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丝误》凿一块琉璃当珍珠

7、旧事（1）修

　　莫说人有贪痴怨念，斩不断的七情六欲。

　　我这个做神仙也有，只不过比凡人难一点罢。

　　曾有仙人告诫过我，莫要生私心，做神仙最重要的是心怀苍生，庇佑天下，而不是满足一己私欲。

　　我一个活了上千年，靠天地精华修炼而成的神仙，起初是谨记着那位仙人的告诫，一心只为苍生，心怀大爱，但后来却是犯了大错，害得无辜生灵惨死。

　　想来我并不是个合格的神仙。

　　百来年前，我杀三百无辜性命，引来天雷绞杀，本应灰飞烟灭，而月娘误信临初，让谦云耗尽修为，落得个痴傻下场，挽回我的三魂七魄，养在魂瓶里。

　　我的娘亲，不，应该是守在素天山的灵娘盗走魂瓶，一路躲躲藏藏，化为凡人，将我养在身旁，又因少了谦云的心头血滋养，我病痛缠身，寿命不长，灵娘没法，只能去求同样在追寻我下落的临初。

　　这些年，谁欠了谁，谁负了谁，恩怨情仇，早已成了一团乱线，理不清了。

　　我踏出了往生境，玉梯之下，月娘浑身血迹，奄奄一息跪在地上，她见到我，勉强笑了。

　　她说:“殿下，你醒了。”
　　我道:“是。”
　　她说:“殿下，月娘对不住你和谦云主子。”

　　我叹了口气，将她扶起，道:“你本没有错，何来对不住，百年前是我一意孤行，犯了大错，谦云变成那样，是我的罪过。”

　　“殿下，你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这太过沉重了。当年你为了与谦云主子成婚，甘愿舍了一半的仙骨，实在太傻，这些年，我除了寻你消息，还查清了一些事情。”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但物是人非，我道：“别说了。”

　　“当年之事，并非如表面看到的那样，临初从中作梗，操控了虚弱的你杀害三百余性命，殿下醒后无法接受，便自愿启动阵法，引下天雷自尽来偿命，可该偿命的不是殿下，而是临初啊！”

　　我感到一阵无力，摇头：“他操控是没有错，但我也确确实实地杀了人。”

　　按道理来说，我与临初都该偿命。

　　“殿下！”

　　月娘忽然捏住了我的命脉，一股熟悉的法力从我身体里输入，我看着她的身体逐渐消散，很清楚这个样子代表什么。

　　我试图甩开她的手，怒道:“月娘，你在做什么！”

　　她眼角噙泪，道:“月娘百年前就是个将死之人，只不过有心愿未完，残喘于世，现如今心愿已成，我也该走了。”

　　“殿下自幼见不得生死离别，那百年前不应该那样对谦云主子的，现下还来得及挽救。”

　　我还未来得答复 ，月娘就化为一阵轻烟，消失不见。

　　唯独残留在我臂上的温度和血迹，昭示着她曾存在。

　　我回到了小雅阁，站在门前，恍若隔世，仿佛我还是那个求而不得的寒听，而他是个爱而不得的医士。

　　我从枕下拿出那柄匕首，这一次我看到了匕首身上的符咒，我攥住它，狠狠割入掌心。

　　匕首尽数将血吸入，破开了封印。
　　身后传来异动，我闭上眼睛，知道临初来了。

　　“临初。”我转过身，看着他，道:“我回来了。”

　　临初面上平静，看不出悲喜，道:“我知道，我的寒听他再也回不来了。”

　　“那只是你灌了迷魂汤的人偶。”

　　“是。”临初将手中的糕点放在桌上，道:“这些年来，我怨透了你，心头的那道刀疤，无时不刻提醒着我，你的行为绝情冷漠，没给我一丝机会解释。”

　　“我怨你，可又舍不下你，我当年操控你杀了那么多条性命，又设阵引天雷杀你，是想为我这一腔错负的真心做个了断。”

　　“你还记得你捅我的那一刀吗？”

　　“那一刀，我痛了百年！曲听，你是真的狠啊，没有给我一丝奢望。”

　　临初苦笑，道:“我没想到谦云会救活你，更没有想到灵娘会求我救你，那时我就决定，要看着失去记忆的你，站在我当初的位置上苦苦挣扎的样子。”

　　“可是我还是对你放不下，那碗加了迷魂汤的百花露是我的私心。”

　　我静静听着他说，心里生出几分难过，那是属于寒听的情感，我不能否认，我为凡人时喜欢过他。我压下那几分难过，匕首在我手中嗡嗡作响。

　　无论如何，我已犯下大错，临初亦是。

　　我道:“临初，我们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临初摆糕点的手一顿，低声笑了:“好。”他布下结界，魔气如我记忆中围绕他全身，我运转法力，与他厮打起来，当初精心布置的小雅阁毁得面目全非。

　　我法力不如当初，处处受他压制，刚扑捉到一丝弱点，就被他一脚踹了出去，撞穿了两道墙才停下。

　　我吐出一口血，身体断了好几根肋骨，眼前黑光不停转，我沿着墙慢慢爬起来，抽了几口气，疼啊，真的疼。这副身子到底是被临初娇生惯养出来的，受不得伤害。

　　临初站在不远处，目光的复杂情感我看得不太清，脑子里只想着与他同归于尽 。

　　我跌跌撞撞朝他走去，这几步路有些漫长，魔气不断侵蚀我的元神，就连法力也所剩无几，走得他跟前时，我的六识已经不太清晰了。

　　临初扶住要倒下的我，哑声道：“你还是要杀我么？”这话里有委屈，一如当年那样。

　　就算我不杀他，天道也不会放过他，这几百年的恩怨终归有个了断。

　　我没答他，只是抓紧了他的衣袖，他盯了我许久，好像听到我内心想法，他说好，那你便来杀吧。

　　我将法力灌入匕首，拼尽全力捅进他的右心，他闷哼一声，血顺着匕首至我的手流出，遍布我的手。

　　那温热的血像什么恐怖的玩意，让我有一瞬的慌张。

　　下意识地想往后退，临初却一把搂住我，入怀的那股冷香是寒听曾熟悉的，让我倏然想起一桩旧事。

　　我六百岁时，奉玉帝指令前去狐苑照顾一头灵狐，那头灵狐周身雪白，额间有三抹红，那灵狐正是临初，还未化形。
　　我见到他时，他正在熟睡，玉帝说让我守着他，日后替他挡天雷。

　　没成想我没等来他的天雷，却等来自己的天劫，犹记得那次渡劫凶险无比，我挡了八道，最后一道因法力不支，本以为第九道天雷我会就此羽化。

　　临初却跳出来替我生生抗住了，那时他皮毛被劈得焦黑，浑身上下血迹斑斑，看起来宛若烤焦的狐狸，奄奄一息。

　　我忙紧爬过去给他喂丹药，护住他的心脉。

　　而那一瞬 ，临初身上亮起白光，怀里的狐狸慢慢变成了人形，血肉模糊，伤痕累累，沾满了我一身。

　　临初强撑着一口气，眼皮半阖，笑着道:“曲听，我这个样子你是否喜欢？”

　　如今想想，我从那时便生了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