸虾球。
小侍女昨天晚上刚见了大场面,这会儿竟能真的自若的拍拍陆则年团成蛹的锦被,好声言道:“小侯爷,快点来喝些茶。”
陆则年在被子里闷闷地还没哼两声,伽罗便大摇大摆地推开了房门,满心满眼是要给陆则年讲一出风流好戏,见他还缩在被子里,便恬不知耻的往床头一坐,屁股没做稳,又装腔作势地站直行礼,朝着陆则年乐了两声,眉飞色舞起来:“小侯爷睡的可好啊?”
陆则年缩在被子里,赐给她滚蛋二字。
伽罗当然不滚,自问自答道:“小侯爷睡的当然可好,就是不知道林将军睡得如何。”
陆则年冷哼一声,闷闷的在被子里长出一口恶气,咬牙切齿:“他睡得好不好与我何干!”
伽罗“大惊失色”的嚷嚷,看的小侍女差点没端稳茶:“小侯爷这是哪里的话!昨个您可抱着林将军不撒手那!”
陆则年顿时浑身恶寒,敛声屏气瞪大了眼,差点没把自己憋死,他哆哆嗦嗦地从被子里伸出头,就见伽罗脸上很委婉的摆了点痛心疾首,附赠双倍的幸灾乐祸和落井下石,他俩眼神交流了一番,小侯爷几乎是哀嚎:“本王抱着那个蛮子不撒手?!”
伽罗真诚地点了点头。
城关外,护送长公主的队伍沿着官道一路南下,林煦骑马在后方压阵,韩均从前方转头过来,与他并行:“师兄,昨日小侯爷如何,怎么今早才见你人影?欸,对,吃饭了吗,我捎了俩肉包子——”
林煦淡淡看了他一眼,从他脸皮剜到心圪旯儿,韩均一愣,下意识还嘴:“买包子又不违军纪,再说我可是给你买,不是我——”
“给我吧,挺饿的,昨天陆则年闹了大半宿,真是,”林煦皱了皱眉,从嘴缝里吐出仨字儿:
“小屁孩。”
小屁孩陆则年昨天喝醉了酒,昏天黑地的耍酒疯——本来是睡死过去了,那里知道的林煦刚把他横打抱起来,这鬼见愁就缓缓睁开了眼。
小侯爷在府里养的珠圆玉润,很有点压手的分量,林煦正抱着他移驾卧房,见他醒了,便要将他放下来,那知小侯爷不分由说的死命扯了他衣领子,眼圈红的像兔子,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竟呜咽道:“爹,你怎么不要年儿了。”
林煦浑身僵直,差点没把小侯爷扔出去。
陆则年继续嚷嚷,平日的嚣张都让眼泪泡软了,随着泪珠子流了满脸,双手一揽林煦的脖子,把湿哒哒的眼泪鼻涕都蹭到林煦衣服上去了,嘴里还道:“爹,我害怕,你就是不要我了,我才不做劳什子侯爷,我要回家,我要见娘亲,我都让蛮子折腾死了!”
正让他当树桩抱的蛮子皱了皱眉,逝者已逝这种话在嘴里转了两番,到底是没有说出来。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老侯爷战死漠北,保家护国。
正因为是死了,才是保家护国,要是没死,就是个造反未遂的小人,诛九族,灭宗亲了。
林煦任由陆则年抱着他哭,沉这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朝廷眼中的一粒沙。
外族的血统将他牢牢钉在一根耻辱柱上,也不知他那美丽骁勇的阿娘,背离广袤的草原,飞驰的雄鹰,被禁锢在小小的庭园里时,抬头看见的月亮,是不是还是如同之前一样期盼和欣喜。
他拍拍哭的发抖的小侯爷,不知道是说给自个儿,还是说给小侯爷:“不要怕,该来的总会来,所以别怕。”
林煦信到了的时候,陆则年已经抓耳挠腮打算寄出去第四封——桦阳春来,他折了一枝梨花,准备随信送去漠北,也是所谓聊赠一枝春了。
阿亮撵他撵直喘粗气,到底也没能追上撒丫子飞奔的小侯爷,只能牵着一匹马哭笑不得的看着丢了三魂七魄的陆则年,心想古人言色令智昏,不无道理。
伽罗冷哼一声,把套在手上的银钏褪下来扔给银铺老板,让他仔细包好,和那俩珠钗戒指全记在小侯爷的账上。
这散财童子与无道昏庸各担一肩的小侯爷此时却急吼吼的冲进府,绕过一缸翠绿莲叶,跑过压枝海棠,在檐下回廊里吓着了一只蛰伏地狸花猫,猫被惊的喵喵叫,伸着爪子挠烂了小侯爷的袍角。
陆则年跑进屋,澄黄的信封压在书桌上,和他那封笔墨未干的小像放在一起,几乎要让他笑歪了嘴。
他赶忙拆了信,刚才那只狸花猫也气鼓鼓的闻风而来,对着他脚面又挠了一通,要让他顺毛赔罪。
陆则年单手从地上捞起来小狸花,拿着信逗他:“离官儿,你那挨千刀的蛮子爹来信了,我给你念念?”
离官儿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在陆则年怀里团了团,支棱着耳朵示意洗耳恭听。
若说陆则年的字是龙飞凤舞乱草狂书,林煦的字便如他其人一般,状似中规中矩,但收笔暗含锋芒,他写漠北大风,写孤日残血,写远方盘旋的渡鸦和飘扬的旗帜,他随信寄来一包白沙,说是赠小侯爷一点山河故土,了解思乡情。
陆则年臊眉耷眼的挠离官儿的肚皮,心道我要山河故土有劳什子的鬼用,难道去睹物思人害他娘的两三月的相思?离官儿让他挠的舒服,从嗓子眼里冒出一两声软乎乎的咕噜,并不去给他这位爹爹一述衷肠的机会。
陆则年继续往下看,离官儿的那位便宜爹笔锋一转,从塞外风光一改家长里短,教他烧炭盖被莫要贪嘴,又讲要好好温习课业——小侯爷心道这蛮子仅存的一点柔情蜜意都让大漠狼烟熏硬了,铁的跟块石头似的,一点都不招人稀罕。
小侯爷抱着离官儿翻身上了侧塌,一人一猫趴着窝,大脸挨小脸,毛团子挤肉团子,咬着耳朵讲话:“离官儿,你说你爹什么时候回来?”
离官儿喵喵叫,就这陆则年的手挠了一把信,颇有三分林煦立马横刀——踹陆则年屁股的气势。
陆则年忙把信抻的远了点,不让他够到,离官儿拱这毛茸茸的脑袋四脚并用的踹他这个便宜爹——这猫小心的很,没舍得亮爪子往脸上招呼,软绵绵的肉垫踩着陆则年的脸蹬了一会儿,纵身一跳,到矮几上祸害茶杯子去了。
“离官儿,欸,别乱跑,你这蛮子爹还让我不要想他——”
陆则年抖了抖信纸,把那几页薄薄的念想往脸上一盖,确实有点委屈了“我怎么个不想法?死了就不想了。”
他这么一盖,思绪拉的长,辗转反侧了一会儿,竟睡了过去,也不知去做什么春秋大梦了。
离官儿趴在矮几上打盹,忽的有人推门,吱吱呀呀的泄了满堂春进来,伽罗站在门外,离官儿动了动耳朵,没有抬头。
伽罗掩了门,轻声叹了一口气,对着身后的人道:“张大人,小侯爷睡下了。”
张成海点了点头,石青的长袍裹着他一把硬朗干瘦的骨头,迎风站着——侯王府里正值春,嫣红如桃李,垂柳的细枝儿弯成一把过早的风情,垂在后院的湖里,他站在那里,格格不入又理所当然,他朝伽罗道一声叨扰,便是又要走了。
伽罗急忙拦下来,低声道:“张大人,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有些事情林将军不让下边人议论,可——”
张成海摆手让她噤了声,拱手一礼,“贵人的意思,就是林将军的意思。”
伽罗楞在那里,紧紧攥了衣角,她跟了小侯爷快十年,一颗心热腾腾的挨着陆则年折腾,进过三十六重宫闱,也闯过戈壁草原,当年小侯爷在大殿前长跪,宫门口雨里站这的除了林煦还有她伽罗,如今临了事儿,就只能领命听呵了。
“若是瞒不住呐?”
伽罗问。
“若是瞒不住,”张成海叹了一口气,“那便瞒不住。”
“小侯爷不是愚笨之人,他有他的分寸,更何况,还有林煦。”
伽罗想,喔,林煦。
碍于小侯爷曾作天作地,伽罗曾经也是和林将军一条战线上的蚂蚱——陆则年醉酒之后更甚,那真是你挖坑来我埋线,你揍人来我补刀。
伽罗作为老侯爷钦点给陆则年的大丫鬟,一身御马行疆的烈性,端茶倒水干的稀松,架倒是没少打,兔子更没少捉——后山树林里的兔子,到现在见了她也是——后山好像没兔子了。
陆则年是个满肚子心眼的,搭配蛮族的丫头片子,本来有勇有谋,无往不利,谁知林煦一杆长枪搅弄风云,小丫头片子就地倒戈,附和着外人跟陆则年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气的陆则年罢食三日,一拂袖一闭眼,关门谢了客。
诸位,关门谢客可送不走林煦这位大佛,他受的是陆雯之托,帮着管教小侯爷,大小是个长辈,是小侯爷要叫一声叔叔的,谁敢扫他出门。
于是小侯爷自己趴在窗户上恨的牙根痒痒,什么脏的烂的都骂了,最后还是瘫在塌上,朝天满腹怨气的喊饿。
有人给他送饭吗?
自然有。
不过还是那挨千刀的林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