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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恰是落荒时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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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病危的通知还是下来了,母亲在电话里泣不成声,他搁下电话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往外跑。半夜里宿舍大门还关着,他第一次翻墙越栏,但是跑到校外才发现大马路上安安静静的什么车子都没有。
他心急如焚,干脆往车站的方向跑去,二十分钟的车程,他跑了一个半小时,掏光了身上所有的钱买了回家的票。下车后又是跑,到得医院已经脱力的说不出话来。母亲看到他只是掉眼泪,这个时候除了眼泪还能有什么?家徒四壁,债台高筑。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单单只是靠种地打工勉强支撑生活的重担。但是,父亲突然查出肝癌晚期,一个多月的时间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亲戚朋友不少。
父亲最终还是去了,这个家的顶梁柱倒了,本就单薄的母亲这个时候更是削瘦的彷佛一阵风都可以刮走,他突然生出了不愿意读书的念头,去打工吧,至少能够缓解眼前的窘境。然而这个想法刚一说出就被母亲否决,母亲厉声道你现在打工能做什么?有什么前途?你忘了你爸爸走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吗?他要你争气,要你争气啊!
争什么气?还不是希望跳出农门将来衣锦还乡光宗耀祖?这是农村里很多人一辈子的追求,也是父母的梦想。他也希望能够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不要再面朝黄土背朝天,汗水滴到地里都看不见。但是父亲没有等到,他一下子觉得自己很失败。如果自己能够在父亲身体刚有不适的时候就带父亲去检查,也许父亲就不会……但是去医院要花钱,他想赚钱他不想母亲再辛苦。他咬咬牙,说:“妈,我一定做到!”
母亲柔声宽慰他,“家里还有我,你不要想太多。好好学习,将来才有出息。”
他回了学校,一路上思绪翻涌。父亲离世,方方面面的压力齐齐向他袭来,让他忽觉人生苦短,孤独难捱。直到站在校门口,看到成双成对的情侣这才想起她。今天是周四,她在三教楼上课,他匆匆赶到她所在的教室正好下课铃响起,他一眼就看到她捧着书随着人群走了出来,拨开众人,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周围响起了鼓掌声口哨声还有起哄声,她吃了一惊,却又马上被满心的欢喜替代,她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个时候出现,但是她很高兴他站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向别人宣告他和她的关系。
“你到哪里去了?”在食堂里她轻轻地问他。
“家里有事。”简单的四个字他讲的很轻。
“哦,”她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低头吃饭,忽然从包包里掏出一个小物件亮在他面前,“昨天下午逛街买的,一对的,你一个,我一个。手机拿来!”她把挂件帮他挂好,很满意地看了看,才交给他,“你喜不喜欢?”
他只淡淡地笑了笑。连笑容都不快乐。她抿了抿双唇,没有向其他女生逼着他说,却又提起了另外个问题,“你准备考哪个学校?”
“什么?”他一愣。
“考研啊,我们选一个学校好不好?”她没注意到他的表情,仍然沉浸在美好的幻想里。
他慢慢地咀嚼嘴里的饭菜,慢慢地咽了下去,才缓缓开口道:“我不打算考研。”
“为什么?”她有些疑惑,她听说他们系里的老师都说他成绩好天赋高,不继续深造可惜了。她以为他会没有任何悬念地考研。
“不为什么,读书读腻了。”
她呆了半天,才说:“你不考那我考了也没意思。”
可是他说:“你既然想考还是考吧。”
她坚持:“不行,我要和你共进退,外面诱惑那么多,我要看着你,万一你被别人勾走了怎么办?”
他笑,“怎么会?”
“怎么不会?”她扬起声音,“你那么优秀,喜欢你的人那么多,要不是我先下手为强,你早就是别人的了。”说道最后声音低下去,还偷偷看了他一眼,见他在笑,她也跟着笑,笑完之后脱口问道:“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她以为这个问题根本只有一个答案,她希望能看着他笑着说当然。可是他并没有笑,而是沉默了许久,才似在问她又似在问自己:“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吧?”
她这才发现这个问题问的实在突兀,而他的回答让原本就患得患失的她一下子伤感起来。他们怎么办?他不考研,他有什么计划从来不跟她说,她只能去猜,却永远也猜不到下一秒的他会怎样。她不敢冲他发脾气,她怕她一发脾气他就走了再也不回头了。可是她真怕,真怕有一天她守不住他。她明显感觉他从家里回来之后不同了。
一连好几天都见不到他的人,他们宿舍的人都说他最近挺忙的,但是在忙什么谁也说不出。好不容易晚上打通了他的手机,很关切地问:“你最近很忙吗?在忙什么呢?”
他太困了,大脑已经处于休眠状态,根本没听到她在说什么,只敷衍地“嗯”了一声。
那边沉默了一会,他听到她说:“那你好好休息吧。晚安!”
“嗯。”他很快地挂了电话。
她还在那边握着手机不放,“嘟嘟”的声音还在响。室友说不能太在乎他,男生啊你越在乎他,他就越不把你当回事。
她不说话,躲在被子里想着父母的话,“家里不缺你这点钱,你还是考研吧,女孩子不要在外面东奔西走的,乱得很。”父母一直把她当宝贝宠着,怕她吃苦受累,从来也不曾委屈过她。只有他,从来都是她追着他的脚步跑,他从来都不关心她在想什么。似乎她做什么都与他无关。而他做什么也与她无关。
他说他不考研,他说他读书读腻了,但是他却出国留学了,听说是系主任极力推荐的,公费留学。他果然是优秀的。原来他一直忙,忙的就是这个。他把她约到操场上,走了一圈又一圈,他没说话,她也没有说话。最后在她宿舍楼下,他说你上去吧,我走了。
她微笑着说好。一转身眼泪就“唰唰”往下掉。他不说,她也不问。
他走的那天行李很简单,只是一个旧皮箱,出来的时候依然惯性地在宿舍楼下停了几分钟,只是这次没有看到她,学校门口也没有。机场送行的是几个要好的同学。她不会来了。不来对他来说应该更好吧。他和同学们说笑挥手道别,一步一步走向他的未来。
多年后他重新踏上故土,当然是以另一种身份,年纪轻轻已经是一家集团的执行总裁。算是荣归故里了吧?
他又走在这条曾熟悉如今略显陌生的街道,在路口等绿灯的时候偏又见到了幻觉,他笑自己,双目闭了闭,待再睁开才发现幻觉已经走到跟前。她抱着小孩,对他微笑:“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他还从来没有想过与她街头相遇,竟有点不知所措。
他没有动,她也没有动,时间似乎就此停止了,车辆人群都停留在该停留的地方,似乎,都在静静地看着他们。但是转眼间又齐齐转动起来,周围车子呼啸而过,斑马线上人头涌动,冲散了对面站立的他们。她迟疑着是不是要说什么,怀里的小孩伸出双手拍打她的脸,奶声奶气地喊着刚学会的“妈妈”。她哄着小孩,冲他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先走了!”
他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第一次,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自己面前。
晚饭时间母亲照例老生常谈,不小了该成个家了,年轻人眼光不要太高。他照例点头说是。母亲试探地问了句有个女孩子模样性情都挺好,工作也说的过去,愿不愿意见个面?
他“嗯”了一声,放下碗筷,道:“妈,我先上楼了。”
母亲早被他接到城里,债务早已还清,房子也是新买的,复式公寓,很宽敞,光线很好,晴好的天气里都能够看到阳光。
他立在书桌前,掏出钥匙,上面还挂着她当年送他的手机挂件。出国之后他就把挂件挂在了钥匙上。一个很卡通的娃娃。他低着头,慢慢地把它解了下来,放进抽屉最里边。
隔音玻璃效果很好,偏偏他的耳朵里还听见她在说“好久不见”。他曾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一个最美好的女孩,可是,那都是过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