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树》及零

6、比死亡更深（下）

　　她太专注地沉思，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德尔林抬起了头凝视着她，他的眼睛通红，脸上的泪水仍未干涸。

　　“殿下，您是不是知道她会死？”他突然开口问道，嗓音沙哑。

　　克莉斯汀被他吓了一跳。说实在话，死亡的气息萦绕在房间中，她本能地想要离开这里；何况这一切，都太诡异，太让人无法理解了。但她克制住了离开的欲望，按捺下那种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感，将一只手搭在了德尔林的肩上，缓缓地摇摇头。

　　“您来得这么早，这么匆忙……”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克莉斯汀听出他话里的怀疑和困惑，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听我说。如果她的死亡有主导者，那一定是她自己。”或是她身后的“那个人”，克莉斯汀把这半句话咽下肚去。她对所谓的“那个人”的身份毫无头绪，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解释。

　　梦境是一个人内心最神圣的场所，按理说进入他人梦境或者强迫他人进入自己的梦境都是十分困难的，即使有这种咒语，也肯定是不被白塔所允许的。如果对德尔林说，诺特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梦境，并说了一堆不知所云的话语，德尔林能接受吗？他会不会转而来怀疑自己？毕竟他是那么全心全意地爱着诺特……

　　全心全意。她被这个词吓了一跳，想到诺特说的话，再看了看德尔林呆滞的眼神，她心里的恐惧感几乎上升到了顶峰。

　　“请您节哀，德尔林先生。这件事情尚有蹊跷，我……”

　　话音未落，德尔林忽然抬起头来瞪视着她，眼中的愤怒和悲伤无比锐利：“我求您过来，是希望您救救她，而您也答应我您会尽力。但您什么也没做就离开了，于是她死了。”他几乎是怒吼着说出这句话，看得出他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感，但是不太成功。

　　克莉斯汀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道：“您分明知道，我和您一样，都不理解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她见惯了这种场景。找她帮忙的人络绎不绝，只要没有不便，她通常不会拒绝帮助他人，也从来不会特意要求什么回报。大多数时候，她能对他人遇到的困难给予有效的指导；但有时候，即使资深如她，也有许多不能理解的事物，尤其是当事态已经无法挽回，这时候失去理智的人们往往会怪罪于她的“不作为”。

　　起初，她会因为自己没能帮助他人而感到愧疚自责；但很快她就明白了，这不是她的责任，她没有必要背负他人的痛苦活下去，她付出自己能够给予的，这就够了。

　　德尔林眼里的痛苦她很熟悉，但她不会随意地让他迁怒于她。

　　两个人对视着，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德尔林自知冲撞了她，但那种愤怒仍未消散，他别过头去看向躺在床上的诺特，却突然感觉一阵恍惚。

　　他似乎看见诺特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随后她突然睁开了眼睛看着他。

　　德尔林吓了一跳，随后欣喜若狂地喊道：“诺特！诺特！”

　　克莉斯汀被他突然的大喊惊住，她立刻扭头看向诺特，但是在她眼里，诺特仍然是一具失去生命的尸体，安静地躺在那里，越来越僵硬和冰冷。

　　“您怎么了，德尔林？”她急切地问，对方却没有回应她，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询问。

　　德尔林只是弯着腰慢慢地凑过去，那头漂亮的金发似乎也在失去光泽，开始干枯、蜷曲，他的动作就像一个迟暮的老人一般缓慢。他以一种匍匐的姿态靠近诺特，就好像他是一块被吸引的磁石一般。

　　克莉斯汀伸手想去拉住德尔林，手在碰到德尔林之前却感到一阵晕眩，有几秒钟她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几乎要跌倒在地。

　　而就在这短暂的几秒内，德尔林伸手紧紧拥住了诺特……的尸体。

　　那一幕让克莉斯汀几乎无法呼吸，下一刻德尔林爆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好像被什么痛击了一样，随后他倒在了诺特的身上。

　　克莉斯汀几步并作一步地冲过去，一手抓住德尔林的肩膀，将他翻了过来。却见到他紧紧地闭着双眼，呼吸变得微弱而均匀。

　　这个症状……

　　她想起了诺特死前昏睡的模样，连忙轻声念了咒语，试图查看德尔林现在的状态。但她的魔力刚刚探进他的身体，便被弹了出来。

　　他在拒绝她，在拒绝外界，兀自陷入了沉眠。

　　就和死前的诺特一模一样。

　　她回想起梦中诺特那种狡黠的笑，那种宣称“要得到德尔林的全部”的固执语调，几乎浑身战栗起来。

　　是诺特，一定是她，她肯定没有死……至少，没有“完全”死去。她一定还在什么地方活着，也许就是在那片梦境中的黑森林，那个被她称作是“夜晚”的地方，她声称“完全属于她”的地方。

　　克莉斯汀将德尔林扶到椅子上。如果这样放任不管，是不是几天内，德尔林也会死去，就像诺特一样？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诺特……？把他和你一起拉近那片比死亡更深的黑暗当中？”

　　克莉斯汀没有把握唤醒德尔林，但至少，她必须确定，这件事情不会再发生在第三个人身上；否则，昏睡就会像瘟疫一样蔓延，那种后果，她想也不敢想。

　　只好先回白塔，拜托同僚和她一起来解决这件事情。如果救不回德尔林，至少，要将这两个人的身体封印，保证诺特带来的死亡不会再继续扩散给下一个人。

　　她转身想要离开，却发现房间的门不知何时被关上了，房间里的光线也黯淡下来。她伸手试了试，却怎么也拉不开。

　　“什么时候……！”

　　房间的地板忽然亮了起来，克莉斯汀发现，这里早就被埋藏了一个巨大的法阵。

　　她认出这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空间法阵。这种法阵需要消耗许多珍贵的材料，而它的效果也是绝佳的；一旦踏入，除非施法者主动解除，否则被囚禁在其中的人几乎不可能用蛮力或者魔法破开。所以，避免被这种法阵囚禁的最好方法，就是永远不要踏进来。

　　“该死！”她低声咒骂道，“如果不是进来的时候太过匆忙，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注意不到这种大型法阵的存在。

　　除非施法者主动解除法阵或从外部破开，否则被困在其中的人几乎不可能破解……

　　而施法者，显然就是躺在床上的这位“死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自己的房间内布下了这种法阵，想必是为了在自己“死后”，将德尔林或者相关的其他人囚禁起来，以给她预留足够的时间，用她的“夜晚”去吞噬他们……

　　诺特·赫里瑟，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但这种事情，显然只能等克莉斯汀先从这里出去，才有时间慢慢考虑。

　　就在克莉斯汀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从房门的方向传来了撞击声。

　　她走过去靠近房门，刚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把锋利的匕首尖突然穿透房门出现在她面前。

　　破除这种法阵最好的方法，就是有人在外协助。但是由于被囚禁的人无法联络外界，因此这件事情本该很困难——

　　克莉斯汀来不及想外面到底是谁，她只注意到法阵有了一个裂隙。她快速的用魔力在匕首尖周围画出一个小型法阵，注入魔力后，念出了一串长词。

　　一声巨响后，房门被炸出了一个洞。

　　法阵被破除了，克莉斯汀一脚把残破的房门踹开，见到外面站着的人，狠狠地愣了一下。

　　灰发青年低头拾起被法阵炸飞掉在地上的匕首，插回自己的腰间，随后转过身来看向她。

　　是那个讨厌的巫师，维西。