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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因起之日(四) ...

  •   童芜就这么替满菱连喝了三天药。

      他放下药碗,就看见满菱托着脸对他发呆,不自觉抿嘴,将碗放到桌上。

      “你是不是舌头和脑子一样木,怎么每次都跟喝水一样?”满菱听到放碗声回过神来,带着些敬佩说道。

      童芜只是极淡一笑,落在满菱眼中是相当敷衍,嘴角提了和没提一样。

      其实他舌根都喝麻了,苦味像针尖埋入舌中,无孔不入。

      他顺手掰了一个橙子吃。这次没递给满菱。

      满菱刚刚心里还是愧疚感动,看他这副死人样,又自顾自吃不理自己,火又上来了:“怎么不给我吃?”

      童芜自己吃橙子从来不撕,都是连膜带肉一起吃。听到满菱质问时,他还在咀嚼,秉持着食不言的态度,没有回她。

      满菱却也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又自己靠着手发起了呆。

      她这几天脾气发得突然,去得也快。很多时候,童芜觉得她就连发火,都不是对自己而发。明明坐在自己面前,眼睛里映出的也不再是他。

      感觉,不像看得见听得着的神态言语,却更能进入心底,成为底色和氛围。

      很多时候,虽然只是多问一句的事,但问出的话,都牵扯了最敏感不能动的弦,让人不敢发问。只怕弦上寄托着的蜃楼会就此倒塌。

      “酸枣没了。”童芜忽然说道。

      满菱神情恍惚,她已经好几晚梦魇缠身,没有睡好。听到童芜这轻轻的语气,没有听清,只是含糊应一声“嗯”。

      “你要吃吗。”

      “嗯。”

      “那我去拿。”

      “嗯。”

      只有在这个人面前,自己才不用留心周遭动静,随便说话,随便出神。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绷紧的神经唯独这时会松弛下来。

      直到一只手抚上满菱的额头,真实的触感让她惊觉过来,“啊”了一声。

      满妙惊讶地看着她:“怎么烧退了,人变得呆呆的了。”

      满菱这才发现童芜早就走了。面前坐着的人变成了娘。

      满妙这几天也不好过,眼中的烦杂杀气几乎要实体化溢出。但看见女儿时,还是全部沉淀下去了。

      所幸的是体内有栖茔花,不管她内心多么泞烂,表面神态容色都是好的,即使这几天都没睡,眼下却是半点乌青都不显。

      满菱觑着满妙脸色,像是无事太平的样子。要不要开口直接问呢?说自己都知道了,栖茔花的事,她会和娘一起承担的。

      想来想去,她也只能想出这一个办法。坦白是唯一的出路。

      她要快点长大,快点接下娘身上的担子。以前的错误已经无法挽回了,只能尽力去弥补。

      她知道碎镜难圆,尽力粘补,也无法回到当初的平静圆满。但也不能,就让其分崩离析而置之不理。

      她想像童苏一样,为保护自己该保护的人而活。既是罪孽之子,那这罪孽,就由她来扛。

      这个想法,在她想到童芜时,越发的坚定。

      他一定会希望自己这么做的。

      就是不知道知道真相后,他还会不会,会不会对自己……

      满菱漫无边际的想法被满妙一句话打断:“既然你退烧了,我们也赶紧启程回家吧。后天一起吃个饭,就当道别了。刚好童苏也要出门去猎妖了,你们好好聊聊。”

      满菱被这句话彻底拉回了现实中:“我们后天就走?”

      “嗯。”满妙接着有些唏嘘,“一晃你也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了……没事,以后回我们自己家后,娘不会再出去太久,会好好陪你的……”

      后面满菱都没听清。

      满妙见满菱不说话,只当她是小孩子恋旧,有些不舍也是正常。摸了摸她的头:“别难过。以后还有住童家的时日,只是你也长大了,不好再长年累月住在别人家。等处理完手头上最后一点事,娘就天天陪你。”

      说着,她便又步履如风地起身走了。去处理她手头上那最后一点事。

      谁知她刚走到门口,刚好碰上拿酸枣回来的童芜。

      虽说除了童苏搬出别院单住,其他几个孩子都还住在一块,但看到童芜一脸驾轻就熟地就要踏入满菱房间,她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了林蕴栌当时对她说的话。

      “菱儿有喜欢的人了。”某天,林蕴栌在她身边时忽然说道。这段时间,他一直带着几个孩子练功。

      “什么?”她一脸不可置信看向身侧支头的他,又追问道:“是童苏吗?”

      林蕴栌笑着摇头:“大少爷虽然也很好,但他俩见面说话大半都是拌嘴掐架,倒是没什么情愫。”

      满妙不认同:“拌嘴怎么了,若不在意一个人,又怎会理会他。打打闹闹的冤家,才是最有缘分的。”

      林蕴栌听到她的话一愣,忽然嘴角微扬俯下头来。

      满妙唇上微凉,触感稍纵即逝。反应过来后,就是一巴掌上去:“谁准你碰我这里?”

      林蕴栌摸着被扇的地方,水凌眼中更加暗波涌动:“菱儿喜欢的类型,倒是和你喜欢的截然相反。”

      “什么?”

      林蕴栌却不说话了。

      当时过后她并未多想。如今看到童芜,过去现在,像某种可怕的预言成谶,叠加浮现出现在她眼前。

      童芜看到满妙也并未惊讶,自然地低头问好:“满家主好。”

      满妙却忽然回头看向满菱。

      满菱的注意力全悬在童芜身上,此时眼中的情绪是最不设防的,一眼看去,毕露无遗。

      看了那一眼,满妙忽然明白了。

      她冷淡地对童芜说道:“好。”又看了眼他手中拿着的酸枣,皱起眉来,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她又回头对满菱说道:“后天就要走了,还麻烦童芜给你去拿水果,沾的他身上都是药味。这种事,让元谷去做就行了。我看她是越发会偷懒了。”

      听到满妙的矛头忽然转移,满菱忙说道:“元谷在厨房给我看着药呢。水果,反正他每天也要吃,顺便帮我拿的。”

      满菱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语气中不自觉带的熟稔和依赖,是让骇浪倾船的最后一个浪花。

      满妙勉强点头,便走了。

      听着脚步声远去直至消失,满菱总算松了一口气。

      “你是傻吗?看见我娘来了不会先躲一躲,等一等再进来?”

      听着这仿佛斥责“奸夫”的语气,童芜幽幽地看了满菱一眼:“为什么要躲?”

      满菱语塞。对啊,这是他家,也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为什么要躲?

      她下意识里,已经将自己秘而不宣的喜欢上升现实,殊不知刻意隐藏的行为,反而是将其公之于众。

      满菱重重“哼”一声扭头:“你管我!”

      童芜看着满菱忽然狂怒的样子,自己的嘴角却禁不住扬起。

      现在满菱的眼里,又都是他了。

      -------

      童苏在一片山林前站定,指着林间一条落叶较之附近疏落的小径说道:“沿着这条路走到底,就能下山。这片林子里没妖,只有些小动物,你自己下去没问题。”

      李现道身上背着李蜚零,看着林上将落的日色,轻道:“多谢。”

      “不必谢我。以后估计也不会有机会见面了,再见面,你要是成妖了,我还是照杀不误。”

      童苏说完就转身要走,却听得极重的一声嗤笑,讥刺之意不言而喻。听得童苏眉头一皱,回头问:“你笑什么?”

      李现道却是毫不畏惧,直视着他:“我笑,就算我成了妖,也比不上某些人杀的人多。人犯了再多罪戾都不会受到惩罚,妖却只要活着就是罪孽。”

      他侧面迎着落日,半明半暗的瞳孔中燃烧着不沉永日,烧得看者都灼热刺痛。

      童苏不语。半晌,他烦躁地摆手:“算了。当我没说。”

      “话可以当没说,人却不能当作没死过。”李现道又冷嘲道。

      童苏这几天本就心乱如麻。救下了李蜚零,却发现她早已是一具残尸,还意外得知了满家养着群妖花的事实,一直以来坚守在他心中的某些顽强信念,历经了这几天的变故,已是开裂崩坏、摇摇欲坠了。

      听着李现道的话,他心中就一股无名火起。但说到底,错的也不是李现道。

      到底什么才是对的?什么才是正义?

      黄昏众鸟归巢,鸣叫笼林。童苏烦躁地揉了下自己后脑勺:“你要走快走。等天黑了,就你这体格,遇到普通动物都够呛。”

      说罢,他再也不回头,大步离去。

      李现道阴沉地看着他离去,看了几秒,便也转身,背着师父一步步走下山去。

      -------

      “什么叫找不到?”满妙坐在椅上,闭目问道。

      伏在地上的三位女侍扒着潮冷的砖缝,领头者勉强回道:“属下们这几天已经翻遍了整个童家……”

      话还没说完,说话者指尖痛热,连青砖都无法缓解断指汩汩流出的血热。

      “整个童家?童家十七座山,你们是每块石头都翻过去了,还是每根草叶子都拔-出来看了?”满妙笑问道。

      另外二人越发瑟瑟,不敢抬头。

      “这人都成了尸体,你们说,尸体会自己走路吗?嗯?”

      “我看不如让你们当尸体,也好叫我明白,这尸体,到底是怎么走出满家这么多只眼珠下,走出童家没长脚的山的。”

      三人拼命磕头,也不辩解。一时之间,室内只有头壳与地面相撞的空空声。

      满妙体温升高时,体内的感觉也越发敏感。栖茔花需要更多的灵力了。

      她看向地上三人的眼神由阴怒转变成了另一种情绪。

      不行。现在还在童家,目前童律盯她也盯得紧。且先前她说过留那大夫给满菱治病,连给童律的最后一次施针都没放人,还好那天也有厨房里的下人看见那位大夫,而那天她碰巧一直在和童律议事,才打消了这人凭空消失后自己身上的嫌疑。

      谁又能想到,那天傍晚,女大夫追着马蜂来到了她的栖茔花海,再也出不去了。

      而不知是否因为那天侵入寄生时,她刚好在附近。事后她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操控那具身体。

      她本来想留下这人继续研究,谁料她不中用,才撑了一天便不能与栖茔花继续共生。说来,这花也是挑食的很,遇不到合适的身体,宁愿直接榨干宿主后休眠,再等尸体风化腐烂后给种子营养,伺机寻找别的生物寄宿。

      做了这么多年实验,不但没有拔除栖茔花,倒是在运用栖茔花的习性上越来越得心应手。虽说这大夫早晚得死,可死得太早,若多活几天,说不定她可以想出将栖茔花嫁接给旁人又不用散尽灵力的方法。比如,或许可以做一具任她操控差遣的活尸。

      满妙的眼中阴晴不定,各种荒诞又切实的想法在她脑中如万华镜般走马而过。想法色泽诡丽,如月光下的栖茔花海,美感与腐烂并存,以垢养洁养出无数闪烁不定的恶意与道理。

      事到如今,那位大夫也是尸体一具,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当务之急,是怎么想办法解决活着的问题。

      “抬头。”满妙对领头女侍说道。

      那人稍慢了一秒,又是一根指头没了。而先前的断指此刻已蠕蠕长出血肉和嫩骨,正在长出薄而殷红的一兜皮层。

      刚长好的皮层紧接着被一丸打破,如碾压后腐烂的浆果一般。

      “小姐的药,确定都不是她自己喝的吗?”

      那人鼻尖贴地,颤着气说道:“家主吩咐后,属下一直盯着。确实不是小姐喝的,而是……”

      又是一丸丹药丢下,盖住了那人微弱的声音。骨碌碌沿着砖缝滚到那人额前。

      “小姐明天的药,由你来熬。但要确保不是她喝到。明白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86章 因起之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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