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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8、向着光亮走去 ...

  •   童藤直直地看着树下那片阴影。他真觉得太遗憾了。

      遗憾为什么自己现在偏偏手残一只、战力降至谷底。不能让某些嘴永远闭上。

      但好在他其实是左撇子。所以扇人巴掌起来还是很顺手的。

      说实在的,他现在心中的怒火,已经从刚开始的井喷岩浆状爆发,变成了如眼前静静燃烧的篝火堆一般,偶尔噼啪两声,但始终烈烈不休,因而不急于此时此刻就要掀起滔天怒火将其毁灭。

      童藤已经快速接受并适应了现状。正如每一个老练的猎妖人面对绝境时那样。

      因而,他现在在知道一切后,反而能冷静和妖七对话了:

      “你和朝廷那边人,有没有勾结?”

      妖七摇摇头:“二哥,你想象力太丰富了。我并不是什么嗜杀成性的妖王魔头,看到越多人死我就越高兴。清侨城全城人的性命我都不想要,又怎么会稀罕什么朝廷招安呢?他们难道就能给我想要的吗?”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童藤问出了百思不得其解、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

      恐怕这个问题困扰的也远远不止他一人。

      他看到妖七被篝火余光照亮的下半张脸,微微张了下嘴,但最后还是抿回去,笑了。

      “我想要达成自己的目标。”

      这句回答甚至比不回答还恶心。

      童藤也渐渐学会提问的技巧,不再过多纠结于对现实无助益的价值观问题,继续强忍着恶心发问道:

      “你怎么能肯定,满菱就一定会出现?”

      “虽然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甚至不知道她是死是活,但她若还活着,想必也是在隐姓埋名到处游猎以维生,甚至会时不时听到其他猎妖人对满家的指指点点,却还能做到消隐声音行迹,就代表她已经下了决断了。”

      妖七道:“嗯,什么决断?”

      童藤将左手悬空覆在自己右手上,灵力千丝万缕、自上至下穿入那根线打成的死结里,开始有条不紊地抽丝剥茧。

      “大哥都跟我们说了,你想必也早就猜出来了。对,就像你那天晚上对童芜说的那样,满菱确实一直将童芜放在心里。可那又怎样?”

      “她不喜欢大哥,更没希望从这门婚事里得到什么好处,却还是说服了大哥,执意成婚。就为了给她娘一个指望,一个交代。”

      “大哥说,她说,等这场婚事结束,她就会主动向所有人公布栖茔花的真相,并着力开始弥补所有被栖茔花祸害的人,以证明满家的担当和改过的决心。”

      “她从小就是这样,性格很硬。她要是认定了什么事是自己的错,不管付出什么都要承担起来。即使有时候补救态度不好,弥补手段也很粗劣,但她一定会去做,也一定会做完。”

      “就是这样的满菱,这样的满家家主,却选择了抛弃满家的底蕴,任由满家的罪证恶料散布天下。现在的她,只要还在以猎妖为生,就会不断、甚至是每天都能听到别人对满家开涮、耻笑、痛骂,却不发一言。”

      “你身为悬金猎人,能接触到的人和妖都比我多得多,今日你既然能把我们都玩进去,就更应该知道满菱现在在干什么。她是在那夜的变故后受了刺激,决心不再连累任何人,也不要再向任何人求援,要自己一个人默默弥补完所有栖茔花造成的过错。”

      “满菱可从来不是为了一个男人就改变自己要做的事的人。哪怕是我们家的童芜。”

      妖七静静听完了。是真的静,没有平时多余的小动作,也没有似笑非笑的表情,更没有插话打断。

      听完后,他走出了树荫,步伐坚稳,面容肃穆。

      童藤有些愣住。他没想到现在从这人的眼里,似乎看到了一丝……感动?

      “说得很好。跟我从一开始就认定的大小姐一模一样。”妖七这话十分认真,没有平日的半点玩笑之意。

      “童藤,你说得对。”妖七忽然叫了他全名,“满菱不会仅仅因为一个男人就改变自己的计划。”

      童藤的灵力,此刻也在二人的谈话期间,完美地抽出顺理了所有走入迷局的线。

      他低头看了眼,将一把线抓起来按到司初手里:“怎么跟线面一样,越解越多。”

      司初还没来得及开口,妖七就又开口,彻底为今晚的谈话画上了句号。

      妖七这一开口,童藤就心觉不妙。因为他的语气又变成了平时那半真半假、吊儿郎当的范儿。

      “满家家主一向心志坚定,不会因区区男人扰乱。可我会呀。”

      “……”

      “就像现在,我的心就被二哥你的灵力扰乱了。实在是出彩。”

      “…………”

      “早点睡吧,明天开始,我们就不再休息了,会一直赶路。”

      “……赶路去干嘛?”

      都烟子此刻又开口了。他竟然摘下了兜帽,睁开了眼睛,用那双黄绿符咒游动的双眼,无焦点地看着童藤:

      “第一步,先去找能遮掩眼睛的植物。”

      司初握着那一把线,指尖微动,那一大把线就开始如纺织机上的梭子一般开始逡巡,将灵力颜色各自稀释加重、深浅排布,快速编织出了几幅画像,依次轮流滚动展示。

      童藤近看没看明白,屁股往后挪了一尺,再眯眼细看:“这是……”

      司初这几日的疲惫仿佛沁入了灵魂,一如他淡灰色的灵力颜色:

      “我说过了,通缉令已经全面张贴了,不光是和清坊有过明面来往的我和都烟子,也有你。不论地上还是底下,都贴满了。”

      童藤那幅画像,线编得最像。两只眼睛,左黑右灰,无辜地与本尊对视中。

      妖七在旁边啧啧称奇司初的手段,大声念出了“线缉令”上的字:

      “重金缉捕令其二,童家二子,黑灰异瞳,极易辨认。”

      “哇,二哥,你的危险程度也是排第二呢,仅次于当时还想杀了清侨王的司家主呢。悬金还是十万金呢!快打破最高记录了呢。”

      “你现在明白我在说什么了吗?猎妖世家的一举一动,早就被朝廷监控了。你们不论去到哪里,闹市酒肆还是深山老村,到处都是朝廷的眼线,盯着你们这些猎妖人圈子里的核心二代。”

      妖七挨着他坐下,将笑脸转向他说道:“二哥说得对,我真是该向历代满家家主学学,学会该怎么不为男人改变自己的计划。但我实在是情痴意软,做不到诶。在和童苏童萝他们会合前,你们还是先想好怎么藏好自己金贵的身子不被其他人瓜分、上缴换悬金吧。”

      童藤两眼不一黑一灰了。他两眼全黑了。

      ---

      童萝打了个寒战,一股恶寒感从头顶百会穴一路随着鸡皮疙瘩激凸到脚底穴位。

      若是往常,他出现这种不好的预感,一般都是直觉童藤出事了。

      但眼下还真分不清这感觉是由什么导致的。

      他心虚地看了眼前方那个正在不断飘散寒气盯着他的人,恭敬地端上一碗青笋粥,碗沿还插了一块肉:“关清之,你请喝。”

      关清之披着一头狗牙参差发,以肘半撑身体,低冷问道:“我头发,你剪的?”

      童萝没出声,关清之慢慢抬高脖子,扫视着他身后陪着一块儿站在这的乌泱泱一圈人:“还是说,你们联手干的?”

      童萝低声嘀咕道:“怎么就不能觉得不是我干的呢。”

      关清之自然是听到了的,他疾言厉色道:“不是你干的,你怎么会站在最前面?这事你要是没参与,他们能推你出头?”

      童萝心理压力实在太大,没绷住招了:“是!是我剪的!可若是没我,你头发恐怕要更早没了……”

      “你说什么?”

      宁阀适时出来解围,从童萝手里端过了那碗粥,笑道:“你这小半个月舟车劳顿,一直没休养好,还好几天没进食了,先吃点,垫垫肚子,才有力气干别的事。”

      童萝一脸担忧地看着宁阀的背影。她怕是还不知道关清之有多难糊弄,是不会跟着这种插科打诨顺势下台阶的。

      更何况关清之跟自己的交情比跟她的可深多了,怎么会听她……

      童萝站的地方,刚好被宁阀挡住。他没看见关清之的表情,只听到他继续用刚才的冷冰冰语气,对宁阀说道:

      “吃的先放一边。拿镜子和剪子来,再拿一块布。”

      “这里没镜子。只有剪子可以吗?”

      “算了,都不用了。”

      关清之低头用双指夹起其中一绺发丝,无数胭红色的灵力从他的上半身的环形伤疤处像复苏的水草抬起头,整齐划一,听从调令,齐齐地对相同位置的发根一“咔”。

      童萝目瞪口呆。

      他看到关清之将自己一直爱惜如眼珠子的头发弃之如敝履,直接剪去原本好歹还能勉强及肩的碎发,变成了一颗寸头。

      阿蝉摸了摸自己已经长出寸把的发茬,兴奋地跑到床边,还差两步时又被关清之的脸色给慑住,高兴地说道:“有人陪我当光头了!”

      关清之瞥了这小孩一眼。剃了光头的他没了鬓发可让长眉入,但依旧凤目高鼻,看人时眼波流转,他唇角古怪地一歪,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接过了宁阀手里的粥呼噜噜地喝起来,喝得又急又快,丝毫不像往日般注意仪态优雅。

      “这是被夺舍了,还是被气疯了?”童苏小心翼翼地提问。

      童萝摇摇欲坠,脸色发白。

      他现在的体感才是真像快要晕过去了。浑身凉森森的,就像小时候在山里的夏秋过渡的夜晚里、听大哥讲鬼趴在窗户缝隙偷窥他们的鬼故事时。

      难道说,他现在其实是被鲛人的歌声哄睡着了还没醒?

      对,说不定现在自己还在做梦呢!他如是想道,马上做了每次都能让自己从噩梦里顺利逃脱的动作,狠狠掐了右手虎口一把。

      ---

      “嘶——”童藤忽然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了?”正在收拾东西的司初看了眼他,“伤口开始痛了?按理说你的伤截面都被灵力封住毒漫了,应该不会很痛。”

      “不是。”童藤欲言又止。

      难道要说自己刚才觉得自己的右手虎口“幻痛”了一下吗?

      不过他也听说过,有的人臂腿被截肢后,还能时不时感受早已丧失的肢体疼痛,大概是一种心理作用吧。

      但他怎能被幻觉牵着走?他现在必须时刻保持清醒敏锐。

      童藤上前用左手帮司初一起收拾,问道:“现在这么晚了,我们要赶去哪里?又要做什么?”

      妖七又忽然出现在他背后的黑暗里,浮现出一张笑脸挤进他和司初的肩膀之间:

      “虽然按时辰来说,现在是深夜,但地下集市的一天才正要开启呢。再不去,可就真的是吃屎都抢不到热乎的了。”

      都烟子已经收拾完毕,背上行囊,重又戴上兜帽遮住自己的上半张脸,扔了一件斗篷给童藤:“穿上。现在人已经开始多起来,要往张揭广场集中了。”

      童藤马上穿上了,动作幅度很大,但伸出去的胳膊还是没打到后面那张脸上。

      妖七却是什么伪装都没做,就这么背着手来回看司初带着童藤在收拾。

      “二哥之前只是来地下集市张贴过悬金告示,那时候你来的身份是客人,但现在我们是工人,看到的地下集市面孔,自然和你之前看到的大不一样。”

      “你要带我们去接活?”

      “对啊。”妖七弹了下指甲,“现在你们三个都是靠我养的,不劳者不得食,这句话二哥肯定听过吧。”

      童藤看了眼地上的大肚牛妖的残骸,说道:“这种妖,就算不靠你,我们也能自己捕猎。”

      “你们是能自己捕猎,但你们会做吗?就算会做,能做的跟我一样好吃吗?”妖七振振有词。

      “当然,我知道二哥你现在心里肯定想好了话反驳我,先别急。地下集市不光是个贸易互工的场所,更是个各路猎妖人培养实力、交错势力、分赃平衡的场所。”

      “二哥你只看到了这头大肚牛妖,却不知道它栖息的地区平日里是哪些猎妖人做主管辖,实力和势力够不够直接捕杀它取材,杀了它以后会不会又动到某些正道大人物的逆鳞——不少新手愣头青就会犯这种错误,以为自己是在匡扶正义除妖行善,其实杀了大人们专门放在外面散养的妖。”

      “在这里,招子不放亮点,随时有可能变成别人告示上的悬金目标。”

      童藤看了眼他,道:“哦。所以呢?”

      妖七看他表情,就笑了:“觉得我危言耸听?那二哥大可以去试一下——”

      “不必。”童藤找了截干净的布条,正将自己的右手缠裹起来,“我不想浪费时间再做些明知道结果的事。”

      “哦?”

      童藤打完最后一个结,再抬头时,已经恢复以往的神态,再无惊异慌怒。

      “我不信邪,去试,然后开头也许会顺利,就在自以为能打脸你所说的那套规则时,再被现实狠狠打击,你也许袖手旁观,但更多的是挑好时机入场,再卖给愤怒的我一个人情,让我明白接下来和你组队同行才是损失最小、得利最多的选择。”

      童藤面无表情地看向不知为何眼神越来越兴奋的妖七:“说实在的,有必要吗?我早知你在地下集市呆了三年,在这里自然比我更如鱼得水,你若是有心想坑我,哪怕我处处留意也很难完全避免。”

      边说,童藤边戴上斗篷兜帽,阻截了自己和那人的眼神对视,不避不绕,直接撞上妖七的肩膀,直直往前走去:

      “你若有信心主导之后诸事的发展,我也会奉陪到底。但也别太自以为是,你欠我们的,不止要两清,更要连本带利还回来。你若不信,也大可以对我试一下。”

      妖七罕见没有话说。梦寐在他体内看戏嘲讽,他也没回应。

      前方的路口人声渐沸,星星点点的手执炬火光亮汇集起来,为后面人即将踏上的道路指明方向。

      童藤只能向着光亮走去。无视后面的黑暗中的深深目光。

      哪怕光亮背后不是光鲜,只是更现实的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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