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5、鲛人的工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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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就放到这里吧。”海竹翠指挥着各鲛分别放置被捆起来的人堆，跟码头工人卸货一样。
它们的目的地是鲛人坐落面积辽阔的礁石堡垒的某个后门处，这里早有鲛人等着交接，眼疾手快地往刚放下来的人体身上明显的伤口拍上一把把碳粉，再把成捆扎着香草香料的木炭放在堆叠的人塔上，最后再往周围水域撒点绿色粉末，不光血迹彻底绝迹，连血腥味都没了。
童萝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为什么，鲛人们这一连串熟稔至极的动作让他联想到在岸上做饭前的备菜环节。
这不就是在腌肉吗？切肉，扔碗，倒调料，放香料，裹面粉……步骤有些小差别，但总体感觉几乎一模一样。
他心下登时警铃大作，赶紧游到海竹翠身边发问：“你们应该只吃鱼吧？”
海竹翠正忙着，虽然不耐烦但还是下意识回答了：“谁家好鲛只吃鱼？肯定也要吃海藻海草啊，不然营养不均衡……等等，你这话什么意思？”
童萝脸色艰难，一只手牵着自己的“人货”，另一只手颤巍巍指向正在礁石边忙着干活交接的鲛人们，欲言又止。
海竹翠直肠一般的脑子转了转，总算明白了童萝这太过明显的暗示，勃然大怒道：“你以为我们鲛人会像你们一样人吃人吗？！”
它声音爆出时太响，所有鲛人听到后都停止了动作，齐齐向他们的方向看来。
童萝底气不足道：“也没人吃人啊……至少我不吃！住在满月镇的人都不吃！”
童萝不提还好，一提满月镇，海竹翠的脸色在暴怒之余带上几分不屑的哂笑：“满月镇那群依附我们鲛人生存的废人们，挨饿这么久，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没吃过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人类太饿时可是会易子而食的！”
海竹翠展露出的人类文化水平程度稍微震慑住了童萝，但他立刻更大声地反驳道：“就算有几个人类这样干，也不代表人人都是这样的人！你们鲛人难道就没有坏鲛吗，难道出一两条坏鲛就代表要给全种族打上标签吗！”
这下不光是海竹翠，所有鲛人都笑了起来，笑得八面声绕，笑得泡沫串升，笑得整片童萝被这还怪好听的笑声缠住，听得他脑袋又开始发晕了。
海竹翠最先停住笑，带着一种怜悯的表情说道：“我们鲛人还真没有一条坏的。对于你们人来说确实很难想象，但我也知道夏虫不可语冰、朝菌不知晦朔，并不期待你们浅陋的人族能理解我们世界的存在。”
童萝听它拽着人类典故对自己进行蔑视，扭头看看跟货箱一样被一幢幢摞起来的人类尸体，实在是没法忍了，直接说道：
“好，那高级的鲛人种族告诉我，你们之前收集尸体我还可以理解成打扫海域，现在你们明显是要把这些尸体都收入囊中吧，还跟对待食材一样登记入库，你们即使不吃人，也是要用这些人体吧。这就是全是好人…好鲛的世界能干出来的事儿？！”
海竹翠不屑道：“我们再怎样，也比杀了同类后还随意丢弃进别人家园里的玩意儿好。反正这些人本来就是死的，别说拿来吃了，我们就算拿来切片切块当摆设你也管不着！真这么想管人，怎么不去当皇帝啊！还敢在我们鲛人的地盘闹，当心我把你也给融……”
“海竹翠！”一道清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是流凸玉来了。
平常跟个纸人一样笑得瘆人的流凸玉，此刻眼睛眉毛嘴都成了冷冷抿着的直线。
童萝发现饴糖脑确实没说错。体长两米的流凸玉游到只有其一半长的海竹翠后，后者别说继续骂人了，连头都不敢抬高了。
流凸玉顶着这张眯眯眼脸扫视了圈周围，说道：“都看我干嘛？日出前做完自己分配到的任务！”
众鲛人立刻井然有序、鸦雀无声地继续交接入库。
紧接着，它转头看向童萝，嘴和眼要弯不弯的，令童萝想到“皮笑肉不笑”这个词。
“我没记错的话，你是童苏的弟弟？”
“是又怎样？”童萝梗着脖子，脸上迅速复刻不好惹的表情样本——也就是关清之平时的脸色。
“你是怀疑我们要拿这些尸体干坏事？”
“对。你们之前答应过我们的，让我们帮忙的活计绝对不能伤害人类，死鱼算鱼，死人也算人！如果现在是鲛人死后被我们人类拿去当物件使用，你们难道心里会觉得舒服吗？伤害了同族的感情，也算是伤害的一种！”
流凸玉维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童萝，半晌说道：“看来你还挺爱人类的。”
童萝有些疑惑，答道：“还行吧。但肯定比你们爱得多很多点。”
鲛人们在干活手脚很快，不一会儿就全部整理清点完，就剩童萝手里牵着的那份破损严重的男性成年尸体堆。
海竹翠手指扭捏、面色傲气、语气卑微地游到流凸玉身后：“大人，全部丢弃物都弄好了，就剩……”
童萝不禁攥紧了自己手里的海藻条。
流凸玉思考完毕了。
它慢慢睁开眼，一双瞳孔在海底月光的照射下如被凿开的原石内部，光芒璀璨，华丽冷锐的视线直视着童萝：“所以你是想知道我们会对这些已经死掉的人类做什么？”
童萝看向漂到自己左边的尸体堆，说道：
“没错。我一定要知道你们的用途。我不知道你们海里是什么风俗，但我们人类讲究入土为安。他们死了，并不代表他们从未活过、从没拥有过尊严。你们有你们的骄傲，我们也有我们的坚持！”
“既然你要看，就给你看。”流凸玉声音又恢复成了和蔼的声线，最后又陡然拔高，“海竹翠！”
“在！”
“带人进去参观，让人看个够。”
“……”
不止是海竹翠，其余所有鲛人虽然嘴上没有立刻反对，但童萝从数十张不敢置信的脸上看也看出来了，流凸玉下的命令有多么惊世骇俗、惊掉鱼下巴。
然而，即使海竹翠它们眼皮抖动、面皮抽搐、嘴巴嗫嚅数十下，千般不甘心万般不情愿恨不得化为实体套索拉回流凸玉的这个决定，但最终，还是磨着腮帮子忍辱负重又斩钉截铁地说：“是！”
别的不说，鲛人部落上下级之间的服从管理精神还是挺令人佩服的。不像他们岸上，光是安排轮值做饭就已经乱成一锅大哥熬的粥了。
童萝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一副得胜的模样，拉着自己的海藻，往鲛人堡垒门口游去。
“你先把你手里的人卸下来。等会儿我会带你进去，让你看看它们的用途。”海竹翠咬牙切齿地看着童萝，此刻的他在它眼里只配得上小鱼得志四个字。
“是全部人体的用途吗？你到时候不要避重就轻哦。”
流凸玉又开口了：“我刚刚说了，会让海竹翠带你这个人看个够。鲛人族言出必践。”
童萝点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他又想到一件事，问道：“进去大概要看多久？大哥不让我在外面过夜的。”
一直稳重驾驭全局的流凸玉听到这话，脸色不由得变得古怪，上下打量了童萝好几圈，才道：“我不擅长判断人类的年龄。但你应该成年了吧？”
童萝一脸道不同不与为谋，无奈摊手叹了口气：“你们鲛人不懂。人类世界里有个规矩叫做出门在外、长兄如父。”
“那不出门在家时呢？”
童萝想了想：“反正出不出门都有人管我。唉，还是跟童藤在一起时自由。”
“童藤是谁？也是你们的兄弟？”海竹翠脑子这时倒转得很快。
“不关你事。算了，顶多被大哥骂一顿。快带我进去看，你们到底拿人的身体干什么了。”童萝催促道。
“哼。”海竹翠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过童萝手里的海藻，也没卸货，直接就往鲛人的家园、珊瑚礁石内拉，“算了，你手里这堆不在门口卸了，反正血都失得差不多了，进去了也是第一道工……”
后面的词童萝没听清，他一下子刹住脚，看着已经探进勉强只能容二人并行的礁石缝隙入口、只露一个头在外面盯着他的海竹翠。
海竹翠阴森森道：“别这时跟我说你不敢进了。这都是你自己要看的，快点来。”
童萝麻利地跟上。在游进前的这短短几米内，他在体内调动灵力遍布全身，在脉息里通畅如海流，以备下一秒随时可能发生的不测。
防人之心不可无，防鱼之心自然也不可少。
流凸玉静静地看着他，所有鲛人都在这样静静地注视着童萝。
在童萝的视野即将没入整片礁石内部前，他恍惚听到什么动静，朝某个方向远远地看去，刚好看见叫水螅网的鲛人站在那个熟悉的红衣背影前破口大骂，旁边还有辛须尝在点头哈腰，似乎在忙着赔罪。
看来关清之有人照顾了，自己还是先抓紧完成手里的任务吧。
毕竟等搞明白了鲛人到底在拿尸体做什么后，自己还要换取说好的高额报酬呢。
这么想着，他的头颅便跟着海竹翠身后残尸队伍，按序依次游入礁石之内，眼睛迅速适应着周围光线的变化。
“没想到里面还挺宽敞的。不过你们竟然能在海底点灯？”童萝稀奇道。
海竹翠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不是灯，是在上班的水母。”
“那它们也有报酬吗？”
“废话。”
“比给我的还要多吗？”
“呵呵，这就是内部机密了，恕不奉告。你管这么多干嘛？还要不要看拿人干嘛了？”
“看啊，当然看了。”童萝一听这话，连忙穿过缺肚子少胳膊的尸体堆，挤到海竹翠身边，“我要跟你一起游。”
“怎么？游在尸体脚后面害怕了？”海竹翠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嘲笑人类的机会。
“非也非也。是因为你们这内部似乎特别四通八达，墙壁上都有好多洞，我怕跟丢你。”
“这是当然啦。我们住的可是千年的珊瑚礁堡垒，是海神的庇护和赠礼！”
海竹翠的鲛人之族自豪感顿时涌上心头，这么美而奇绝的珊瑚礁，别说在这片海域了，在它游过的其他海域都是首屈一指的。
“海神？是海参的一种吗？”童萝还是第一次从鲛人嘴里听到这个概念。
“呸呸呸！”海竹翠急得直接“啪”得拍住童萝的嘴，“你怎能将海神大人和海底的低级生物相提并论？”
“唔唔呜呜？”被捂住嘴的童萝眨着无辜的两只大眼，比划着手势。
“你说什么？”海竹翠看了眼前方，“哦，我们是到了。进去吧，这是我们解决丢弃物的第一道工序。”
原先几乎像是森林里灌木丛一般乱长的珊瑚礁，此刻忽然变成了规矩的半球封闭状，且目之所及处只有一个正中央的圆形出入口，童萝跟海竹翠两人并排游进去倒是绰绰有余。
进去以后，童萝感叹道：“好大啊。比我们住的楼房还要大。”
“这是当然啦。”海竹翠的自豪感又被童萝的捧场语气给勾上来了，得意洋洋地绕着周边快速地游了一圈，激泛起一串涟漪碎沫，开始介绍道，“这就是我们延续生命的开端处。”
“啊？”童萝抬头四望，只见半球状的珊瑚礁内部辽阔的穹顶上，并不如外边一样直接外露礁石表面，而是糊上了一层泥状磷光半流体，要掉不掉的。
奇就奇在这表层的磷光海泥，并不是往下掉的，而是像这片穹顶上吸附的海面一般，在表面四处流动缓冲，有的地方相碰还会形成漩涡状，磷光之间的反应美不胜收。
然而童萝还没来得及欣赏完，眼角余光就看到海竹翠在把他收集捆好的男性残尸一具具往这堆泥巴海里塞。
“你在干嘛？”童萝游上去问道。
“在饲养生命的开端。”海竹翠边说，边像在找点位一般，小心翼翼地将这些身体摆好特定的姿势，先头后脚、一点点地塞入这层半流体中。
“生命的开端是什么？”
海竹翠却没有再解释。童萝也只是在旁边静静看着翻滚的咕噜泡一点点吞噬接纳完尸体，没有继续发问或阻拦。
因为他知道，即使海竹翠不这么做，这些死于战火、被弃逐入海的尸体最后也会是同样的结局：形销肉腐，沉海归泥。
更重要的是，自己虽然现在进来了，也不代表自己在任何方面都要对鲛人族加以质疑。这显然只会加剧它们本就对人类抱有的反感和不满。毕竟它们虽然自称爱好和平、反对野蛮暴力，但童萝可是在岸上就见过海竹翠的杀伤力的。
有些事情，不能提前做，必须在关键的环节做。否则不仅没必要，还会造成不必要的后果。
被首尾相连捆成一长条的残尸们，自队首的第一具被海竹翠顺利塞进去后，后面的无风自动，在水里上下起伏成一长条旗帜，挨个进入了磷光海泥里。
“……等等，这么多人，里面有几十米深？”童萝看到最后一具也被顺利吞噬，着实惊讶了。
海竹翠干完了这件事后，脸上刚刚严肃到近乎于敬畏的表情也一点点褪去。他看着少见多怪的童萝，说道：“大海远比你要想得神秘。”
这跟自己问的问题有关系吗？童萝想道，但没有说出口。
海竹翠看了眼一言难尽的童萝表情，嗤笑了下，才继续开口解释道：“这是附近海域的滋养点。所有生物的尸体，不管是人、动物还是植物，只要放进了这里，起到的效果远比在外面自然腐烂要好得多，海域也得以维持清澈。”
童萝似懂非懂地“哦”了声。
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为什么不挑更完整的尸体呢？我负责的这堆可是最破的，莫非比起滋养海底环境，那些尸体能起到更大的作用？”
“还挺聪明的嘛。”饴糖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游进来了，游到童萝身边说道，“走吧。接下来就是我负责的工序了，我带领你参观。”
童萝不得不再次感叹，鲛人族真是个分工严密、鱼鱼有责的种族啊。光凭这点，鲛人族确实可以骄傲地自称一句“领先人类好几百年”。
在前面的饴糖脑抬手稳了稳自己的发型，开始喜滋滋地介绍自己负责的所谓“工序”：
“我负责的是成年雌人。她们不会在第一道工序就被滋养，因为雌性能孕育生命，我们有更好的用途。”
作者有话说
第365章 鲛人的工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