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睡者》橘月眠

1、第 1 章

　　入秋了，晚风中含着思思凉意。春园的天气就是这般，午间还十分燥热，傍晚又觉着冷。
　　我是被冷醒的，睁开眼睛一看，收的两个小徒弟早已不知所踪，竟是让我在凉椅上躺了一下午。真是小没良心。
　　我起身瞧见地上的两把竹扇和一床薄毯。啊？原来和我睡姿不好有关，他们也不是那么没良心。
　　我不急着寻找他们二人，而是去灶房煮了一碗白面。这个简单，水开下面煮一盏茶的功夫，捞出来就能吃。
　　待我吃完了，才打着灯笼出门四处喊着：“徒儿们，回家吃饭了。”
　　我的徒儿是我有一日去爬山时，在山脚捡的。被捡的时候一个八岁一个九岁岁。我没什么文采，便直接唤小八小九。
　　而如今他们已经十二三岁了。五年这么快就过去了。他们起初问起我为什么不娶妻。我说我是被一个负心汉抛弃的。
　　我陪他玩闹、陪他睡觉、陪他读书习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陪了十几年。
　　他说不要就不要了，可真是印证了一句老话：“本待将心拖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两个臭小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灯芯都要烧完了，人却还没有没找到。我只好绕着屋外的小池塘转一圈就打道回府。
　　结果两人好端端的坐在屋内。我一放下灯笼，他们就把我围着。小八说：“师父你去哪里了呀？天这么黑，外面这么冷。”
　　小九跟着附和：“是啊是啊，师父莫不是被山鬼勾去了吧？”
　　传说中有山鬼勾魂的故事，我可不信。我示意他们老实吃面，我出门走走。
　　屋子建在春园的半山腰，自在又烦闷。不需要和别人打交道、自在。没个可以说话的人，我又觉得烦闷。
　　起先没捡小七小八时，我的生活除了发呆就是睡觉。若不是儿时侍从兼好友徐清逢年过节会上山陪我说话解闷。我怕是早已经忘了怎么说话。
　　每次见到徐清，我都会回想小时候当少爷的日子。即使现在落败了，徐清也会借我银子送我吃食，我依然吃喝不愁。
　　我不知道去哪儿，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可干。就借着月光，一直往前走。我打算走累了就顺着原路返回。
　　不知前方什么东西，竟然发出若隐若现的光亮。思索再三，我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映入眼前的是一位男子，约八尺高。穿着破布衣裳，脸看不太清楚，手中还拿着一颗夜明珠。
　　夜明珠普通百姓自然是买不到的，只有那些皇商国戚才可能有。可他着实不像富贵人家。背上还有一把破剑。
　　我想起一个阿婆说的话，春园最近不太平。有山贼专挑富贵人家下手。可山贼都是成群结伴的，照理来说不会落单。何况我穷的叮当响，压根没什么好抢的。说不定山贼见了我反而给我几文钱。
　　这么一想，即便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从未移开，我也不当回事。至于我的性命，我想我早就活腻了。我牵挂的小八小九已经可以自己独立生活了，我如今也没什么东西能传授给他们。
　　沉默是今晚的春园。半响，他像是很久没说话一般，嘶哑着说：“我是从山上跌下来的，不小心和家人走散了。”
　　这种话我当然是不信的，所以我并未言语。只见他取下剑，我以为他要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结果他一把划开衣裳。腿上竟是血肉模糊一片。
　　他把夜明珠往我身前一递，“公子能否让我去家中养伤。伤好了我自会离去。”
　　我这才看清楚他的脸，比起寻常人家，要好看几分，也更白净。
　　我并非真心害怕他的剑，只是因为于心不忍，见不得他孤身一人在这里受苦。所以我点点头说：“跟我走吧，这珠子我拿着无用，你自己留着吧。”
　　回去的途中，我加快步伐，他还是一瘸一拐的。看样子不像是装的，瘸子能有什么危险？我便放慢了脚步。
　　我没心思知道他的家世，经历过什么，只是忍不住想说说话。
　　“我叫姜敛，字子问，你呢？”
　　他缓了缓，一字一句说道：“鄙人宋疏，字宴青。”
　　我哦一声，不在言语。宋宴青，好耳熟的名字，但我心疾严重，记忆也总是恍惚，实在是想不起来这号人。
　　小八小九竟然点着灯在屋中读书，见我带人回来也没受影响，而是继续读圣贤书。我不由得有些欣慰，中举只是时间问题。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那天。
　　我搬来一个小板凳放在宋宴青面前：“公子你先坐会儿，我去拿点药来给你处理。”
　　他好像也不爱说话，只是点点头。这伤口看着很吓人，我也不敢怠慢，万一他疼起来拿剑捅我如何是好？
　　小八小九也看热闹般将我们围着，我只好洒一点药，就问问宋宴青疼不疼。起先他还耐心回答我说不疼。
　　我还欲再问，他竟是接过药瓶一把洒向伤处。“子问兄已经是问我第六回了。”
　　小八小九异口同声道：“不愧是性情中人。”我尬笑两声扯来两条细布帮他包扎伤口。
　　古时，兄弟好友长辈直呼名讳，不熟之人称字号。我也不知道为何就成了他的子问兄。
　　宋宴青住哪儿确实让我犯难。首先先把灶房排除掉，让人睡柴上面，他可能会给我一剑。我只能从两间歇房中选。
　　小八小九两人睡的那间只有两架小床，排除掉。看着他是个伤员的份上，我只好将把我的床塌让给他，自己打地铺。
　　可能是怕把我床弄脏，宋宴青竟然对我说他想要一桶热水。我无奈扶额：“伤处不能碰水。”
　　就凭那把剑，我还是给他端来了热水。到时候腿断了，就和我没关系了。反正我不欠他什么，也不是正经大夫。
　　等他洗完，我才回去睡觉，或许是地上太硬了，又或许是下午睡久了，我没有丝毫困意，在铺上翻过来翻过去的。宋宴青突然开口：“睡不着么？我实在是饿了，能麻烦子问兄帮忙弄点吃食吗？”
　　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厚脸皮。知道麻烦就不要说出来啊。可惜我是个软柿子，敢怒不敢言。还是爬出暖暖的被窝去给他煮白面。他也跟在我旁边看。
　　我只会做白面和馍馍。我是吃习惯了，所以不觉得难以下咽。他吃的津津有味，却又慢条斯理，一时间，我也不知他是不是富贵人家。
　　我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我从来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我觉得很困，没有看姜潋吃面的欲望，还是回被窝睡觉有吸引力，但我仍然翻来覆去睡不着。
　　等他吃完回床上，我都还没睡着。有时夜深了，我也会想一想那个抛弃我的负心汉，比如现在。
　　恍然间，我已经不知道上次见面是多久了。我偶尔也会想，如果他出现在我面前，我还会不会认得他。前两年我觉得他化成灰我都认识，现在我不确定了。
　　我已经忘记了他的声音、他的长相。甚至他的声音，我也记不清了。人都是会变的。
　　我等过他的。我在老宅等了他两年，才搬到了这儿。又孤身一人过了几年，才捡到小八小九，如今他们都从孩童变成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