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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7、玲珑筵(五) ...


  •   “各位大人,夜云罩得花更浓,掌下已见玉玲珑。丝缎已歇,花事却开,大人们已得各位美人在怀,不知还是否合意?”

      “花之美,应时而变;人之美,天外有天。今年清坊,便为各位大人准备了一个新助兴,既能采众花之长,更能集群美之精华。”

      传声珠里的声音从容优雅,在未落尽的簌簌金粉中,如声河流淌,倒灌人心。

      “各位大人的雅间栏杆上,都系着丝缎舞抛上来的锦缎。这些锦缎虽宽薄但坚韧,数十人站在上面都无碍。”

      “为什么我们这里没有?”曲秋一听着,郁闷道。

      席白从鼻孔里冷嗤一声:“你没听到最后一句?这是要玩人呢。你什么身份也配玩这里的人?”

      四面八方的传声珠们继续说道:

      “各位雅间的绸缎,皆汇于中央攥扎成花。”

      童苏向下看去。嗯,果然不错,那一大把花花绿绿的绸缎,竟不知什么时候被扎成了一个蚕茧状的花苞。

      “这些舞女怎么手比绣娘还巧?”

      童苏边纳罕,边看到场地底层开了无数个暗门,有许多女子被引出来,拢到那朵绸缎花苞附近,个个打扮也是花红柳绿,当真是一片人山花海。

      “忽然有种。”童藤道。

      “不好的预感。”童萝道。

      “什么?”童苏问出口的同时,传声珠又继续发声:

      “接下来,便请各位大人欣赏玲珑筵的‘比肩花’。”

      “大人们身边的花女们,有人亦有妖。当然,各位大人无需担心自身安危,把控妖性命的念珠都在我们手中,且不论妖人,皆是驯养纯熟、乖巧听话的。”

      “刚刚正式开筵之前,各位大人已选好自己最中意的花女。但花有千姿,只得百态,未免,遗憾。大人们乘兴而来,更要怀悦而归。”

      “不喜欢他们。”童藤道。

      “把人说成花。”童萝道。

      “含苞待放,育种而开。请各位大人观看。”

      传声珠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话说一半?”席白是靠着栏杆闭眼听的。

      他问完后没人回。

      席白半睁开右眼,却看到其余四人都面色铁青,紧盯着下面。

      他挪了个身位,调整自己的位置不易被其他房间的人看到后,再低头往下看场地,正好看到了最精彩的一幕——

      有两个花女,一高一矮,高的那个长眉细目,矮的那个大眼圆脸。

      高挑的花女率先从容走向蚕茧状的花苞,刚走近,本是绸缎所结的花苞竟如有生命般展开了花瓣,马上将其裹了进去。

      个矮的花女见状,腿软得后退两步,紧张抿嘴,脸上一对极深的梨涡浮现出来,连他们在高处都看得清。

      “跑啊。”曲秋一忽然出声。她观察得仔细,场地上只有花女们,没有其他地位更高的管束者。

      个矮的花女连退了好几步,见那绸缎花苞开始紧闭着颤抖,竟像在蠕动消化里面的人一样,立马调转方向,提起赘长的裙边想要逃远。

      “跑不了。”席白说道,“是有其他猎妖人在操纵这些绸缎。”

      席白的话刚说到一半,其中一条黄紫混织的绸缎忽然从堆叠中脱出,压低又猛地抬高,像一条瞄准猎物的蛇,直奔那个逃跑的花女而去。

      连一声尖叫都来不及发出。绸缎如大蟒,迅速从花女的足底螺旋缠绕而上,层层紧密贴合,“啪”得捂牢花女大张的嘴,只留她瞪大的眼在外,往“花心”处拖行而去。

      其实,倒也不用绸缎特地捂紧那个花女的嘴,周围高处席座上发出的惊奇、赞叹还有笑声,如山似海,足以淹没一声底层的尖叫了。

      在如夜潮般涌起的谈笑声中,席白听到身边传来刺耳的“咔咔”声。

      不用看都知道,是童苏将刀柄握得太紧了。

      花苞吸收了两个人,变大了一圈,心满意足地绞紧,花苞尖尖上无数绸缎首尾相交,丝柔缠绵,翻云覆海。

      -------

      “你们觉不觉得,这场面很像蛇交-媾的场景?”妖七问道。

      “别来恶心人。嘴闲就去死。”卞采露面无表情说道。

      于邀雪喃喃说道:“清坊竟然还有那么多其他妖……我还以为就只有交给我们的几只呢。为什么不干脆一起驯了呀?”

      涂落苔几不可闻地叹气,似是想到了什么。

      “大概是特地瞒着我们,分了好几组驯妖人,彼此之间隔断,互相不知存在。”

      居召芷道:“清坊做事,还真是过分小心。”

      妖七笑道:“过分吗?不过分吧。”

      卞采露见那花苞还在“消化”二人,再加上妖七之前用灵力屏蔽了声音外传,索性挑明了全说开:

      “清坊让我们驯妖歌舞,到头来一步舞都没跳,直接被点去陪客了。下面的那一大群伎人里,妖人混杂,你们都看到了,刚刚第一个进去的花女便是妖。清坊大费周章招那么多猎妖人驯妖,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刚刚开场的舞蹈你们也看到了,他们压根没指望那些妖能舞出什么名堂。”

      妖七边听边连连点头,露出颇为认同的神情。看得卞采露真想一巴掌糊上去。

      然而先开口的竟是涂落苔:“那你觉得,清坊让我们训练妖跳舞,是为了什么呢?”

      卞采露看了眼涂落苔,大概是觉得她还算这群人里有脑子的,便回道:“起舞奏乐也好,吟诗作赋也罢,形式怎样都行,驯妖的本质是为了深化妖的服从性。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我们被分到的妖,一定要去练舞?还不如直接训练它们斟酒陪客来得实在。”

      涂落苔想了一会儿,慢慢说道:“既然形式怎样都无所谓,那为什么一定要想明白形式是为了什么呢?”

      这句话刚说完,卞采露还没来得及反应,底下的花苞正好开启,全场的嘈杂一瞬间湮灭。

      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花绽放的那一刻,究竟会出现怎样的画面。

      绸花瓣缓缓舒展,先出来的是一个人头。

      是刚刚被抓进去的第二个花女。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流进了梨涡里,带着不可置信、死里逃生的表情,重现于众人面前。

      -------

      席白听到身边的“咔咔”声停了。转而是如释重负的出气声。

      他听到这些声音,一时甚至不忍转头看童苏的脸色。只得继续盯着场地。

      花瓣渐渐全部展开。下面露出的身形和衣物,却完完全全是第一个花女的。

      眨眼之间,刚刚还梨花带雨的小圆脸,抬手捋发间,就变为一张长眉细目的仕女脸,比之前更显人情风韵了。

      她边款款走出花蕊,边抬起纤手,一脸不在意地拂走沾在自己衣领上半片沾血的裙角。

      传声珠又开始发出声音。

      “美人面比肩,双心印玲珑。各位大人,世间千美,若能齐聚一人之中,与大人们一对一心心相印,才能堪堪敬献各位花女们侍奉大人的七窍玲珑心。”

      “大人们若要浅试,可直接让自己身边侍奉的花女沿栏杆绸缎而下,投身花蕊。投人则融妖,投妖则融人,大人们看上底下哪位,直接通过传声珠告知小人即可。”

      场地上的花女,有些静立微笑,更多的是直接失声痛哭,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或者说是不敢发出——那朵绽放的“花”正在巡视四周,仿佛忠诚的守卫在看守领地秩序,若有声音扰了大人们清净,就直接予以处刑。

      高处传来蠢蠢欲动声,似山峰海浪,波动上下。

      一眼望去,雅间之中,面具人脸,影影倬倬,一时竟分不清,哪些是人,哪些是妖。

      席白听不下去了,别过头去,重“啧”了一声。

      他看着其余四人的身形,早已是僵在原地了,心中竟然升起一丝庆幸。他刚要开口“早跟你们说了吧”时,童苏却是心平气和地看向双胞胎:

      “童藤,童萝。妖七之前跟你们说要杀的贵族,”

      他手握以邪刀,探出栏杆,虎口边缘青筋盘凸,将刀鞘幅度极大地从右指到左:

      “是哪一个?”

      “哪一个都行吧。”曲秋一直接挥臂落下,将变长的鞭子缠在自己右边臂膀上,仿若鳞甲。

      “说得也是。”

      席白太阳穴突突地跳:“你们别放狠话了。嘴上装帅就行的话,这些人早该死光了。”

      他直接上前,赶紧将童苏横在栏杆外的以邪刀抓回来:“大少爷,现在不是意气用事、拿刀指人的时候。还好现在没人看我们这边。”

      他刚说完,心里就咯噔一下——余光似乎瞥到,刚刚那个戴兜帽的人,头似乎往自己这边偏了一下。

      但再看时,又感觉只是他太过紧张而产生的错觉。

      算了,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事已至此,对面要是盯上他们这群人,现在才收敛也晚了。

      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得管住童苏这无处安放的“英雄气概”。

      匡扶正义是不假,但用错了时机就是害人害己。

      席白一转眼,就果然看到童苏正瞪着自己,手上握刀的力气根本不松,眼神也不自觉地带上几分谴责。

      他心中叫苦不迭,双胞胎呢,怎么还不来给自己解围?难不成真要跟着他们家大哥一起任性?

      席白心里在想,嘴上也没闲着:“你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我都是为了你好,别狗咬吕洞宾。你既然当了家主,接手了世家事务,就更该知道这些豪奢权贵,平常都是怎么玩妖的。”

      童苏扯起嘴角,笑得极其难看,近乎恐怖:“你管这下面的事情叫‘玩妖’?”

      “那你觉得,没有这些妖,那群人的下场就会好到哪里去吗?你现在冲下去,杀光了这群妖,杀完了这群贵族,又能怎样?你能杀光这世间的人上人和妖中妖吗?”

      “杀不完,也不代表我每次都要袖手旁观。按照你的说法,听之任之,让这群人上人一边推行禁妖令、一边虐杀普通人就是对的了?”

      童苏仍不肯收回手臂,二人依旧僵持。

      见童苏这个死犟样,席白脸色也越发难看,握着童苏手臂的手也越握越紧。双方甚至都开始动用些许灵力来角力。

      他见童苏听不进去自己的好言相劝,还在栏杆外举着那把破刀恨不得所有贵族来参观,气得血气上涌,闭上眼缓了缓。

      片刻后,他马上睁开眼,伸手指着旁边想要上前拉开他俩的童藤和童萝,冷冰冰说道:

      “你是童家的家主,是猎妖五大世家之一的继承人。今日你童苏既要下去,我席白一个没有背景根基的散兵游莽怎么拦得住。毕竟你手里拿着的是童家世代相传的灵器以邪刀,你身边跟着的会使傀儡术的双生胞弟,你一动手,所有人都能在今晚知道,这件事是童家做的。”

      他说完,便敏锐感知到童苏紧绷着的小臂稍有动摇。机不可失,他马上继续说道:

      “你今晚之前是怎么说的来着?保护童藤和童萝的安全,让他俩全须全尾地回家,给你爹送终,才是第一要紧的事……”

      “你今晚是来干嘛的?”曲秋一忽然打断他的话。

      席白几乎是恶狠狠看向她了。她又在这时候乱插什么嘴?!

      曲秋一却是拿看陌生人的眼光在盯着他:“席白,你有事瞒着我们。”

      “什么?”

      童苏慢慢收回手臂,揣着以邪刀抱胸而立,同样开始审视席白:“曲秋一说得对。你今晚太反常了。”

      席白几乎要被气笑了:“好好好,我反常,我发疯!在一堆疯子中间,我哪怕是个正常人也是不正常的!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劝你们保全自身、不要轻举妄动,你们倒开始怀疑起我来了!”

      童苏沉声道:“你明明知道我们说的不是这点。”

      曲秋一走上前去,直接扳过席白的肩膀,要他直视自己:“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席白直接打掉她的手:

      “还有什么事?!我知道了,不陪你们白白送死就是别有异心是吧?你们都是群不怕死的好汉,我怕,行了吧!”

      童藤童萝十分担忧地看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激动的席白。

      他本一直是最谨慎冷静的那个,现下不知是因为一开始就不愿意来玲珑筵、还是因为他发现要趟的浑水比想象中的要深得多,他竟开始大喊大叫起来,全然不顾是否会引起他人注意了。

      喊完以后,现场陷入片刻尴尬的静默。

      席白喘了几口气,稍稍平复心绪,转身走向门口。推门,发现外面锁住了,竟直接动用灵力破开门板,一手扇飞半边门走出去,剩下另半边泛着电光的残门“吱呀”摇摆。

      “老子不干了。你们送死去吧。”

      如此大张旗鼓地出去,怕是过不了多久,清坊的人就要顺着动静上来了。

      曲秋一拍拍童苏背:“他不干我干。他们如此丧尽天良,既然事已至此,不如先声夺人!对了,聘用我护卫的价格是这个数。”

      她边说,边用手指比了一个数。

      童苏:“……回家了再给你。”

      “爽快。”

      二人迅雷不及掩耳,便谈好了价码。

      童藤和童萝同时叹了口幽幽的气,目光穿过自家大哥和曲秋一之间,凝重地看向下面。

      不知该说是运气还是晦气,刚刚席白搞出那么大动静,底下都没一个人抬头看他们——因为下面的动静更大。

      坐着的贵族在交头接耳,对手中的传声珠指指点点;

      站起来的花女依旧带着千篇一律的表情,施施然走向栏杆上缠着的丝缎;

      场地中央的花苞刚闭紧又怒放,又走出一个抬手便换面的玲珑花女;

      周边的普通人类花女,有的心如死灰坐在原地等死,有的左顾右盼还企图找到一线生机,也有的想要偷偷往后挪步逃跑,殊不知她们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在高处看来格外明显……

      一切都像流水线,井然有序。

      南沉升刚觉得宴会节目开始有点意思,顺手接过身后人递来的玉杯,刚要一饮而尽,看着手中杯,忽然想到了拿玉杯的人,猛地转头。

      他刚转头,四个异域人就齐刷刷站起,除了戴着兜帽的那人,其余三人对着薄悯匆匆行礼,便要告退。

      薄悯点点头:“可惜了。本来还有个好节目想让你们看。”

      “我们的遗憾。下次有机会必重谢王爷。”

      异域人们没头没脑地扔下这一句话,便脚步飞快走出门去。

      这群人来得不知所然,走得更莫名其妙,南沉升并不关心。

      他今晚关心的只有一人。那个自称“司初”、脾气大倒却很有几分意思的人。

      不管别人怎么玩那个什么比肩花融美色,他可万万不希望这么独特的行事作风被妖消化了。

      南沉升看着薄悯那张不苟言笑的老脸,咳嗽了几声,准备开口。

      谁料薄协先他一步开口,嫌恶指着那人道:“父王,能否先别让此人进入比肩花?我想留他到最后。”

      薄悯看也没看他,继续喝酒道:“你之前不是说,他就是在庆楼里打伤你的那人吗?也罢,本来就没打算现在就用了他。”

      薄协带着恨意开口:“正是因为如此,孩儿才不能让他这么轻松。比肩花最多关闭一分钟,岂不是太便宜了他?不好好磨上这贱人几天,怎么能消心头之恨?他打伤的不止是我,更是下任清侨王的脸、世世代代清侨王的面!”

      南沉升凉凉道:“世世代代清侨王的脸,怎么还肿着?别太辛苦了。”

      薄协不理他,继续慷慨激昂地说道:“此人面臭心狠,下手毒辣,还是个猎妖世家出来的,简直是乱臣贼子之首!哪怕最后咽气,死了也是便宜了他。”

      薄悯今晚第一次正眼看自己的这个儿子:“那你想怎么办?”

      薄协笑得一反之前阴霾之态,阳光灿烂:“他不是一直坚称自己是司初吗?我已经让关观给司家主下了请帖,让他也来参加玲珑筵了。到时候,我们就等着看他丑态毕露,再让他们自相残杀,一箭双雕。”

      薄悯没说话,继续喝着旁边那个“司初”给他倒的一杯又一杯的酒,看不出情绪;南沉升倒是有点惊讶。

      可以呀,薄协这小子也学会这一套了。

      薄协可一向是他们这帮二世祖里最跋扈、也最没弯弯绕绕的人。大抵是他从小到大,想要什么就得到,想杀什么就实现,实在是不需要第二个心眼。

      如今听他话的意思,这位红衣美人似乎是伪造了自己的身份,还想出了这个法子整治他,真是太……

      太有趣了!

      南沉升一向玩性大,再加上,出于某些可有可无的原因,他也确实想见见猎妖世家的家主,便也没出言阻拦薄协。

      而薄协,此刻竟若有似无地给了他一个得意的眼神。仿佛是算准了自己此刻内心的想法。

      南沉升无语。刚心里夸了夸,他便抖起来了。果然这人就算长心眼子,至多也只能长半个。

      反正到最后自己也会力保下那个美人。至少保证他还有一口气。

      毕竟薄协的爱好可是收集美人标本啊!虽然不会缺胳膊短腿,但皮下一定是腐蚀殆尽、五内俱空的,那他还怎么拿来熬油!

      薄悯终于开口了。

      薄老王爷一出声,连南沉升都不禁提起几分精神听。毕竟人家现在还是清侨城的主人、玲珑筵的东家。

      “你能有如此成算,也算懂事点了。但为父不能答应你这个要求。这个贱人,我另有用处。”

      薄协扯了扯嘴角,急欲开口争取,但刚张开到一半,忽然脸色陡变,苍白发汗,声音都发不出来。

      南沉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错,南沉升也是极少数拥有灵力的贵族之一。而他现在,看见了这位薄王叔的灵力颜色。

      黑如沥青,诡异地如一团纠缠的湿发,正堵在薄协张开了一半的喉口里,不断翻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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