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妖录》有无鱼丸

110、栖茔花海

　　晚上睡觉前，妖七也没另要房间，直接抱了被褥睡在童芜床边地上。

　　熄了灯，窗棂投下被切割得四四方方的月光，刚好照在妖七的被子上。

　　妖七一条腿伸出被子外，屈着搭在被子上，双手抱头枕在脑后，看着童芜准备上床就寝，忽然问了一句：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童芜动作停了一下：“不太记得了。四年前大病过一场，以前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

　　“这样。真羡慕你啊。”

　　“嗯？”

　　妖七转过身子，支起头对着窗侧看向月亮。

　　“我有时候会很想忘掉以前的事，但每次有这种念头时，我都会对自己很生气。”妖七的语气很平静，却暗暗的，听的人心都会不自觉一沉。

　　“因为忘掉过去，是对自己的背叛。”妖七顿了顿，继续平淡如水说下去，“我一直觉得人挺有意思，既可以很复杂，也可以很简单。但归根到底，人都是由自己的经历和回忆撑起来的，被抽掉这些，人又算什么呢。”

　　“人被抽掉回忆，又算什么呢……”童芜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不知何时进入了梦乡。

　　妖七没睡。他站了起来，指尖刚放出的细线还在微颤，身边的流金红影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你真的能帮他在梦里找回童年回忆？”妖七问道。

　　“我可没这么说。我只说了，他能梦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梦寐神妖坐到床沿，一只手就要抚上童芜的额头。

　　“等等。”妖七出言打住了他动作。

　　“等什么？”梦寐神妖有些不耐烦，“不是你问我能不能控制他人梦境的吗，现在要动手了又不敢了？”

　　“我的意思是，不是在今晚动手。今晚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妖七像捋猫毛一样耐心，一点点顺着梦寐神妖的脾气再将他牵着走。“走，去给你找妖吃。”

　　梦寐神妖马上答应了。

　　他们去的地方正是西山。

　　山林远远望去被月光笼罩生晕，正是夏末秋初，入夜早已散去白日闷热，只余蝉鸣清凉。妖七在山岭之间踏飞，高高跃起的身影惊起几树飞鸟，点点黑影掠过白月。

　　要说林间什么最多，自然少不了兔子。妖七直接去找兔子窝了，梦寐神妖又教他用灵力感知周边生物，大概能探测到周边一米左右范围，捉受惊而逃的兔子是足够了。

　　妖七接连打了好几只野兔，都是在后山坡度上锻炼了后腿肉的，吃起来全身肉都不肥不柴，紧实得恰当好处，汁水也鲜甜，果然是吃着好草料长大的。梦寐神妖纵然挑剔，吃了这几口兔肉，也无甚话可说。

　　妖七熄了火堆，用根树枝在灰堆里拨弄，忽然闻到一股异香，直接站了起来。

　　不会有错，这是栖茔花的味道。

　　本已吃了五六成饱的梦寐神妖也来了精神：“往那个方向走。有上好的妖味。”

　　妖七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这妖是吃妖吃多了，全然拿自己当外妖了。好在梦寐神妖没注意，只一味催促着他快走，正合他意。

　　被梦寐神妖认可为上好的妖，和栖茔花的方向是一处……他不觉得这是个巧合。

　　而那个方向正是满家现在所住的宅邸。

　　宅邸总体布局窄长，因这座山坡度较缓，不知几进几出的深院一直从山顶分布至半山腰。而栖茔花的香味之前他在元谷身边留意闻过，只是没想到活花花香的传播范围如此之广，一直从宅邸深处飘到了他这里。

　　覆盖范围几乎是半座山。

　　妖七这次走得分外小心，遇到个蚂蚁窝都绕着走，生怕弄出什么动静。每多走一步，他的心就跳得更高一分，直往嗓子眼堵。

　　明明知道不可能一蹴而就，也做好了心理预期，却还是在靠近最后答案时忍不住手心出汗。

　　是他说要成为猎妖人，为小八报仇。结果事到如今，仇还没个踪影，先搭进去了阿黄。自己真是无能啊。

　　如果这次还不能调查出什么东西…他不自觉地攥了攥拳头。

　　惨白月光下，黑影匍匐上高墙，蹲着睥睨眼前的景象。

　　妖七紧闭着嘴，眼眸僵硬地从左转到右。视野所及，皆是花海。

　　眼前的花纤薄如纸，山风吹拂下有如摧翻而下的雪崩，单只茎干细长伶仃，哪怕集聚成花海也有种濒临破碎之感，仿佛一只手便能攥碎它们。

　　他的视线慢慢地从上移到下。

　　与肥沃土壤交织缠绕在一起的，是粗壮到外翻的根部，紫红近黑的根条重重叠叠，还带着倒刺，某根倒刺之上似乎还挂着什么东西，在月光下反射着能刺进眼里的光。

　　妖七从墙上跃下，落地无声。他一步步踩着松软到似乎能陷落人去的土地，往那道摇摇晃晃、时明时灭的光走去。

　　脚底的根条仿佛向日的葵花一般，随着妖七的脚步迷恋地摇摆不休，上面的倒刺也随着他的方向转动，像是尾随在其后的不怀好意的黑影，只待时机抓住他饱食一顿。

　　梦寐神妖从他体内出来，幻化成形。不知是否是其光芒过分的原因，潜行在地底的根条只能蠢蠢欲动，一直没有扑上去。

　　妖七感受得到包围自己的这片栖茔花海散发出的巨大恶意。他可以感知到生物的灵力，普通的动植物，灵力虽有但趋近于无，而眼前的栖茔花海，便像是灵力的萤火虫群一般，时明时灭。只不过强度大概是普通萤火虫的万倍之上吧。

　　终于走到了。他挑起倒刺上发着光的物件，是只妇人带的宝石耳环。

　　至此，他才如梦初醒，时明时灭的不止是整片花海的灵力，还有其无数倒刺上所挂的人的首饰。

　　梦寐神妖已然深深陶醉，周边的气息让他舒服得眉心都跳了几跳。这是纯粹的人类祭献场地，纯粹的恶之集合。

　　花海开始窸窸窣窣，仿佛有无数人在窃窃私语一般。

　　栖茔花…栖茔花…妖七到此时此刻，才真正理解了此花名字真正的含义。

　　周围的窸窸窣窣声更响了。

　　“喂，你不会被这里的花香迷了心神吧。”梦寐神妖忽然发现妖七的神情松弛，一点也没有面临危机的紧绷感。

　　该死，果然是人类，轻易就入了这种低等生灵的圈套。梦寐神妖叹气，那他的夜宵可怎么办，明明就在附近了。

　　妖七现在的确已被花香迷惑。准确来说，不是现在，而是他踏入这座山闻到空气中第一缕被稀释的栖茔花香时，就已经潜移默化地开始了。

　　梦寐神妖绕到了妖七身边，用他没有实体的手象征性拍了拍妖七的脸：“喂——听得到吗？要不我损你几年阳寿，先强行唤醒你吧，反正你也没几年好活。”

　　妖七双目迷离，已然是听不到外界任何声音了。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咯。”

　　梦寐神妖又升到他头顶，一只手悬空覆于其上，正准备动手时，前方花海忽然花瓣纷飞，朝他们所之处扑面而来！

　　妖七本已是被剥离了五感通识的，他的神志从刚刚就一直沉浸在自己内心思绪之中，对周围事物，即使刻在他眼睛、对着他耳朵，也是视若无睹、充耳不闻的。

　　直到他被一双眼睛所震慑，神魄飞快聚拢回归。

　　等他回过神来，便只见到月光下那双眼睛的主人，正伏身于花海、边拔边嚼，感受到他的目光后，再慢条斯理地直起身、抬起眼皮打量他。

　　说抬起眼皮不太准确，毕竟那人额头中间那只眼睛是横着睁开的。

　　妖七还没反应过来，头顶便是梦寐神妖急不可耐的催促声。

　　“这就是我的夜宵，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